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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迷师和驱龙术(二)

赵冇发这个人,在世上只有三个人和他“有话说”,一个是王丑角,还有两个,我就不大清楚了。平常做完事,都是躲在家中,不知道在里面忙什么。他这人,身上都脏得不得了,何况家里?据到过他家的人说,那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因此,平时几乎没有人到他家串门。

有人就善意提醒他应该把家里搞干净点,他却反驳说:“人家说‘贫在闹市无近邻,富在深山有远亲’,唯独我,在世上独孤孤一个,穷是一个人,富也是一个人,干净是一个人,邋遢也是一个人。别人不登我的门,我不去别人的屋,就这样吧!”还真让人哑口无言。

以前农村,一家有事,周边的人家都会主动去帮忙。唯独赵恒发,邻居的婚礼、葬礼一概不会去参与,他那一块的人,心里都对他有点意见。有人就放出话来:以后他死了,我们都莫去“做八仙(抬棺材)”,让他烂在床上。赵恒发听了,也没有什么反应。不过呢,他这个人,很“硬气”,穷虽穷,但从不想别人的半分东西,只要家里有的,很大方。他父亲,堕落后几乎没有任何优点,但极喜欢种果树。桃树、板栗、橘子、橙子(柚子)、樱桃、枇杷之类的,都种了很多,到了赵恒发手里,正是兴盛的时候。水果成熟的时候,无论是谁,都能去摘。有时候,小孩子去了,摘不到,赵恒发还会去帮忙——现在物资丰富,一点水果算不得什么,但以前农村,这东西还蛮珍贵的,我小时候为偷桃子李子都挨过不少骂,何况赵恒发那个年代。这一点,为他加了不少分,得以维系着正常的邻里关系。

地主这边,知道赵恒发能吃,特地煮了很多饭,张罗了一桌子菜招待。赵恒发一看,发话了:“这个事我打不得包票,这饭我不敢吃!”大家苦劝:“过年时节,哪个来了,不要多做两碗菜?赵师傅,事办不办得成,先莫讲!”

吃完饭,一群人就在地主家里聊天。赵恒发和王丑角在一起“嘻哈打笑”,话很多。在别人面前,又显得很木讷,多是一个人默默在那抽烟。地主心里很急,但又不敢开口,只是不停添水加茶叶。

一直聊到傍晚的时候,赵恒发才发话了:“某某,你去帮我准备点纸、一个香案、一个香炉、两扎香、还要两对烛,再包一笆斗(一种容器)米来。”

等地主准备好了,赵恒发拿了草纸,对地主说:“借一下你的宝地!”这话的意思是,他需要一间安静地房间。地主连忙指引他到自己的房间里去,赵恒发又对王丑角说:“快去把我的家伙拿得来!”

两个人一进房,就关了门。过了一阵,才抱了用朱砂写满了字的草纸出来。

地主问赵恒发:“赵师傅,我们要去么?”

赵恒发说:“要去,要去!你带一下路,莫走到人多的地方去。”

于是,地主叫了本家几个年长的,一起绕了小路到了螺蛳潭。

一群人刚到,就见潭里的鱼“扑扑响(鱼游的声音)”到处“乱飞(跳)”。几个老人心里就想:“这个赵冇发,还真有点道艺,这鱼都怕了!”

摆好香案,点了香烛,赵恒发恭恭敬敬地把坛子(装师傅头的)放在香案上,然后对着王丑角说:“快去东北方(方位)烧纸!”王丑角烧完纸后,赵恒发对着坛子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地主及几个老人说:“你们都到后头躲一下(回避一下)!”

这人都是有好奇心的,地主他们几个人,都找了能清楚看到香案的地方蹲了下来。赵恒发也没有反对。

等他们蹲好,赵恒发对着王丑角说:“快摆家伙!”

王丑角顿了一下,说:“这个,师傅老人家没教我啊!”

赵恒发有点不相信,说:“这个都不晓得,你还满处(到处)去称师傅(显道艺)?”

于是又对着坛子作了三个揖,念:“师傅神通传远久,家什样样都顺手!”

念完,拿起一包袱米,对着东南西北敬了敬(致敬),又对着坛子一小会,高声念了起来:“米谷大似天,没事的(不相关的)快闪边(靠边站)!”念完,恭恭敬敬把米放到了香案上。然后,又捧了一盒(?)朱砂,同样动作,念:“朱砂红似火,没事的赶快躲!”念完摆上香案。接下来,拿了个鱼叉,念:“鱼叉四个齿,水鬼见了要下跪!”又拿了一副甩网,念:“甩网万万结(甩网有千千万万个结扣),龙王见了‘心戳隔(心忧)’!”最后,拿了一叠“符”,念:“师傅师公(祖)都在天,道艺流传万万年!”

所有家什摆完后,对着坛子又跪了三跪。起来对王丑角说:“是你下水还是我下水?”王丑角笑笑:“你这样说,还不是要我去下水?怪我道艺没学精啊,只(能)跟你摇得一下旗,做点苦力!”

赵恒发抓了把米,对着王丑角说:“跪到(下),接米!”王丑角跪下,张开两掌,赵恒发把手里的米放到王丑角手里,说:“握紧,见到了东西丢(扔)到它身上去!”

王丑角有点怕,问:“今我就不喊你冇发了,师兄,你这东西有灵没灵哟?这不是耍事(开玩笑)啊!”

赵恒发说:“就你事多!”说完,对着坛子作了一个揖:“师傅,这个丑角癞痢,也是你传了道艺的哟,你眼珠(眼睛)要‘放光点(注意观察)’!”

过了一阵,赵恒发看了看水面,说:“差不多了!”抓起一把米,“望风(突然)”就往螺蛳潭一撒:“开路!”又抓了朱砂,一撒,对着王丑角大声叫:“下水!”

王丑角想也没想,纵身一跳。地主他们几个人,听到这水里的鱼,又窜了起来,都忍不住站起来看了,赵恒发头也没回,大声喊:“有什么好看的?快蹲到(下)!”

说完,潭里的鱼,也没有响声了。过了好一阵,仍没有动静,赵恒发对着地主他们几个人说:“快喊一下(叫死者魂魄回家)!”

这一下,又触动了地主,哭了起来:“伢啊!宝呀(对儿女昵称),你快回来哟!”其他几个人,纷纷也按辈分侄子呀、孙子呀叫起来。

几个人叫了一会,忽然间,看到螺蛳潭的水“像开浪(沸腾)”一样,搅个不停。赵恒发大惊,对着地主他们喊:“不要声(做声)!”抄起香案上的鱼叉,对着螺蛳潭高高举起。

潭里的水,渐渐平静了一些。忽然,“砰”的一声,一个“盆碗”大的火球,从香案上的坛子里腾空而起,直落潭中。一入水,“轰”的一下炸开来了,潭里溅起来一两丈的水花,地主他们几个,一下子吓得坐到了地上。赵恒发把手中的鱼叉,狠狠地扔向潭中,大叫:“你出来试一下!”

潭里的水还没平静,王丑角就钻了出来,一沉一浮,对着赵恒发大声叫:“快来救命!”

