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老火。”
“进来吧。”
阿意去开门,“情况如何?”玓夫人坐直了身子。
“阿言她们都被人袭击,”老火低着头禀道,“阿言死了。”
“死了?”玓夫人大惊。
“这拨人武功高强,直击要害,阿言不幸中剑,当声毙命!”老火道。
“小白、阿罗呢?”玓夫人问。
“她们伤到了胳膊,好在伤口不深。”老火说。
“来者可是吴人?”玓夫人问。
“不好判断,他们将随行财物洗劫一空,扬长而去。”老火道。
“极可能故意伪装成劫匪。”玓夫人脸色一沉。
“属下将护卫的人手调到这儿来。”
“不必,不管他们是不是吴人,幌子总要留着。”玓夫人道。
“是。属下去布防。”
接下来的几日,攸城外时不时扬起尘土,可吴军并未攻城。鄄奉被打怕了,不敢出城迎战,恐中埋伏。他命令守城将士严密注意动向,防止吴军突然进攻。紧要关头,鄄奉深知守城比女人重要,因此,顾不上玓夫人的行踪。
玓夫人清楚吴军欲攻克攸城,并非易事,连日来的袭拢极可能是吴军计策,且代庄清静,没有异常人员,那日遭劫,或许真是江湖歹匪所为。吴楚交战,各方人士趁机劫财,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玓夫人居住的秋园亦无异动,她紧驰的弦已然松缓,享受起别苑惬意的生活。傍晚,小公子莘咳呛。冬日天干地寒,玓夫人忧心儿子奔波劳累而致积火多躁,遂吩咐阿意炖百合羹给莘公子降躁清火。
百合羹清甜酥软,莘公子食过半碗,不想再喝。阿意温柔哄劝:“小公子,再喝三口,喝完奴婢陪您玩,好不好?”
“不喝!不喝!”小公子闹起孩子脾气。
“好好好!不喝!”阿意随着他的脾气,过了一会儿,又耐心地劝道:“夫人说了,公子一定要喝完,咳嗽才会好。”
“饱了,喝不下。”小公子灵机一动,“阿意,剩下的你替我喝掉,娘就不会训我了。”
“这?”阿意犹豫着,“被夫人发现,奴婢可要挨罚的!”
“你若不喝,我就把汤羹泼洒到地上,告诉娘亲,就说......就说你熬得百合羹是苦的。”小公子执拗地说。
“小祖宗,百合千挑万选,尽是肥嫩洁白的瓣儿,哪里敢掺坏的?”阿意愁眉苦脸。莘公子小小年纪,鬼心思不得了,玓夫人晓得儿子调皮,不会责怪她。可身为奴婢,谁愿招惹是非,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尽着小主子心意来。“好吧,这么好的百合羹泼了太浪费,奴婢就沾小公子的光,喝完它。”阿意顺从地说。
“快喝!快喝!”小公子迫不及待地捧着汤碗,送到阿意嘴边。其实也没多少,阿意三两口喝完。小公子高兴地喊:“咱们去捉迷藏。”
“天这么黑,您藏到角落里,奴婢可找不到。不如,咱们玩竹小人儿?”阿意提议道。
“好啊,好啊。”小公子很兴奋。
“公子待在这儿别跑,奴婢去取竹人儿。”阿意将小公子抱到软榻上,细心叮嘱。
“嗯!”小公子脆脆地答应。
过了一会儿,阿意捧着竹箩进屋,里头装着几个细竹串起来的小人,有将军、有兵士。小公子挑了将军,与阿意的兵士对仗,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天色愈渐深浓,玓夫人疲乏困顿,唤侍女端水来洗漱,“阿晓。”屋外没有动静,“这丫头平日听话勤快,去哪儿了?”玓夫人暗暗寻思。
忽然,窗外闪过一个黑影,瞧身形绝对不是阿晓!“谁?”玓夫人警惕地问。
“咣!”门被一脚踢开。
“你是谁?”玓夫人怒斥,“老火!老火!”
“别喊了,他不会来的。”
“你把他们怎么样了?”玓夫人望着眼前这个深沉凌厉的男人,颤声问。
“没怎么样,去了他们该去的方。”这个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夫差。
“你......你别过来!”玓夫人惊慌地斥道:“伤了我,父兄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只会拿父兄来压,也不过是个色厉内茬的囊货!”夫差冷冷地道。
郚公子匆匆跑进来,见玓夫人安然无恙站在屋中,气呼呼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难道怜香惜玉不成?”
随后,井察子亦赶到,他的剑上还沾着血。
玓夫人望着突然现身的三人,绝望了。
这时,一个佝偻的老头缓缓走过来,他的怀里抱着莘公子,手上端着一只木盘,放着一把匕首、一杯酒、一方白绫,进屋后将木盘放在案上。夫差缓缓地道:“怎么死自己选!”
“莘儿!”玓夫人悲呼,奋不顾身地朝儿子扑过去。
“别动!”郚公子的剑抵在玓夫人喉前。
玓夫人自知无力回天,她颓然坐下,茫然地望着夫差:“能不能让我死个明白?”
