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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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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王弋安徒步去上学,在镇上遇见了春风得意的魏修。两个人目光相触的一刹那,各自脸上的笑容瞬间就被冻结了。当时王弋安正一边走路一边胡思乱想。“说不定自己因祸得福,因不能忍受被人欺负而变成了一个成绩优异的学生,说不定自己会和欧阳倩能念同一所大学呢,说不定刘莉莉会和王弋文念同一所大学,说不定自己以后会学建筑学,以后一定回家盖一座像梦一样的房子……”他的那些想法像麻雀一样大胆,落在他心中觅食,而看见魏修的一刹那,就像有人向他心中抛了一块儿石头,所有美好的想法因受惊而四散飞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而当时魏修正巧从他大伯的书店偷出几本武侠小说,打算租给他们班里的同学。在偷偷地往自己书包里塞书的时候,他一直绷紧神经,而当他离开书店的一瞬间,他就有一种出狱的自由轻松感。他在脑子里数着钞票,一张两张三张……当他看见王弋安的一刹那,似乎平地起了一阵狂风,将自己心中的钞票吹得满天飞。

他们俩赶紧转移开了各自的视线,装作不认识对方的样子。王弋安的慌忙低下头,假装低头寻找那块惊吓自己心中麻雀的那块儿石头。而魏修则仰起脸,眼珠子转了转去,好像天空真的飞舞着钞票一样。偏偏不巧,两个人去的是同一个方向,都是往学校方向。马上就要迟到了,他们谁也不愿假装有事停下来,都急匆匆地往学校方向走。两个人隔着一条马路往前走,各自都觉得不自在,他们越是想回避对方,越忍不住会像马路对过看上一眼。王弋安百无聊赖边踢着一个空塑料瓶儿边往前走,他不怀好意,将脚下的塑料瓶当成了魏修,每一脚都假装是踢到了魏修的屁股上。魏修也不甘示弱,他也找到一个空塑料瓶,也把那个空塑料瓶当成王弋安,每一脚都像是踢在王弋安的屁股上。他们暗中较劲,看谁走到学校踢瓶子的次数更少。所以每一次,两个人都竭力将脚下的空塑料瓶踢的尽可能的远,而且他们都默记着对方踢瓶子的次数。魏修比王弋安聪明,他偷偷用脚将一个石子踢进了自己的瓶子,由于瓶子比王弋安的重,所以他每一次都比王弋安踢的更远。到转往学校的那个路口,王弋安已经踢了十二次,而魏修才踢了十次。魏修志在必得,觉得王弋安必输无疑。他越踢越起劲,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伟大的足球运动员,马上就要赢得一场重要的球赛了。

距离转弯还有十几米距离,魏修相信自己一脚就可以踢到转往学校的那条路上,王弋安已经用了十四次,才到了转往学校的那条路,而自己则该使用第十一次机会了。他稍微助跑了一下,一脚将脚下的塑料瓶踢飞了起来。而刘莉莉正巧骑自行车路过,她看见了路边的王弋安,忽然刹住了自行车,她一个脚刚支撑到地,喊道,“王弋安”,“安”字刚出口,就被一个装有石子的塑料瓶瓶砸了脑袋。她本能地“哎哟”了一声,然后王弋安扭头看着捂着头的刘莉莉,刘莉莉扭头看着捂着嘴巴的魏修,魏修不知所措地看着王弋安。王弋安赶紧跑到刘莉莉身边问她有没有受伤,魏修却没有胆量跑过去,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刘莉莉冲着魏修撅了撅嘴表示并不将此事放在心上,然后她笑着跟王弋安说,“上车,要迟到了。”刘莉莉对魏修有一些印象,仍记得他是书店卖书的那个奇怪的男孩,但是她像对待地上那个装着石子的塑料瓶一样,丝毫没有将毫不起眼的魏修放在心上。王弋安非常听话,横坐在刘莉莉的自行车后座上,将魏修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魏修背着沉重的书包,手里拿着那个装着石子的空塑料瓶,望着刘莉莉载着王弋安逐渐远去。他的影子被朝阳拉得很长,他又一次感到自卑,怪自己长得太丑太矮,而且脸上全是青春痘。魏修走到王弋安的那个空塑料瓶处,使劲踩了一脚,“嘭”的一声,如一声鞭炮,塑料瓶因巨大的压力将没有拧紧的瓶盖顶了出去。那声音就像自行车爆胎了一样,吓得正在经过的耳朵有点背的校长慌忙下车查看自己的车胎。魏修眼尖看见校长之后,撒腿往学校跑去。他跑动的时候塑料瓶里的石头不断撞击塑料瓶,脑子里不断晃动着刘莉莉冲自己撅嘴的画面。他一边跑一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生活中的不快乐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和王弋安的过节、在学校的坏名声、学业这些让人烦恼的大雾都被快乐的大风吹散了,世界显得明媚而清澈。在魏修心目中,刘莉莉就是最完美的人,长得好看又善良,而且还很勤奋;而自己则劣迹斑斑、一无是处,长相丑陋还品行不端,学习也远没有刘莉莉用功。魏修自惭形秽,他奔跑的速度逐渐放慢了,然后那种自卑感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魏修渴望从现实中寻找力量,钱似乎是最有力量的东西。那次离家出走,他就用手中的钱买到了烧饼,那种身心的愉悦让他记忆犹新。他摸了摸自己沉重的书包、信心倍增,觉得自己一定可以挣到很多钱的。当自己挣到足够多的钱,就可以配得上刘莉莉了。