地主他们几个人,连忙围了过来。王丑角一上岸,吐得“吼吼叫”,瑟瑟发抖:“今不是师傅老人家帮我挡了一下,明日你就要来帮我收尸!”

赵恒发问:“吃不住?”

王丑角说:“吃不住!我动一下那个细人,它就醒了,我吓得‘打跌’的跑。那个鬼东西,不得了的‘拐’,追到水里来咬我,不是师傅跟(和)你的鱼叉都到了,我还有命?别的我不好高(吹牛),到水里这几下(本事),我还算可以,今(天)是翻了船,吃了一肚子的水!”

地主他们几个人,纷纷劝赵恒发:“赵师傅,这个事,就算了,莫搞出事来!”

赵恒发摇了摇头,说:“你们放心,今是跟它‘讲一下礼’,它不听,明日再说!”说完,要地主他们先回家。

他和王丑角很晚才回来,也不知道他们在螺蛳潭做了什么。我们这人猜测,他们是连夜勘测了山势。

这天晚上,赵恒发和王丑角睡在一张床上,两个人不停地在说些什么,但都听不清楚。

鸡才啼一遍(大概凌晨两点的样子)的时候,赵恒发找着地主,说:“你去帮我准备二十口‘长钉(一般来说是用来钉棺材的,很长,所以叫长钉)’。”

地主有些犹豫,因为我们这,有本事的地仙,可以用长钉把山“钉死(在我们的文化里,每座有灵性的山,都是有仙灵居住护佑。这仙灵,一般是某种动物修炼成的,比如说龙、老虎、牛之类的)”。

赵恒发见地主不肯去,就说:“你放心,我晓得‘下数’!”

地主准备好东西,赵恒发就交代:“快准备东西(葬礼用的东西),今我会带得你儿子回来!”

地主经历了昨天的事,自然相信赵恒发。

这一次,赵恒发不准别人尾随,只和王丑角出发了,连火把都没打。

没人知道他们做了什么,只是在快天亮的时候,在螺蛳潭方向,发出了三声“龙叫”,声音不得了的“苦(悲凉)”,像是“呜呜叫”,又像是“吼吼叫”,不得了的“畏人”。附近所有的人都吓醒了,第二天,纷纷谈起了这件怪事。

据老人讲,这是赵恒发选了时辰,把螺蛳潭里的龙“钉死了”——传说,是选准了地方然后做法,让蛇无法逃出,然后把长钉钉下去,让它死去(可能和我们人的死不一样吧)。

第二天一早,赵恒发和王丑角就把地主的儿子背了回来——和生前没有一点变化(当然是死了)。

是否“钉死”了龙,我不敢确定。但有件事是肯定的,赵恒发和王丑角背回地主儿子的那天早上。地主所住的村庄和附近一个组(后世的生产组),总共五口水井,全部干涸得“一滴水都没有”——泉水也是“龙脉”恩泽,钉死蛇,实际上是把山也钉死了,相当于把“龙脉”斩掉了。见证这件事的人的后人非常多,集体撒谎的可能性不大。

大家吃了一段时间的“河水(河里的水)”后,井才恢复出水,但水都不甜了,有泥腥味。这几口井,后来都废弃了,因为有一天早上,五个水井同时流出“血水”——大家说那是螺蛳潭那条母蛇的血。

后来,螺蛳潭渐渐被泥沙所淤积,深的地方,还不到一丈了。

还有一个传说,说是赵恒发和王丑角钉死螺蛳潭那条母蛇时,山上的那条公蛇“不肯”,钻了出来,要来“助拳”。赵恒发对它说:“你吃我不住(斗不赢我),你没作恶,我不动你。你开春就要走!不走,我收你的命!”赵恒发说完,公蛇就爬走了。

那年开春,地主那个地方,所有人家的田都犁了第一遍(以前种田要犁三遍)的时候,一天早上,大家发现有一条痕迹从村中央的田中穿过,两尺来宽,三四寸深,有鳞片划过的印记。痕迹一直可以寻到地主家村口的一座山上,然后就消失了。我们那人都说是山上那条公蛇走了——那痕迹,几乎可以百分之百排除是人为恶作剧。

蛇能长到水桶粗,得修炼多少年(森蚺除外)?螺蛳潭这条母蛇,按我们那说法,已经成了龙,但为什么不护佑一方水土,享受世人香火,却为害一方,实在令人费解。如果真是被赵恒发钉死了,是命,还是运呢?

我们那有个地方,名字叫做“鸭笼岭”,据说这地方,以前只有一户人家,男主人是个“篾匠”,打(编织)的“鸭笼”蛮好,所以叫“鸭笼岭”。

还有一个说法,那里应该叫“压龙岭”。传说,这里曾有一条大棋盘蛇,也不知道“修”了多久,背上已经显现出象棋子形状,头上也已经“戴了冠”,在地上穿行,会发出呼呼的声音。按我们这的说法,这是快成龙了。

据说大蛇修到这个时候,就要“归位”了。所谓的归位,就是和山融为一体,成为“地龙”。

“地龙”已经可以护佑一方水土,享受香火了,等时机一到,就可以升天。

无奈这条大蛇命运不济。

我们那有个高人,带了个徒弟。这天,高人喝酒喝得“两脚打颤”,就对徒弟说:“某某山上那条棋盘蛇,修得差不多了,你去帮我说一下。”这里的“说一下”,大概是点化的意思。

阴差阳错吧,大蛇算到的是高人会去点化它,就盘在悬崖上一块突出的石头上等着。一看到徒弟,以为是一般的砍柴人,就竖了头,对着徒弟“呼”了一下——其实也没有恶意,就是吓吓。

这个徒弟,道行也很高,有心戏弄一下大蛇,对着它说:“你还‘呼’我?我看你还没修好,眼珠都还没有长(有眼不识泰山),就到这里再修一百年吧!”有道行的人,那都是“金口银牙”,徒弟这一句话,让这条大蛇功亏一篑了。

也许是不耐烦了吧,这条大蛇性情大变,经常在山上“显形”——有“水勺(农村舀水的竹筒)”那么粗,两丈多长。人们在山上和它相遇,它会竖起头发出“呼呼”的声音“追人(追着人跑)”,但也没有伤害过谁。

这座山,一下子成了禁地。

高人的徒弟,几次想去“收了”这条蛇,最终都被师傅制止:“人家又没害人,算了!”

