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赵不坏,靖安司门前扫地工一枚。这已经是我在靖安司扫地的第三年,三年前,江洋大盗陆无踪与靖安司大都督薛小海决战金陵,陆无踪惨败,答应薛小海金盆洗手永不再盗。
取胜后的薛小海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快乐,他失去了引以为傲的对手,变得日渐迷茫。终日春楼买欢,无心办案,最后不得以被革除靖安司大都督之职。
薛小海离开后,不出十日便新来了三位新都督共掌靖安司事宜——三位都督宵衣旰食,日夜劳作,终于,在短短一年时间内,靖安司就只剩下了他们自己三个人。
也是奇了怪了,没人愿意跟着他们。
每一个从靖安司离开的老伙计都会在离开靖安司后说上几句都督们的闲话,大约是说什么从来没见过这么笨的办案都督,西市大街死了一只鹅,都能认成是只鸭,鸭鹅不分,惹人耻笑——诸如此类的抱怨还有很多。
所以如今的靖安司,早无往日薛小海掌事时那般欣荣。作为大梁国最会办案的侦查机构,到了今天,招牌上也都结起了厚厚的蛛网。
那还是当年薛小海战胜陆无踪时,梁王亲笔御赐的牌匾。现下别说别人,就连我这个咸鱼扫地工,都懒得去清理上面的灰尘。
再来说说我自己,赵不坏。
我那大字不识的老爹给我取名时曾说,希望这丫头以后能做个好人,干脆就叫赵好人。
我娘嫌这个名字起得太直白,说,不坏则是好,不如叫赵不坏。
不坏不坏,不好不坏。做个快乐的普通人,这便是他们对我最大的期盼。
念学堂念到十二岁我就被安排进了金陵扫地工大队,开始了长达三年的扫地生涯。
金陵城扫地工有非常残酷的等级划分,一等扫地工清扫王公大臣时常出没的御街,二等扫地工清扫百姓商贸往来的东西市巷,三等扫地工清扫些隐晦的柳巷花街,末等扫地工……咳咳,我,只能扫扫靖安司门前的小道。
不过这对我来说无所谓了,我赵不坏从来不做亏本买卖。能让我安心在靖安司扫上三年地,其实主要还是因为一个人。
他是燕子楼的头牌佳公子,人称金陵第一美男的巫烟竹巫公子。燕子楼正对靖安司正门,借由扫地之名,我可以整日饱览巫郎春色,这才是我赵不坏的私心所在。
原以为,我赵不坏会这样一直咸鱼下去,每天做着勤劳的小蜜蜂,哦不,扫地工,闲暇时看看燕子楼里相映成趣的英俊哥哥们,指不定哪天和巫公子搭上一句话,然后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再红宵帐暖,私定终身……
然而,人生就是这样戏谑。我的生活不仅没有如愿朝燕子楼奔去,反而和破破烂烂的靖安司纠缠在了一起。
这一切,都得从那个挨千刀的夜晚说起……
那天是金陵城一年一度的上元灯宴,燕子楼新贡一批西洋美男作为绝杀武器在宴间亮相。金陵城内的女人没有一个闲在家的,有的一早拿好板凳堵在燕子楼门口,举着大木牌子等待西洋美男出场。
越是这种时候,我便告诉清清我们巫公子越不能输!
什么西洋美男不西洋美男,上元节的主角只能有一个,那就是巫公子!
忘了说,清清是我的小跟班,专门替我探取金陵城民间情报之事,堪比金陵一大狗腿。我们二人狼狈为奸,共谋大业,势必保证让巫公子在上元节灯宴中艳压群雄。
为此,我特意准备了一套格外周详的计划。
整套计划名为天女散花,当巫公子与西洋美男同台竞艳时,我与清清拿出事先准备好的花瓣,为巫公子下一场人工花雨!
