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一白,中和殿的窗便是亮了起来。趴在案上的永延帝被透进来的日光给刺醒,他睡眼惺忪的缓缓爬起来,伸了伸身子,便是开始收拾桌上的折子和笔墨,接着吩咐道:“小金子,给朕打一盆冷水来!”
小金子是永延帝从新来的太监里亲自挑来做内侍的,这么久的相处下来,小金子早已经备好了一盆冷水,他只需从架子上端到永延帝的面前。
永延帝见他早有准备,不禁笑了笑便开始用冷水擦脸,而几个宫女也开始为其整理发髻。
“皇上,您还是回床上去多睡一会吧!早朝还早着呢!您昨晚又是一直到寅时正才睡下去,这般下去,再好的身子也是吃不消的!”小金子端着冷水很是委屈的说道。
永延帝一边擦脸,一边朗声笑道:“小金子你是怪朕让你也跟着熬夜了是吧!这样,待会朕让内务府多叫两个人来,你们以后就轮班吧!”
“奴婢是吃的消的!”小金子嘟囔道:“奴婢待到皇上上朝去了,自是可以去睡一会,一日还能睡个三四个时辰,可皇上您大半年来,每日都睡不到两个时辰,这般下去怎么吃的消?”
“睡不着啊!”永延帝叹了口气,“要想的事太多了,闭上眼睛就做梦,这些梦都不太好,朕不喜欢就只有逼着自己去熬着!”
“皇上,您太不容易了!”小金子带着哭腔,“都怪那些大臣们,一个个都不省事,尽给皇上添麻烦,添堵!”
永延帝已经擦完了脸,他长袖飘飘的扬了扬手,让宫女替他戴好皇冠,整理好全身衣襟,“小金子,这可不能怪那些大臣们,只能怪朕太年轻,治不了他们!”
“皇上,依奴婢来看,这些大臣就是欠收拾,若是像太祖那般杀他们一两个,立马他们就老实了!”
永延帝淡淡笑了出来:“要真像你说的那么简单该有多好!不过小金子,你既然恨那些大臣,朕会给你机会,让你将来帮着朕治他们!”
说罢永延帝健步如飞的走出中和殿,他目光如炬的望了一眼缓缓上升的红日,年轻的脸在红日照耀下,泛着细细的鳞光。几个太监抬着皇辇走了过来,他缓缓登了上去,朝着太和殿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早朝的臣子鱼贯而入,待到皇上和太后都到场之后,依旧如同往日一般上书述事。永延帝一字一句的禀报给太后,一遍又一遍的请懿旨,倒是令得他有些烦闷。
如此一个时辰之后,早朝方才结束,而太后也是召见着几个臣子去了养心殿。永延帝请过懿旨之后,便是回到中和殿换上常服,出宫朝着徐嵩官邸而去。
…………
…………
京师又是一个大晴天,武定侯府早早就有几个下人出了门,他们赶着辆马车就往东市而去。他们脸上泛着笑,今日他们负责采买,一大早侯爷夫人的使唤婆子便是给了他们几两银子的赏银,让他们今日可紧着眼采买些上好的食材,说是这个小姐今天生日,若是让小姐不高兴了,这些下人都得领罚!
而下人的马车前脚刚出门,白清芷的小脑袋便是从门后探了出来,她同几个丫鬟呵呵笑着往门外跑去。难得一天不用做女红,她心早已经是飞到了京师各个热闹的地方。
“小姐,待会还是先去东街看戏,然后再去吃烤鸭吧!”
“不要,就要先去吃烤鸭,吃饱了咱们再去看戏,然后呢再去看几件衣裳!最后再去闹市看猴子!”白清芷奔奔跳跳跑着,很是高兴。
“小姐,你不要走这么快,嬷嬷说了,女子走路得踩寸子!”
“难得今日没有人盯着,你还不让我舒心啊?”
“不是……诶,小姐你跑慢点!”
…………
…………
当永延帝乘着八抬御轿来到徐嵩府邸前时,已经接近日上三竿,来的路上清街用了不少时间,出动的侍卫也是比之往时多了近一倍。其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一个侯爵家的小姐耍性子,骂这些人扰了她去看戏,而知道是皇帝即将出行之后,这个侯爵家的小姐这才吓得花容失色的离开。
徐嵩官邸早已是大开中门,徐长柏领着一干人等跪在门外迎着,可是御轿里的永延帝却是没有立刻下来,而是良久之后这才伸着腰缓缓走了下来。
一见永延帝抬腿,徐长柏便是叩首道:“微臣叩见吾皇万岁!”
永延帝望着徐长柏,面容稍稍松弛了些,带着笑意道:“爱卿不必多礼!赶紧平身带着朕去看你爹吧!”