后来高人的一个徒孙,在山脚下安了家,也是一个高人。看到大蛇性情没变,“越修越差”,就想收了它。

一天,做法把这条大蛇召来,问:“你这条龙怎么还不归位?”实际上,高人还打算给大蛇一个机会,故意说“这条龙”,要是大蛇应声归位,就“合了彩(借人吉言而成功)”了,但这条大蛇,看到高人“开了坛(开坛作法)”,吓得不得了,没听懂高人的话,竖了头就去咬这个高人。

高人点了两刀草纸,手一挥,他的两条狗就冲了上去和大蛇搏斗。这条大蛇不是狗的对手,被追得满山跑,最后只能钻到地下去了。两条狗没有办法,在地上狂叫。高人大喝一声:“要你去归位你去钻地,就不要出来了!”说完,用左脚在地上一跺,这大蛇就被压在地下不能动弹。

高人把大蛇压住后,又拿了一把菜刀(?存疑,毕竟只是一把菜刀,我更希望是一件神兵),往地下狠狠一砍,刀就钻到地下去了。

相传,本来这一刀,是要把这条大蛇斩了。但高人出手的时候,动了恻隐之心:一条蛇修成这样,那是“千艰万难”,就留它一条命。因而,菜刀没有斩断蛇头,只是化作一块石头,死死压住了大蛇的脖子,让它不能动弹。

因为这个原因,这地方就叫“压龙岭”了。

在我们这不发达的地方,很多故事都是通过老人的口传述的,时间久了,很多事自然就模糊了,渐渐变成传说或者神话。

虽然如此,鸭笼岭还是流传一句谶语:石牌倒,人快跑;出棋盘,人少半(人数减少一半)。

如果按照风水学来说,“鸭笼岭”是一个非常好的地方。不过,有据可考的,那里最少住过五姓人,但都没有“发旺”。其中李姓和赵姓,曾在那兴起过,出过几个“坐轿的(文官)”和几个“坐马的(武官)”,最终不知道为何故都凋零了。

有个说法是,那条被压在地下的大蛇,不动的时候,会帮村子挡风煞,等村子的人多起来了,房子就会建得多,它就会压得受不了,因而会扭动——村子的人就会凋零。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管多有名的地仙,那地方的风水都看不大准。

依稀的传说,让住在“鸭笼岭”的山民保持着一种敬畏。杀猪的时候,屠夫举刀,多会念一句:“要吃肉,自己来动手哦!

有一年,“鸭笼岭”有户姓杨的人家,儿子在县里赚了点钱,就回家大建房屋。

当时请的是外面的一个地仙,一个“过县过府吃得到饭”的人,名气较大。也姓杨,大家称他为“杨大仙”。以前,我们那讲“老华”(同一姓,不管同不同宗,都有情谊),因为这个,“杨大仙”才会同意到“鸭笼岭”那小地方看风水。

以前讲究的人家建房看风水,要“三合”——一合地理(地势);二合“字运(东家的命理)”;三合“运势(大概意思是运气流转到哪,不确定)”,讲究起来,极其繁琐。

建房的人家,足足养了“杨大仙”一年,他才开口:“老弟,我们是万万年的亲戚(本家的亲戚最长久,可以来往万万年),你信我么?”

建房的杨姓人家就说:“信,肯定信!”

杨大仙拉了杨姓人家的手,到了一座小山下面,说:“你莫看这山矮,这地方我测过,龙脉蛮远蛮远,一直‘牵(延绵)’到某某县(临县)的某某地方。你要是舍得(花)钱,请人把这个矮岭‘担开来(理平)’,再按这个‘向其(方位)’开大门,就正好靠着‘龙背’,而今运势也到了,依我说,这里蛮好,就看你自己的打算!”

杨姓人家自然欢喜,就要杨大仙选了日子开工。

杨家请了三十几个人“担地盘(整理地基)”,在当时也算是个不小的工程了。

工程进行的时候,做事的人中有点经验的,都感叹:“这个杨大仙,真是选对了地方,这泥都是金灿灿的(我们这认为地基的泥土有光泽属于‘福地’)!”

经过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把一个小山包平整成地基了。杨家已经准备好材料,准备择日下地基了。一天晚上,忽然下起了大雨,农历七八月,下大雨非常正常,杨大仙却显得忧心忡忡,不无担心地对杨家人说:“不晓得怎么回事,这个地盘一担出来,我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妥,你还是莫急到(着)‘下脚(打地基)’吧!”这要在这建是你说的,不在这建也是你说的,杨家的人自然有点不高兴了,也就没有做声。

凌晨三点的样子,地基方向,忽然传出“轰”的一声响。根据经验,杨家的人知道这是地基后面的山滑坡了——在山下开地基,滑坡是很正常的,也没太在意,再请人把滑下了来的泥土担走就好了。

杨大仙显得极其烦躁,坚持要去看到底滑坡成什么样子——大风大雨,杨家人自然不同意。

第二天一早,杨家人和杨大仙到地基那一看,只见一块平整的巨石,像一面墙一般,正好压在地基之上。这块巨石,真的像一把菜刀:铁青色,顶部比较厚,底部较薄(竖起来的时候),就像菜刀的刀背和刀锋;更神奇的是,巨石左边有一块突出的部分,呈微红色,真如一个刀把。

山区,巨石是常见的事情,但泥土中有一块如此规则的石头,不得不令人觉得奇怪。

压龙的传说一下子找到了佐证,有胆子大的,就拿了锄头去挖巨石底部——如果传说是真的,那石头底部,应该有一条“龙”。没挖多久,山上又滚下一堆泥土,这事只能作罢了。

国之将亡,必出妖孽。一个聚落要开始衰败了,必定也会有不寻常的迹象。

鸭笼岭的石牌倒了以后,被压的那条巨蛇趁机出来了。因为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没人见过大蛇,大家心中隐隐的忧虑慢慢减轻了——也许压龙只是一个传说。

不过慢慢的,鸭笼岭开始出现一些怪事。

一个是母鸡打鸣,不是一只,而是四五只。母鸡打鸣,不算什么特别奇怪的事情,农村人,也没有什么“牝鸡司晨”的概念,但一下子多了这么几只会作公鸡叫的母鸡,难免有些隐忧,但又不敢把这些母鸡杀了——母鸡打鸣,肯定是预示着些什么,贸然杀了,可能会招致灾祸的。

二个是五矮子神横行,一个小小的地方(到现在也就一个小村),居然有五伙。五矮子神,算是心地善良的精灵了,但有时候喜欢捉弄人,特别喜欢把东西搬到别的地方。有一次,有一户人家男主人到鸡笼里去捡鸡蛋,一开门,吓得把装鸡蛋的碗都扔了——他家就七八只下蛋的母鸡,但鸡笼里少说有两百以上的鸡蛋。按我们这的说法,这是五矮子神把别人家的鸡蛋全部“运”到他家。因为五矮子神“护胜不护败”,得到鸡蛋的人家,内心还是恐惧的。其它一些捉弄人的事情就更多了。

三个是“野东西”不怎么怕人了。“野东西”就是野生动物,以前人口较少,野生动物比现在要多,但不管怎么说,总是怕人的。鸭笼岭自从石牌倒了,“野东西”忽然间多了起来,特别是一种叫“布狗”的动物,变得“满似是(到处都是)”。“布狗”在我们这算是一种比较恐怖的动物,体型和“半大狗(介于小狗和成年狗之间)”差不多,眼睛深邃,看人的时候,好像是一个人瞪着眼睛,目光中有种寒气。它的爪子很长,经常扒开新葬的坟墓吃人肉——有棺材的坟大多不能得逞。以前小孩夭折,是没有棺材下葬,直接埋在地里的,所以尸体经常被它们扒开吃掉,我们这骂小孩常说“中(喂)布狗的”,就是诅咒小孩早死。因为这个恶名,只要它在村庄附近出现,就会被打猎的人打掉——虽然它的肉没人吃。但这个时候,鸭笼岭附近的山上,到处会有它们的叫声,甚至在一个牛圈的角落里发现了一窝小“布狗”,让人打都打不完。