魏修将装有石子的塑料瓶塞内书包里,忐忑不安地朝教室走去,在进教室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向王弋安的座位看了一眼。没想到王弋安并不在,这让他舒了口气。为什么以前自己最瞧不起的一个人现在却成了自己无法逾越的高山?在王弋安面前,魏修总感觉抬不起头来。为什么一个在生活面前一败涂地的人却能够一直挫败自己。对于不能战胜的人,要学会讨好对方,魏修并没什么骨气,他要主动亲近王弋安,化干戈为玉帛。

魏修一直紧张地盯着门口,连肩上沉重的书包也忘了卸下来。他为自己的紧张而责怪自己没出息,他告诫自己自己纡尊降贵地讨好只是为了最后的反目成仇,而将王弋安踩在脚下。王弋安抱着作业本回来了,他经过魏修座位的时候小心翼翼,生怕魏修再绊他一脚,让他出糗。让王弋安没想到的是,魏修突然站起身来,对王弋安说,“我我我,帮你发吧!”他结结巴巴一连说了三个“我”,魏修将结巴视为奇耻大辱。为了洗刷这种耻辱,魏修一把夺过半摞作业本,帮着王弋安发了起来。欧阳倩对魏修笑了笑,也帮王弋安发作业本。

魏修接近王弋安的动机并不那么单纯,前一阵自己的事情败露,让全校师生对自己嗤之以鼻,他要从王弋安这里打开一个缺口。如果王弋安都接受了自己,对自己表现得很友好,其他人也就慢慢会接纳自己。而且王弋安认识刘莉莉,自己接近他也意味着接近刘莉莉。再说了王弋安是一个老实人,是一个经常被人欺负的人,如果对他表现得友好,他还不得感恩戴德,所以接近王弋安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因为魏修也是一个避重就轻,拈轻怕重的人。

发放完作业本,王弋安掏出自己语文课本,对魏修心存戒备。他本能地觉得魏修一定没安什么好心,他总是担心魏修像一个猎人一样,会用陷阱逮捕刘莉莉。他偷偷地看了一眼书本里弟弟为刘莉莉画的那幅画像,生怕这幅画会被魏修偷了去。那幅画是继那五块钱之后的新的寄托,刘莉莉是他的榜样或者说偶像,那个年龄的孩子的偶像往往都是歌星,而学生时代的王弋安的偶像是刘莉莉。

王弋安真的与之前大不一样,他上课认真听讲,还做起了笔记,就像踢空塑料瓶子一样,他暗中和魏修较劲,决定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超过学习成绩处于中游的魏修。魏修则不然,他上课的时候,一直在用尺子在本子上画图书租借的表格,而且他还模仿许多商业人士,用硬质烟盒制作了很多卡片作为自己的名片,上面写着自己所在的年级、图书的租赁方式、价格等等。他甚至想为自己的卡片设计一些图案作为自己租赁机构的标志。只可惜他并没有作画的才能,当他绞尽脑汁地思考应该画一个什么图案的时候,脑子里全是刘莉莉冲自己撅嘴的样子。他真的恨自己不会画简笔画,要不然可以将刘莉莉的样子用线条简单地勾勒出来。