“你暗中操控各城守将时,就该清楚这个下场。”夫差冷漠地道。
“那也只是与吴军交战,与我何干?”玓夫人愤然道。
“吴楚相持,原本各自为疆,互不相侵!就因为你的操控,害死本宫妻子与孩子,你说,该不该偿还?”夫差话语平静,却十足的愤怒。
“本宫?你就是吴国太子夫差?”玓夫人不愧厉害角色,立即明白了对方身份。“哈哈哈!”玓夫人狂笑不止,厉声道:“夫差,你活该!害死妻儿的是你!不是本夫人!”
“住嘴!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郚公子斥道。
“谁胡说八道?”玓夫人冷笑,“若非他答应炎忌与那个贱人合葬,怎会惹出后续事端?”
“炎忌沾花惹草是他的事,作为妻子,管不住自己的男人,反倒推卸于他人,又何尝是明理之为?”夫差怒道。
“遇见夫本人前,他仅仅是个低贱的末民。是我,是我的父兄,扶持他一路升职进位,才到将军之爵!可他呢?一得到权势,就将本夫人置之旁处,什么奉王上之令,培植心腹?谎话连篇,全是骗本夫人的鬼话!”玓夫人激动悲怆。
“这是你们的事!”
“我一个堂堂嫡妻夫人,夫君死后却与别的女人合葬,你说,换谁能忍得下这口气?让本夫人的颜面置于何处?”玓夫人咬牙切齿,怒视着夫差。
“事已至此,终归要做个了断。”夫差缓缓地说。
“告诉我,你们是怎么找到这儿的?老火他们呢?”玓夫人心灰意冷。
“你很聪明,用三辆马车掩饰真正行踪。只可惜这一计只能骗骗那些愚蠢的楚将,而我们早就识破你的诡计。为查找你真正的落脚地,本宫让驻守的将士在马上绑上竹帚,奔跑之时,挥起满天尘土,佯装大军攻城......”夫差面无表情地说道。
“既已获知我逃到这里,三天前为什么不动手?”玓夫人问。
“你的手下很警惕,那时出手可没这么容易得手。”郚公子举着的剑纹丝不动。
“就算知道,也改变不了结局,夫人还是作决断吧。”夫差冷冷地道。
玓夫人望着怀抱莘公子的老者,一字一字地道:“你不是老苟!”
他撕下脸上的假须,是叔雍!他慢悠悠地道:“在下于夫人到达之前就已潜在苑中,为得就是里应外合。”
玓夫人面如死灰,她死不可惧,惟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儿子。“你们给莘儿服了毒?”玓夫人战战兢兢地问。
夫差摇摇头,“沉睡之药,伤不了他。”
“扑通!”玓夫人突然跪到地上,凄然地道:“莘儿才五岁,祸不及子,恳请太子高抬贵手,放过他!”
“好!你我之恩怨,自夫人死后一笔勾销!”夫差沉声道。
“多谢!”
“夫人就不怕本宫食言?”夫差问。
“不!”玓夫人轻轻摇头,“太子男儿气概,与我家好色将军天壤之别!我相信,太子殿下自当遵守君子之诺,不会为难莘儿。”
“本宫答应你,不伤莘公子分毫。”夫差道。
玓夫人走到案前,提笔写下遗言,“丫环阿意从未害过吴人,请殿下留她一条性命,护送莘儿到离城,交给我的父兄。”
“好。”
玓夫人环视木盘里的三样毒器,最终选了毒酒,端起一饮而尽。
“夫人可愿与炎忌将军合葬一处?”夫差突然道。
“不!”玓夫人断然拒绝,“生世貌合神离,死后又何必互相折磨!本夫人宁愿孑然一身,也不想与他再有纠葛!”随后,喷血倒地毙命。
“本是温婉贤良女人,因嫉生恨,最终伤人害己。”夫差唏吁不已,捡起玓夫人的绝命书,递给叔雍:“责不及幼,既答应了玓夫人,就将他送往婢女阿意处吧,她已成年,药效很快就消。”
“是。”叔雍抱着莘公子出去了。
“此非久留之地,咱们也撤吧。”井察子提醒道。
“走。”
攸城东效,郚公子、逖公子与夫差等人话别,“脐山脚下,公子若有机会来期思,去看看季子,她一直视你为师兄。”夫差说道。
“唉!一想起季子,本公子就想揍你。可若真得揍你,季子又会不高兴,还是算了吧。”郚公子耿耿于怀。
夫差微笑。
“本公子出来游山玩水,没见过吴国太子,也没到过楚境。”郚公子意味深长地说。
“当然,郚公子贵胄神采,自然去寻仙问道,怎会去蛮夷之地?”夫差哑然失笑。
“告辞。”郚公子扬鞭驰马离去。
“太子殿下,雍将军、井将军,后会有期!”逖公子道。
“公子保重!”
逖公子紧追郚公子而去。
“殿下,咱们也该动身了。”叔雍道。
“墨公子呢?”夫差问。
“他说,事情还没办完,留下继续。”叔雍道。
“走吧。”三个人踏上归程,而丛野等侍卫,则于暗中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