四个是狗经常在半夜的时候一起狂吠。养过狗的人都知道,狗叫会传达出不同的信息,比如“汪——汪——汪”,频率比较平稳,表示有陌生人出现;如果是急促的“汪汪”,表明情况比较紧急了(狗认为);如果“汪汪”中带了“啊啊”的声音,那表明它准备攻击了;如果“汪汪”后有“昂——昂——”的声音,说明它内心是恐惧的。以前农村几乎家家户户养狗,只要一家的狗发现异常,整个村子的狗都会跟着叫起来,几十上百条狗聚在一起,气势是很大的,但鸭笼岭的狗一到后半夜,叫起来都会有恐惧感。因为狗晚上能见到“鬼”,所以鸭笼岭的老人纷纷议论,一定是有一个“恶鬼”在村中游荡,才会让狗这么害怕。

虽然出现的这些异象让鸭笼岭人心惶惶,但一年多的时间,并没出现什么灾祸。

鸭笼岭灾祸的开端,是从一头猪开始。

养这头猪的,是一户姓杨的人家,男人和女人都六十开外了。

这一年十月左右,男人生日,也不是什么正经的寿辰,没有请亲戚,就一家人聚在一块吃一顿好的。这天晚上,女人喂猪喂得比较晚,正往猪槽倒潲(猪食)的时候,听得一个声音抱怨:“今怎么搞到这么暗(晚),还有酒味!”女人顺口回答:“是呀,今他们(父子几个)吃酒吃醉了,倒了些酒在里头!”女人一说完,反应过来是猪在说话,脚一软,再也起不来了。男人见女人半天没出来,就到猪圈里去寻,见女人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慌忙把她背了出去。

半天,女人都开不了口,只是瑟瑟发抖。等她的儿子们都围在身边了,才战战兢兢说了事情经过。猪开口说话,谁能相信?所以女人丈夫和几个儿子一致认为她是受了惊吓或是遇到“邪气”了。

农村人被猪吓着,这算是个奇闻了。幸好高手的“功”到了,女人很快恢复了正常,但坚称猪开口说过话,坚决不喂猪了。以前农村的厕所和猪圈相连,女人连上厕所都要到别人家去。

男人劝了多次,女人不为所动,没办法,他只能负责喂起猪来。一天傍晚,他正常到猪圈喂猪,把猪食倒到猪槽后,顺便上了个大便。谁知道,猪忽然间把两只前脚搭到猪圈门上,开口:“你这个人硬真是的,人家吃饭你在这拉屎!”男人一跳就起来了,屁股都没擦,飞奔了出去。

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家里有这么一头猪,怎么办呢!杀不敢杀,养又怕,不养也怕。这件事,自然不能声张,两老口一合计,每天还是正常煮猪食,弄好从门里扔进去——让它自生自灭吧。

就这样,又养了一年多。本来这头猪,是准备前一年过年杀了做腊肉的,那个时候已经两百多斤,再养这么长时间,已经三四百斤了。

有句话叫皇帝不急太监急,老两口养着猪,也没什么不好的事发生,就打算这样将就着。有个人却很急,这个人姓李,是个屠夫,谁家有多少头猪,他一清二楚,几次提醒男人:“老杨,你屋里还有一个(头)猪吧?你打算蓄(养)得它成仙!”

男人没办法,推辞了几次,最后对李屠夫说出了实情。李屠夫不屑地说:“你这个人,没影能说出八只脚(故事编得好)!这猪,我杀了多少?要是猪有灵性,我这命还有?我跟你说,这猪,它投了猪胎,就注定是一碗菜,还说话?它就是唱得了曲子(歌),我也杀得了它!”

既然李屠夫愿意杀,有什么报应自然报在他身上了,男人就同意了杀猪。

李屠夫这人长得高大,是一个“蛮暴躁(和普通话暴躁意思不一样,方言里,是豪放洒脱的意思)”的人。力气极大,以前农村杀猪,一般都要请五六个人来帮忙,名曰“吃打猪饭”——土猪和吃饲料的猪不一样,力气很大。而他,曾经一个人“放翻”了一头两百五十多斤的猪(和人打赌)。平常的时候,两百来斤的猪,他用钩子一钩,像拉一只猫一样拉了就走,猪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

杀猪的时候,男人请了七八个人来帮忙。他留了一个心眼,叫一个儿子,拿了一把土铳躲在大门后面——万一猪有邪气,有土铳在,它进不了门(当然只能挡一般邪气)。

李屠夫胆大心细,杀猪前,在某个方位点了三支香——杀猪也是一个职业,有自己传统辟邪方法。等香烧得差不多了,李屠夫大喊一声:“把猪赶出来!”“人怕粗鲁鬼怕蛮”,杀猪的人,本身就需要杀气的,所以嗓门要大。几个帮忙的,不知道内情,呼的都拥到猪圈赶起猪来。这猪也没怎么反抗就出了猪圈。李屠夫躲在一个角落里,忽然出钩,一下就钩中了猪的“下颔口(猪下巴一个部位)”,猪顿时嗷嗷大叫,李屠夫对着帮忙的大声说:“走!”一下子就把猪拉到了案板旁。李屠夫憋了口气,叫:“上砧!”顺手猛地一提,后面帮忙的人顺势一抬,猪就上了案板。李屠夫把早已摆在案板旁的刀一拿,在血盆(装猪血的盆子)边上用力一敲,说:“要吃的自己来!”话音落地,尖刀就进了猪脖子里,刀一抽,猪血直溅,没一会血盆就满了,李屠夫大声对女人说:“你屋里明年要发财(杀猪的时候,血多是吉兆),快去拿个盆来凑(再拿一个)!”女人不敢靠近猪,装作没听到。男人怕人起疑心,就跑去拿了,谁知道第二个盆装满了,猪血还直流。一头多大的猪,有多少猪血,李屠夫清清楚楚,这头猪的血,不正常!这时他心里有点怕了,但还是高喊:“就是(算了)!流点到地上没事!”说完,把猪狠狠地往地上一掀——这个时候,正是较劲的时候,不管心里怎么想,但在气势上不能退缩。猪在地上一动不动,李屠夫他们正准备“泡猪”(把猪放到大木盆里,用开水烫,以便刮毛)的时候,它忽然活了起来,先是躺在地上“哼哼”叫;叫了几声,“呜呜”的爬了起来,一边流血一边慢慢走动,帮忙的人,脚一下子软了——屠夫没把握好,猪放下来“开跑”的情况都有,但这头猪流了这么多血还能走动,怎么不叫人还怕?

李屠夫抽了尖刀走到猪前面,一跺脚:“呔!”,猪立马倒下了,再也不动了。

来帮忙的人,都觉得有些“思腻(事情很麻烦)”。李屠夫却仍像平时一般嘻哈打笑,按部就班地处理这头猪。

吃饭的时候,女人做了好几碗肉——瘦肉汤、辣椒炒肉、红烧肉等。但大家都没有什么心思吃,女人和男人,更是不敢动筷子。李屠夫却大吃大嚼,如同平常。

夜深了,整理好猪肉,帮忙的人都回家睡觉去了。李屠夫坐在凳子上,不断用抹布擦拭手中的尖刀。男人就问:“搞这么干净做什么?”