魏修以极大的热情埋头去做这些工作,当他直起腰来的时候已经放学了。日薄西山,落日余晖从门缝处照进来,打扫卫生的同学荡起阵阵尘埃,在阳光中清晰可辨。他忍不住往王弋安的位置上看了一眼,没想到王弋安和欧阳倩还没走,那就先从他们开始推销自己的生意吧!魏修站起身来,递给了欧阳倩和王弋安一人一张自己用烟盒制作的名片之后,扬长而去,显得十分自信潇洒。王弋安翻开了那张名片,对上面的内容并不感兴趣,而欧阳倩却十分感兴趣,她激动地说,“太好了!以后有书可以看了,没想到不起眼的魏修还真是一个人才呢!”欧阳倩对魏修的赞扬,让王弋安感到闷闷不乐。王弋安像是赌气一样告诉欧阳倩,今天自己不能骑车送她了,因为他的自行车在上周五被自己撞坏了。王弋安已经犹豫了一整天,他不知该怎么开口,告诉刘莉莉自己自行车损坏的事情,因为他觉得食言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王弋安玩弄着魏修的名片,像卷烟一样,将那张名片卷成一卷。他在心里责怪魏修为什么租借的是书,而不是自行车。欧阳倩笑着检查着王弋安的脸颊,发现他的右脸颊有一小块淤青。欧阳倩笑着说,“这就是上周五撞到的吧!”说着她下意识地朝那块淤青轻轻吹了口气。王弋安心中一紧张,心中的不愉快烟消云散。

两个人总是等校园里的人走的差不多了才会离开,他们也怕被同学看见,因为男女生在一起,总会惹很多闲话。一走出校园大门,王弋安就舒了一口气,为什么只有一墙之隔,会带给人皆然不同的感觉呢?这种皆然不同,比黑夜和白天之间的差别还要大。和欧阳倩在一起离开教室是一种感觉,走出学校大门又是一种感觉。在班级里,两个人坐在一起反而觉得疏远,走在校园里两个人甚至会装成陌生人,而一走出学校大门,两个人则觉得亲密无间。王弋安终于鼓起勇气搀扶欧阳倩,能做别人的拐杖,让王弋安觉得一无是处的自己有了一些价值。和欧阳倩在一起的时候,王弋安像是在恐惧的海洋里找到了一座孤岛,让他在不安中得到片刻的喘息。

每次在欧阳倩亲戚家分别的时候,欧阳倩都会唤来那只流浪狗跟王弋安见上一面。那只流浪狗在欧阳倩的宠爱下变得活泼开朗,见了王弋安总是摇着尾巴扑进王弋安的怀里。王弋安感慨万千,只有勇敢才能换来活泼的快乐。两个人分别以后,王弋安怕遇到猩猩他们几个人,仍不敢从镇上经过,而是折向北边,绕上一大圈再回家。对王弋安而言,城镇就像景阳冈一样,里面藏着猛虎野兽,而自己并不是武松,没有伏虎的能力。王弋安这样安慰自己,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从学校大门往西折向北,绕过城镇再折向东,比向东穿过城镇要多走一倍的路程。让王弋安感到欣慰的是,那一路上也是风景宜人。他百无聊赖地用草叶编织了一对儿手镯,戴在自己的胳膊上。遇见有水的地方,他会捡起石子打几个水漂;遇见好看的落叶,他会拾起来将它举过头顶,接着天光,观察叶子的脉络。就那样他一边闲散地走,一边捡树叶。他忽然感觉很奇怪,因为有些叶子的被镂空剩下的清晰的脉络特别像人的头像。王弋安惊讶不已,他继续往前走,拾起地上的树叶,却发现有些树叶被镂空剩下的脉络组成文字。王弋安仔细辨认,轻声念出声来“范珂儿”。王弋安心想,刚才那片树叶上的那个女生头像一定是就是范珂儿。难道人的念力真的可以影响环境,让树叶长出人的名字?是不是经常有一个人呆在树下想念一个人,树叶就长出了那个人的名字?他继续边走边拾起地上的树叶,却看见很多树叶上都镂刻着范珂儿的名字。有些树叶还用圆珠笔写着诗一样的句子,“我不敢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我只敢告诉秋天……”王弋安心想刚才那个女生头像和那个名字一定是有人镂刻的,一定是有个男孩子喜欢那个叫范珂儿的女生,不敢告诉她,就在她路过的地方,将写心思写在树叶上,洒在地上,期望被她捡到。王弋安不禁感慨,为什总有人有那么多奇思妙想,说不定那个叫范珂儿的女孩子真的能捡到呢。他将手中收集的树叶洒到地上,只将那个女生头像夹在自己的书本里。因为他要将这个有趣的故事告诉弟弟王弋文,他一定会十分感兴趣的。