“微臣遵命!”徐长柏拖着长音站了起来,立时便是躬身走在了前边,而永延帝却是等着四个亲卫起步在前之后,这才抬腿跟了上去。
“你们徐家的府邸可真气派啊!”走到门前,永延帝停下说了句。
“陛下说笑了,这座宅子乃是先皇所赐!再怎么气派,也是皇家恩德!”徐长柏苦笑道。
“哦!也是,朕也说怎么这都快比上王爷府了!”永延帝笑了笑,继续跟着徐长柏进了府。
刚过前院,永延帝又是在花石面前停了下来,他凑近望了一眼问道:“此石可是太湖石?徐阁老真是有心了,太湖石乃是园林最佳的点缀,昔日宋徽宗沉迷花石纲,便是珍其鬼斧神工、天然而成,可惜最后宋徽宗让这玩意儿弄得国破人亡!”
徐长柏微微颔首,继续苦笑道:“陛下说的是,这块花石本也不是家父所置办,乃是一位皖南同乡所赠!家父当年拒绝不了,也就收下了!”
“很好啊!”永延帝拍了拍手上的泥巴,又扬了扬手让徐长柏继续带路,而亲卫也是紧紧随着二人。
而到了院中亭的时候,永延帝又对着亭中的对联停了下来,他缓缓念着那对联:“对待真境应无取,愿得身闲便作僧。”念罢他点了点头道:“这后半句朕知道,是‘世事已逐浮云散,到头难于命相争’,想不到徐阁老早年就有此叹啊!”
徐长柏不由结巴起来,“回陛下,家父一向都有隐退之意,只是奈何多事之秋,实在不敢卸去这万斤重担!”
永延帝瞥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浅笑道:“现在不就卸下来了吗?”
“啊!”徐长柏没有听太清楚,可永延帝已是朗声笑着走在了前头。
曲曲折折,永延帝一走三发问,在将徐长柏为难到词穷之后,这才满意的走向了徐嵩的房间。
一进房间,徐长柏便是跪下道:“微臣代我爹恭迎陛下了!”说着便是叩头下去。
“平身吧!”
“谢陛下!”徐长柏再度起身时眼里已经有了些泪花。
永延帝微微凝目盯着徐嵩的脸看了一会,随后才是走到他跟前,俯下身子盯着他的眼睛。
徐嵩眼睛微微动了动,嘴里不断的哼着,像是极其激动。
永延帝眸中闪过一丝寒意,他微微凝了凝目,这才收回目光道:“徐阁老,朕来看看你,无论怎么说,这大吴国还是要感谢你,感谢你们徐家!”
说着永延帝转过身去,“来人!”
立时两个亲卫便是将一幅字展开,上边四个大黑字黑的都渗透了纸,这便是永延帝那日写的‘国祚永延’。
“徐阁老,朕定年号为永延,其意便是国祚永延。今日朕便将这四个字送给你,以感谢你当年为大吴延国祚。”永延帝轻叹了一声,“这字可能难看了些,不过这得怪你儿子!”
徐长柏在一旁立马躬身下跪道:“微臣替家父谢陛下隆恩!”
“不必多礼!”永延帝拖长了声音道,“徐阁老,昨天在写这字时,朕悟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浓墨用浓墨的用处,淡墨有淡墨的用处,清水也有清水的用处。可偏偏最好用的墨也会是……是黑的!”
说到这永延帝挑了挑眉,“所以朕准你回籍养病,可你也该明白朕的心思,这大吴国富强比什么都重要,若是连这大吴国都没有了,一切也就都没有了!朕希望你回去之后,安心养病,先皇的恩赐……朕不会收回,但是有了这恩赐,你也更该明白……明白朕和先皇的难处!”
徐长柏在一旁一惊,竟是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他不知道这话是说给他听的,还是皇上知道徐嵩根本没有中风。
永延帝负手低垂着目光略略走了几步,又长长叹了一口气道:“徐阁老,朕相信你还是识大体的,否则这朝政只会比现在还要乱。朕也不瞒你,朕是又恨你,又敬你,又畏你!因为你太明圣意了,你是如此处世方圆的一个人,可就是你的方圆,害的现在朝廷财政濒临崩溃、吏治腐败,所以朕想敬你、想用你而不能。朕今日准你回籍养病,你就安度晚年去吧!”
徐嵩还在微微哼着,只是频率减缓了许多,而徐长柏也已是跪下谢恩。
再度抬头,永延帝眼角竟是有些湿润了,他缓步走到了一旁的桌椅前,用手捂着眼睛撑着头坐了下去。
整个房间静静的,徐长柏一时不好是跪着还是起身,只得用余光不断望着永延帝。
“徐阁老,朕真想听听你对朝政的看法,可惜啊!可惜啊!”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延帝再度站了起来,他侧目望着依旧在发哼的徐嵩,气息之中隐隐有些有叹息之声。
“徐爱卿,好生准备,过几日便送你爹归乡去吧!”说罢永延帝负手走出了徐嵩房间。
徐长柏立马起身相送,却是被永延帝止住,也只得待在房里,待到永延帝走远之后,他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
走到徐嵩府邸中门时,永延帝停下了脚步,
“难得出来一回,让他们抬着御轿先回去吧!你们几个陪着朕到街上走一走。”
四个亲卫都是一惊,不知所措的互相对视了一眼。
“放心,朕心里有底,没事的!”
四人这才拱手遵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