李屠夫长叹一口气:“我这把刀,用了三十多年了,而今要收起来了,我这一世,杀猪就杀到今(天)为止了!”

男人说:“你还这么后生,就莫这样说了!”

李屠夫也不说话,背了家伙(工具)回家去了。

李屠夫回家后不久就生了病,大概属于肺炎之类的,以前我们这称之为“痨病”。每天咳个不停,半年左右的光景,已经不能下床了——在当时的医疗条件下,相当于是被判了死刑的。

李屠夫临死前的一两个月,呼吸已经比较困难了,粗重的吸气声和咳嗽声,听起来好像猪叫一般,大家都说这是他杀猪太多,被猪索命来了。

没多久,李屠夫就去世了。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但李屠夫在这个年纪就去“吃了土”,多少让人有些唏嘘。杨家男人,心中更是有些愧疚——因为他家的猪,让一个“打一棍都不会死的人”死了,而且死前还受了折磨。

我们说入土为安,不管土里的人安不安,在世的人,要不了多久,心里就会“安”了。李屠夫慢慢就被人遗忘了,只是在杀猪的时候,人们会想起他,一个一个人就能放倒一头两百多斤的猪的屠夫。

半年多后一天,一个邻居对李屠夫儿子说:“某某,你爷老子在那(坟地)怕是过得不是蛮安乐哟!”

李屠夫的儿子觉得奇怪,有点不高兴地问:“你什么时间学到了看地(风水)?”

邻居笑笑,说:“看地我不会!就是昨日去斫(砍)柴,看得你爷老子的‘墓堆’一下(全部)掀起来了,棺材盖都翻转来了,吓得我‘砰响一下’!你快去看一下,怕是要迁(坟)哟!”

李屠夫的儿子半信半疑,和兄弟到坟地一看,顿时心痛不已——前几天打雷,父亲的坟墓被雷击中了,不偏不倚正好把棺材掀起来了。半年多的时间,尸体还没有完全腐烂,散发着浓烈的臭味。

本来,新葬的坟是要三年后才能“迁坟”的,不过李屠夫的墓被雷打过(被视为极不祥),所以几兄弟就又请了“地仙”另选地方,准备迁坟了。

在我们这,“迁坟”再安葬,是不用棺材的,都是用一个类似瓮的坛子,称之为“千金坛”,把尸骨装在里面。若尸体完全腐烂还好说,但有些坟,大概是因为密封性好,里面的“人”完全没有腐烂或没有完全腐烂。这个时候,就需要用刀把“人(尸体)”劈成小块塞进坛子里,和“天葬”类似了。做这事的,多是死者的儿子——没有后代的人是不会被迁坟的。若是医生,做这事恐怕没有太多的感受,平常人,就需要一定的勇气了。

李屠夫去世只有半年多,尸首还保存得很完整,几个儿子,都下不了手。商量来商量去,还是由老大来做这事。

大儿子心一横,拿了李屠夫平时杀猪的尖刀,闭了眼一通狂砍——据目击者说是砍得血肉横飞。我没什么医学常识,不确定人死后还会不会“血肉横飞”,但不管怎么说,用刀砍至亲的尸体,内心应该是极其痛苦的吧——即便眼前只是一具尸体。

李屠夫用尖刀杀了几十年的猪,最终被尖刀大卸八块,也算因果吧。

李屠夫迁坟后,他的儿子们家里一直还算太平。直到有一天,大儿子看到老婆用刀切肉,一下子回想起用刀砍父亲尸首的事情,突然有“作呕”的感觉,饭也没吃,就躺到床上睡觉了。一睡,整个人就昏昏沉沉,再也没有起过床了。躺在上面,吃什么都觉得有肉味,一觉有肉味就吐。他老婆没办法,买了新锅给他煮“新米粥”,还是不行。在床上躺了不到一个月,他就去世了。

我们这人都说他是饿死的。

李屠夫的儿子死后,压龙岭就开始死人了。和前面提到过的“人瘟”一样,都是先死后生,越是“雄(精神好)”的,死得越快。

不一样的是,压龙岭那段时间死人更加恐怖。经常是晚上,家里突然发出“一股”臭气,好像是人“发喷(人死了开始腐烂)”的味道,只要味道一出现,家里必定要死人。一时间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在门上贴上了新的门神,一入夜就“关门闭户(关得严严实实)”,不过,仍是陆续有人死去。

于是有个说法,是李屠夫的儿子葬得不好,成了恶鬼回村里害人。有人提议要把坟掀了,一把火把尸体烧掉。李屠夫的二儿子坚决反对,他和他父亲一样,力气极大,加上脾气比较急,没人敢惹他,这才作罢。

鸭笼岭的人,道士请了,地仙请了,会“邪教”的人也请了,但都没什么效果。各个流派的人说法各异,有人说是李屠夫儿子“地没葬好(墓址没选好)”;有人说是石牌倒了,鸭笼岭风煞太重;有人说是“发人瘟”,好像都有些道理。

直到有一天,有一户姓曾的人家家里,也出现了“臭气”。这户姓曾的人家,男主人祖上在我们那算是人丁兴旺了,曾祖父辈有三兄弟,祖父辈有十一个兄弟,父辈有七兄弟,但到了这时,曾家只剩他一根独苗了,他也只有一个儿子。

那天晚上,当他闻到臭气后,连忙爬起来在祖宗灵位前祷告:“要死就让我去死,别把我们屋里的一根独苗折掉了(儿子不要死)!”

一家人,都闻到了臭味,但都不说。男主人的儿媳妇,这个时候正怀孕,我们这称之为“怀肚婆”。若说辟邪灵验,没有比得过怀孕的女人了。按我们这说法,不管女人怀的“龙(有出息的人)”还是“老鼠(没出息的人)”,出门无论什么鬼都要回避。儿媳妇也闻到了臭味,早上吃饭的时候,就说了出来:“爷老子,你昨日夜里‘嗅(闻)’到一股臭气么?”男主人听了,碗都差点掉到地上了,连忙敷衍:“你‘怀肚(孕)’鼻子灵,怕是嗅到了死老鼠的‘气息(气味)’!”儿媳妇的丈夫怕老婆担心,骗她说:“我跟你睡一床,我怎么就没嗅到?你听得人家讲,心里‘起疑心’了吧!”

一家人在一起生活,家庭成员有没有撒谎,儿媳妇一眼就看出来了,不在乎地说:“爷老子,你晓得那是什么气息么?”

男主人心里一惊,人家都说是死人“发喷”的味道,难道她还嗅出别的“气息”来了?连忙问:“你觉得是什么‘气息’?”

儿媳妇说:“什么觉得,就是‘棋盘蛇’的气息!”

男主人问:“你怎么晓得就是棋盘蛇的气息呢?”