巫公子如此爱美之人,见到这漫天花雨的窈窕景致,一定芳心大悦。
这个时候,我再冲出去假意摔倒,引动巫公子疼爱怜惜——
什么?失败?失败是不可能的!怎么可能会失败?做任何事,都要抱着必胜的决心,如此才不辜负我赵不坏日复一日在靖安司门前扫地的艰辛。
且说这日,天气还算晴朗。到了夜间凉风习习,金陵城从头一日便挂起了各色灯笼。到了上元节当夜,全城躁动,喧嚣不已。
当然,这最热闹的去处,当然还属燕子楼了。清一色的大鼻子绿眼睛男人直愣愣地站在花台上供人欣赏,燕子楼老鸨一脸嫌弃,摇动团扇驱赶着台下流哈喇子的女人们。
我自是看不起这些粗浅之辈,跟八百年没见过男人似的。我赵不坏此生只爱一人,那便是燕子楼的巫烟竹。
凭借这熊熊爱欲,我提早两个时辰候在了燕子楼门口。末几,清清仓惶跑来,带着一个蓝色碎花小包袱,满面油光。
“怎么?东西都带来了吗?”
“都带来了!你放心!”清清递过包袱,满是得意:“按照你的吩咐,我准备了最好的花瓣,你这天女散花,肯定会名扬金陵!”
“借你吉言哦!”听清清这么一说,我心中更觉三分妥帖:“其实名扬不名扬对我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和巫公子在一起。”
这话是真的,绝非玩笑。巫公子貌胜潘安人尽皆知,然而我对他却有一种超脱容貌之外的喜欢。
我自己说不清那是什么,为了这说不清的喜欢,我扫了三年地都没扫明白。
有机会的话,我还是想当面问问他,问问他到底为何这么有魅力,把我赵不坏吃得死死的。
须臾,人群中有人高声道,“巫公子来了!”
我循声望去,果不其然,燕子楼大门的石阶上突然走下一位翩翩男子,他着一身白衣,面容精致,气度清冷。
众街坊妇女蜂拥而上,尖叫连连。
“烟竹烟竹我爱你!就像老鼠爱大米!”
“巫烟竹,你最棒!金陵城里你最靓!”
“巫烟竹,你最美!母猪嫁你不后悔!”
四下人声鼎沸,呼喊声一浪盖过一浪,我想都没想,拉着清清挤进人群之中。
随着妇女大队缓缓前进,我们来到了西洋美男们所在的花台。
现场所有女人迅速分成两大派别,一派为西洋美男欢呼,一派为巫公子雀跃。我被清清驮着高举木牌,扯着嗓子哭求巫公子多看我一眼。
“刚刚巫公子对我笑了!”
“他是对我笑的!”
“他是对我笑的!!!”
“你也太不要脸了吧?他明明是冲着我笑的!”
身旁两个卖菜大婶不禁扭打了起来,扯头发的扯头发,撕衣服的撕衣服,一时间推推搡搡,杀气四溢。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只怕还没来得及让巫公子看见我们,人家就已经走了。”
“只能提前启动我们的天女散花计划了!”
说时迟那时快,清清驮着我一个箭步,火速冲到那两个大婶前面。接过他的包袱,我看也没看,抓起一把花瓣,迎空洒去——
嗯?
这花瓣怎么摸起来怪怪的?
算了算了,管不了这么多……
闭眼,沉醉,想象巫公子在人海中徐徐转身,向我走来。
他眉目如画,盈盈含笑,带着满腔深情款款靠近……
我仿佛能够闻到他身上的兰花香气,听到他对我说,你愿意做我的娘子吗?
我连连闭目痴笑着,点头说愿意。恍惚间,忘了时间——
哎?
怎么气氛好像有点不对?
我睁开一只眼,只见满天飘洒着一片素白纸花,因今日上元节各色灯火映衬的缘故,这皎洁的纯与白显得格外不合时宜。
四方变得鸦雀无声,众人都望向我与清清,白色纸花纷纷扬扬,如同一场大雪。
第一反应是去看台上的巫公子,见他满脸错愕,再扭头看清清,一脸的英勇赴死状,神情安详。
“你这是准备的什么?”我压着嗓子,抓起一把白色纸花,甩到他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花瓣啊,”清清怯怯地看了我一眼,埋下头去:“纸做的花瓣也是花瓣嘛……”
“花瓣个屁!”
我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敢大声发作,只能沉着声,道:“纸做的花瓣当然是花瓣,但你能不能用脑子想一想,上元节你让我撒纸花,还是白色的,这是丧仪吗?我们是金陵丧仪队吗?今天有谁去世了吗?”
“我在我最喜欢的男人面前为他撒纸花,还被这么多人看见!我不活了!”
说完胸口就忍不住一阵抽搐,这是心痛的感觉:“孙清,你这个王八蛋,你简直毁了我赵不坏一世英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