儿媳妇说:“我屋里(娘家)后面的山上,以前不得了的多棋盘蛇,时常会进屋,我爷老子不晓得打死了几多。这个气息,我从小嗅到大,不得了的熟悉,一股沤大粪的味道内面又有‘青愣气(一种味道,我无法形容)’,你们昨日夜里嗅到个(的)是这个气息么?”

一家人回忆了一下,确实是棋盘蛇的味道——鸭笼岭棋盘蛇也常见,大家都知道这种蛇散发的味道,只是都没有想到这上面去。

男主人恍然大悟,连忙去叫了几个说得上话的老人来商量。大家一致认为:是压在石牌下的棋盘蛇在作怪。

虽然这些老人暂时都想不到办法,但心情都变得轻松起来——有这么邪的东西,必定有制得住它的人,不然,世上的人岂不是要死光?

于是,鸭笼岭的人聚在一起商量对策。大家一致认为,只要“王丑角”出马,这事就一定搞得成。

为什么大家都知道王丑角而不知道赵冇发呢?是因为王丑角的道艺,很多人实实在在见证过,而赵冇发很少显山露水。

世间的事,大多如此吧,半桶水本事的人多功成名就,经天纬地的人才,多寂寂无闻。

鸭笼岭没人见过王丑角,不过,要找一个唱丑角出名的人,没有什么难度。

鸭笼岭的人到王丑角家,说明来意,王丑角不敢接这事,几次推辞。鸭笼岭的人以为是王丑角怕麻烦,开出的条件越来越好,王丑角没有办法,说出实情:“你们几个老兄,不是我怕麻烦,是我没有这道艺。我这几下,就是耍一下(玩玩)的。我帮你们指条路,你去把某某地方的赵冇发喊得去,这事怕就搞得好。”

鸭笼岭的人一听,都松了口气:赵冇发好请!为什么好请呢?赵冇发的婆婆(奶奶)和鸭笼岭曾家男主人的婆婆(男主人爷爷的兄弟的老婆)是堂姐妹。现在看来,这是极其疏远的关系了,但以前,只要“扯(攀)”得上,什么事都好说了。

鸭笼岭的人于是把王丑角强拉了去——不管有没有本事,去做一下陪也好。

一群人绕道到了赵冇发家。说明情况,赵冇发开始总是推辞,王丑角打圆场也不行。

前面提到的曾家男主人这时候发话了:“赵师傅,而今你过了富贵日子吧?”

赵冇发有点不解,问:“我什么‘场面(情况)’你们还看不出来?”

曾家男主人说:“你没富贵,怎么把我们这些穷亲戚忘掉了?”

“亲戚,你是哪一家的哟?”赵冇发问。

曾家男人故意激赵冇发,说:“哪一家?你硬是贵人多忘事吧!我婆婆是某某,跟(和)你婆婆某某,那是姊妹,你不晓得?”

赵冇发吐了口痰,说:“那我还要喊你老表了!”

曾家男人笑笑:“我比你大了蛮多岁,你硬要喊我一句老兄哟,老兄要你去我们那走一下,你怕要去吧!”

赵恒发连忙点头,要去!要去!

曾家男人又说:“老弟,我们山里人,不懂礼数,听得说你出门,都是要坐轿,我们没准备,是我回去叫得轿子来还是怎么搞哦?”

赵冇发看了看王丑角说:“我一个单身人(光棍),哪里有这么讲究?你们把这个王丑角请得来,我心里蛮欢喜(高兴),这个‘背时鬼’别的道艺没有,做苦力还是蛮好,正好来帮我‘担家什(挑工具)’!”

王丑角笑了起来:“你这个赵猪牯,人家都喊我王师傅,我还只担得了家什?”

赵冇发装作正经说:“你吃得了几碗干饭我还不晓得?你在外头‘冲冲打打’,不晓得的人,才喊你一句师傅,在我面前,你还做的了别个(的)!”

王丑角大笑起来:“好!你说了,我担家什就担家什吧!我是前世造了孽,碰到一个猪来做我师兄!”

一群人嘻哈打笑了半天,才去了鸭笼岭。

一群人刚到村口,曾家男人家的一条狗就跑来对着赵冇发“摇尾晃脑(狗表示亲昵动作)”。这是一条纯白色的狗,“高脚郎扛(高)”,“瘦瘠郎扛(极瘦)”又“毛鬃鬃(营养不良,毛没有光泽且乱)”。曾家男人觉得奇怪:“这也是怪事,它哪见过你,搞得这么亲热!”赵冇发没有理曾家男人,蹲下身来,用手轻抚狗头,说:“白狗呀,你怎么长成这样?”曾家男人接过话:“它不长成这样,身上只要多有二两肉,我早就‘打(杀)’了吃了!”

赵冇发叹了口气:“这么好的一只(条)狗,等(被)你们畜(养)成这样!”

有个人就嘲笑赵冇发(他其实不大相信赵冇发的,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说:“赵师傅,你怕是没看过好狗吧?这只狗有什么用,去打野猪,人家别的狗,一放绳,‘轰轰响(狂吠)’,它呢,怕死得不得了,在脚边(人旁边)跟着,碍手碍脚,打它都打不走!我嫌(弃)它‘嫌得出猪屎(极其讨厌)’,你还说它蛮好!”

赵恒发顶了回去:“那是,你要它去‘作田(拉犁)’,它更搞不成(不会)!”

曾家男人怕伤了和气,连忙打圆场说:“老弟,你来了,就到我屋里住着吧!”

赵冇发说:“老兄,这事要是办成了,这只狗我要带走哦!”

其他的人连忙接话:“我们这地方,别的没有,狗就蛮多,你看中哪个都做得!”

赵冇发和王丑角就在曾家男人家住下了。吃晚饭的时候,白狗对地上的饭没有任何兴趣,嗅了嗅就走开了。曾家男人骂道:“怪不得你投胎做狗,平常屎都抢着吃,今来了客,饭都不吃,你还想吃肉?”

赵冇发笑笑,说:“是哟,它是要吃肉哦!老兄,这个事,它不出力,就不好搞了!”说完,端了红烧肉,倒了半碗在地上。

以前肉珍贵,把这么多肉给狗吃,桌上的人都想不通。不过人家赵冇发是“师傅”,就不好说说什么了。

第二天一早,鸭笼岭的男人都聚到曾家男人家,看赵冇发和王丑角又什么安排。赵冇发知道大家来意,说:“今不要这么多人,只要三四个,一起去看一下,看寻(找)得到什么踪迹么!”

这个时候,大家自然没有什么心思做事了,都不愿回去,坚决要扛了铳跟着赵冇发,赵冇发也不反对。

也不要人指路,赵冇发和王丑角走在前面,径直爬上了鸭笼岭村后最高的一座山的山顶。在上面东觑一下,西觑一下,不时和王丑角耳语几句。半天功夫后,对着众人说:“回去,回去!”

爬这么高的地方,又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有些年轻人心里不舒服,认为赵冇发是在装神弄鬼。

虽然是这情况,鸭笼岭家家户户还是把最好的菜贡献出来在曾家男人家里做,招待赵冇发和王丑角——既然请了,就要尽到礼数。

吃完午饭,赵冇发和王丑角和众人一直“打哈哈”,全不提鸭笼岭的问题。王丑角会唱戏,说话很有趣,但一般人都受不了赵冇发“咔咔咔”的吐痰,所以,到半下午的时候,围观的人走得差不多了。

吃过晚饭,赵冇发又和曾家男人“扯了一阵时务(闲聊)”,才慢吞吞对曾家男人说:“劳烦你去把说得上事(有权威的人)喊得过来,我们来‘打一下讲(商量一下)’!”

赵冇发开始要说“正点子(正事)”了,大家一下子就聚了起来。

赵冇发抽了几口烟,又“咔咔”吐了几口痰,开口说:“我没什么道艺,劳你们把我请得来。今我就在这多几句口,话(说)得‘没到(不当)’的地方,你们莫见责哟!”

有个杨姓老人问:“赵师傅,你看,而今我们这总死后生,别地方的人不敢来,我们出去,人家又嫌得不得了,生怕把病带过去,你是师傅,你说到底是‘人瘟’还是别个?”

赵冇发犹豫了一阵,说:“老叔(对老人尊称),你见的事多,我今就在这充个大。依我说呢,是你们这石牌倒了,那条棋盘蛇出来了,而今‘几看得(经常)’进村,还进了你们的屋,才搞得这里不安宁!”

老人问:“你才来,你怎么晓得?”

赵冇发笑笑:“我怎么晓得?你们这些出了事的人家,你回去看一下你们的梁(房梁),上头怕会显出蛇磷来(房梁没办法打扫,上面有灰尘,所以会显示)!”

这话一说,大家心里都凉了——这是多么恐怖的一件事。

赵冇发接着说:“我一进这个地方,就说某某(曾家男人)屋里这只狗蛮好,我怎么会这么说呢?这是只‘狗王’,你们这地方的狗,都是它带头!你们回想一下,夜里狗叫,是不是从他屋里叫起(最先叫)?”

大家一回想,确实是这么回事。

赵冇发又说:“你们有没有想一下,你们这地方总出事,这一块(曾家男人这一块,鸭笼岭人住得分散)总还没事吧?”

这么一分析,大家不禁对曾家这条“硬柴狗”有几分敬意了:没想到,这只狗这么“塞莱(厉害)”!

有人就问:“这事,而今怎么搞?”

赵冇发说:“怎么搞?只有灭了它!这东西,真没有眼珠,先前人家怜惜(可怜)它,而今它倒过来搞你们这地方上的人!”

大家正要再问,赵冇发“哈欠掀天(极困)”说:“今都回去,明日早上再说!”

有几个人,回家后搬了楼梯去看房梁,都吓得“抗抗劲(内心很恐惧)”——上面确实有大蛇爬过的痕迹,鳞片显示得清清楚楚,有拳头那么大。

一下子,大家携老扶幼又聚到曾家男人家——不敢在家睡了。

人一拨一拨来,赵冇发总是交代:“你们回去‘困八字觉(四仰八叉睡,形容睡得舒服)’,我在这,那个鬼东西不敢进来!”

虽然如此,还是有人在曾家或曾家邻居家借宿。

第二天,天上“星子(星星)”都还没落,大家就打了火把来到曾家。虽然外面纷纷扰扰,赵冇发和王丑角还是不起床,按我们这说法,这是“耍大师傅架子”。人家有本事,耍耍,大家也不在意,耐心等着。

等到日头都有点“滚(热)”了,赵冇发和王丑角才起床,慢吞吞洗刷,不紧不慢吃面(我们这以前不种麦子,早上用面条招待客人,算很隆重了)。吃完面,赵冇发才对着大家说:“走!我带你们去看一下这条背时的蛇从哪里下山,从哪里上山的。”说完,招呼了曾家的白狗,摸着狗头说:“白狗,白狗,你到面前带路,今等(让)你风光一下!”

这白狗,真就出了门。一群人来到一座山下的河边。王丑角拿了镰刀把杂草和小树砍了,赵冇发招呼大家:“快来看!”

大家一看,水边确实有一条路(蛇道),有一尺半宽,被爬得“车光(很光滑)”。赵冇发指着山上说:“这个鬼东西,从某某地方下来,从这里进你们的村!”

说完,指着河对面一处草丛对王丑角说:“王师傅,麻烦你把那‘斫开来(砍掉)’,我指给他们看一下!”

王丑角自言自语:“显道艺就你来,我就来做苦力!”说完,跳过河去砍了,谁要自己技不如人呢?

大家一看,对面也有一条路,也是被爬得光溜溜的——蛇从那上山。

一下子,大家都信服了。

赵冇发对着大家说:“走!我们看了一下就算了,回去!”

大家回到家中,都是心惊胆战。农耕时代要搬迁谈何容易,鸭笼岭的人,只能寄希望于赵冇发了,因而招待的礼节又提高了。

所有的人,都希望赵冇发能立刻把问题解决了——虽说生死有命,但在现实的恐惧之下,大家还是努力想保住自己的命的。赵冇发和王丑角丢下一句“我们到这看看再说”就什么都不做了。

大家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敢吐露半分,生怕说错话。于是都推着曾家男人去问——毕竟他们是亲戚,好说话嘛。曾家男人没办法,只能借抽烟的时候问赵冇发:“老弟,而今我们这怎么搞哦?不怕你笑,我们面上是嘻嘻笑,心里硬是苦似黄连辣似姜啊!”

赵冇发说:“老兄,人家都喊我‘猪牯’,你莫看我这几公(天)吃得‘口水咧咧(吃得欢快)’,困(睡)得‘吼吼响(打鼾声音大,形容睡得安稳)’,其实啊,我心里蛮‘抄人(忧心)’,这几天我困(躺)在床上想来想去,觉得怕还是要把‘死人钱’喊得来,这事才有把目(握)。”

一听要请“死人钱”,曾家男人心里就没底了。这个“死人钱”是个道士(念经超度的),极其爱财,是一个“死了都要伸手出来抓一把草纸”的人。

贪点财本来也无伤大雅,但他偏偏没有本事。

我们这形容事情不重要可办可不办的时候,都说“这跟道士念经一样,多点少点都一样”。也许是为了宣传的需要吧,“死人钱”经常对外宣称他念经“念一句是一句(意思是说每一句都有效果)”。做道场这事,没有什么对证,也没人太在意——我们这道士念经,有点类似唱歌,声音拉得比较长,文白交杂,一般人即便仔细听也不大懂。

我们这有个吹唢呐的,丧事见得多了,对念经有点了解。他母亲去世的时候,请的是“死人钱”。晚上超度的时候,他听来听去觉得不对劲,人家别的道士,一章一章念得清清楚楚,而“死人钱”呢,来来回回只有一章。吹唢呐的以为“死人钱”偷懒,就对他说:“某某,你莫怪我多口,我娘老子的事,你怕要多帮我搞两下,我听来听去,你硬只念一点!”说完,就坐在“死人钱”旁边听。“死人钱”一下子慌了手脚,没办法,只有拿出一本书来照着书上念。

一个做了近二十年道士的人,居然只会念一段经,“死人钱”一下子成了一个笑话,因而请的人越来越少。

除了不会念经,“死人钱”这个人还极其怕死。只要有个头疼脑热的,必定要到郎中那去抓药。有本事的人,多能算自己的生死,即便不是特别准,大概的还是知道的。“死人钱”这么贪生,毫无仙风道骨,大家自然认为他没有本事。

既然赵冇发说了,大家自然还是要去请的。

本来“死人钱”是不愿去的,因为他有一个观点:等鸭笼岭的人死得差不多了,就不会再死,人力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不过听到赵冇发要他去后,他就去了——听说是欠了赵冇发的人情。

赵冇发、王丑角和“死人钱”三个人躲在房里“打讲(商议)”打了两天,第三天,由王丑角写了张单子交给鸭笼岭说得上话的一个老人,要他组织人去置办。单子上面除了香烛草纸之类的,还列明要三十斤面粉。

等东西置办齐备后,赵冇发找到鸭笼岭说得上话的老人,说:“按说呢,我们在这做事,是偷偷摸摸最好。不过呢,没点人见证一下,有人会有闲话,人家说‘三人成众’,这样,你到你这‘拣(挑)’六个火焰山高点的,帮我们做个见证哦!”

老人本来应该推辞一下——这相当于监工,有违“用人不疑”的原则。不过人嘛,不论年纪多大,见过多少世面,总是有好奇心的,因而老人没有做声。他心里,早把自己算在六个人之中了——他能活这么久,火焰山应该不会低的。

等老人把另外五个找齐后,赵冇发他们三个找了处没人住的破旧房子,在里面各自开始准备了。

“死人钱”负责“蒸馍馍(馒头)”。这种“馍馍”不是我们吃的馒头,而是把面粉“发(发酵,个人理解)”成很硬的“老面”后,用手塑成猪、牛、马的头,等面粉风干,又上上色彩。至于要不要蒸熟,我不清楚。

王丑角负责“写文”,大概是画符或者是写和天地沟通的文书吧。

赵冇发负责“练狗”。听说是把十几条大狗关在一间房间里,他和狗一起。至于练什么,怎么练,就没有人清楚了。

就这样,三个人在房子里待了两天。

第三天,赵冇发交代老人说:“今夜里等(让)你们看一点新奇的东西,你拿个瓯(喝酒的小杯)到牛栏里去搞点牛眼泪,再用纸包点‘锅耷(锅底灰)’。”

所有东西准备好,赵冇发他们几个人就待在家里等。半夜时候,王丑角把老人叫起来吩咐:“把人喊得来,莫搞出声来!”

人集合好后,赵冇发吩咐大家抬了香案,又抱了香烛之类的。老人就问:“你还准备了蛮多东西,不带去?”

赵冇发说:“今我们去‘开山’,“死人钱”带你们去看一下热闹!”

一行人就到了一座山的山脚,摆好香案,赵冇发对着“死人钱”说:“老弟,今就看你的本事了!”

“死人钱”有点不好意思,说:“你大师傅在这里,我有什么用?我这两下没用的,就是耍得一下!”说完,披了道袍,先烧了纸,然后在香炉里插了三支香,拿了个垫子,在香案前跪下,拜了三拜,念了一通咒语。

念完,在香炉里抓了一小把炉灰,叫老人他们六个人一排跪下,在每个人头上撒了点灰,又在额头上抹了一点,对每个人交代:“等一下莫怕,没有什么事!看得(到)什么东西都莫做声!”

赵冇发又交代:“把‘锅耷’涂到面上,涂匀点!把牛眼泪滴一点滴到眼珠内头。”几个人做完,赵冇发指了一处树木茂盛的地方说:“你们躲到这里,莫‘塌卯(不讲信用)’,看得什么都莫做声哦!”

几个人答应了,王丑角就对赵冇发说:“赵师傅,我们也去躲一下,看一下这个大师傅的道艺哟!”说完拉了赵冇发也躲到不远处的一丛“冬茅”里面。

“死人钱”见人都躲起来了,就又烧了几刀草纸,对着山上念了一通咒语,跪在垫子上。

老人他们几个人躲在草丛中,开始一直期待能见到新奇的东西,精神很集中,慢慢的,有两个人都想打瞌睡了。又过了一会,“死人钱”忽然大声的自言自语(其实是暗示老人他们):“开天眼了,今这山上蛮热闹啊!”

老人他们几个,一下子来了精神,透过树缝,朝山上看去,一看,大骇!这山上,满是(到处)变得“车光”,点起了十几个灯笼来。灯笼内头不晓得是什么,光有点绿,看得人汗毛都要竖起来了。陡然间,山上一下子又来了蛮多“人”,像“当闹(赶集)”,吼吼叫(人声鼎沸),就是不晓得他们在说什么。

老人他们几个人,开始的时候,被好奇心占据,还不怕,越看心里越没底,越怕!

还好,这时“死人钱”回头对他们说:“都看到了莫?”说完,对着山上“呔”的一声大叫,只听得山上“呜呜叫”,一会儿,就什么都没有了。

老人他们战战兢兢想出来,“死人钱”说:“等一下,还有点事要做!”

说完,点了一刀纸,烧完,对着山上大声说:“敲竹鬼,快来拿钱!”

在这里有必要补充一下。“敲竹鬼”大概也是山上的一种精灵吧,和“五矮子神”一样,爱玩,也是没有什么恶意。“它”长年待在竹林里,喜欢和人比赛。人们到山上做事,它就会不停敲竹子,人这个时候也要用力敲竹子,如果速度比它快,它就会没趣地离开;如果速度没它快,它就会把牛粪之类的脏东西扔到人的头上。反正不管比不比得上,对人都没有什么伤害,最多回家洗澡洗衣服,所以我们这也叫“敲竹鬼”为“耍乐神”。

“死人钱”说完不久,一个“人”就从山上一蹦一跳下来——个子不大,只有八仙桌那么高,因为戴着个极大的斗笠,看不清面目。手上拿着两根长木棒,因为发出淡绿的光芒,所以看得非常清楚。

“死人钱”把香炉里的香拔出一支,拿在手里,对着“敲竹鬼”说:“你回去说一下,某某地方的赵恒发,某某地方的王曰夏(王丑角大名),某某地方的张贵日,要到这来‘开山’。你们都要走,莫到(在)这里碍手碍脚,不要出了事又‘怪獐怪麂(埋怨别人)’!你听清楚了就快走!”

说完,“敲竹鬼”就一蹦一蹦上了山,几下功夫,就不见了。

山上顿时恢复了正常——虫鸣鸟叫,风吹树动。

赵冇发和王丑角走到“死人钱”跟前,说:“你这几下道艺,还是算‘过得榨(经得起检验)’。”

“死人钱”苦笑:“唉!人家读说我骗死人钱。这世上,什么道艺不道艺的,人家‘做甚(喜欢)’就是有道艺,不做甚,张天师来了都嫌得出狗屎。”

躲在树丛中的老人他们也出来了。老人笑笑对“死人钱”说:“某某,我硬是不解(理解),你的道艺我刚见识了,晓得几好!怎么念个经你就不会呢?”

“死人钱”摇了摇头说:“这个事讲起来就蛮长,等了了这个事,‘打乱话(闲聊)’的时节再来话。”

然后,一群人就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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