王弋安带着这个有趣的故事,兴致冲冲地往家赶,对弟弟王弋文而言,最好的礼物莫过于有趣的故事。王弋安蹦蹦跳跳地跑回家,一推开门却看见弟弟王弋文脑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惊讶不已,就算王弋文见到了自己在路上捡到的那片树叶,也不至于有这么惊讶。刘莉莉见王弋安回来了,忍不住笑着跟王弋安说,“他在学校跟被人打架了!”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刘莉莉家的羊被烧死之后,那些左邻右舍不仅享用了美味的羊肉,还偷偷地将一些羊肉踹到兜里,拿到家里的给自己的孩子吃,也难怪那只被烧死的羊很快就被吃完了。尽管那些左邻右舍都告诫自己的孩子不要声张,但是在那个贫困的岁月,孩子总是忍不住炫耀自己的吃到的美味。周一开学后,孩子们都习惯炫耀一下周末有趣的经历。率先开起这个话题的是王弋文班里一个绰号为“茴香”的大嘴巴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他身上总是有一股茴香味,所以落得了一个“茴香”的外号。下课的时候,茴香看着吃辣条的同桌说,“我上周末吃了羊肉,比辣条好吃多了。”茴香的同桌是一个白净的孩子,他的家庭似乎很富裕,平时总是不缺少零食吃,所以他的座位总是班里孩子聚集的中心,孩子总是会被零食吸引。茴香的同桌一边津津有味地嚼着辣条,一边瞪大眼睛看着茴香。茴香唾沫横飞地描述了羊肉的味道,他的同桌竭尽所能地在脑海里想象着羊肉的味道,感觉比茴香平时讲得鬼故事还要有趣。为了让他继续讲下去,茴香的同桌还将自己的辣条分给茴香吃。不一会儿班里的学生逐渐都聚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谈论着周末吃羊肉的事情。

王弋文走进教室,看见学生聚集在一起,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王弋文从来不参与集体活动,他坐回自己的座位上,翻看他那本灰姑娘。那群孩子的话题逐渐升级,有些孩子竟然知道那些羊肉是刘莉莉家烧死的那只羊身上的。他们嘲笑刘莉莉家的羊和刘莉莉的母亲一样傻。王弋文气愤不已,再也无法静下心来看书,虽然他不喜欢别人嘲笑自己的莉莉姐,但是他还是克制住了自己并不发作,毕竟他们是一帮人,而自己是孑然一人。茴香见很多同学都吃过羊肉,为了突现自己,就开始炫耀另外一件事,那就是上周末自己还吃了兔子肉。他说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刘莉莉家的兔子也遭了殃。他嘴里含着同桌给他的最后一口辣条,不舍得咽下,说话时的强调十分奇怪。王弋文恍然大悟,自己兔子也被人偷偷拿走给吃了,莉莉姐还骗自己说把他们的尸体给埋了。王弋文跳上桌子向茴香冲去,一拳打在茴香的脸上,让他嘴里的那口辣条吐了出来。茴香首先想到的竟然不是脸颊的疼痛,而是心疼自己吐到地上的辣条。要是没有其他同学在场,他一定会捡起来,重新塞进嘴里的。现在这么多人在场他只能忍痛可爱,假装自己毫不在乎的样子。他使劲踩了一下吐在地上的辣条,就像踩灭一根香烟一样。他担心那半截辣条被别人捡了去,自己吃不成,别人也休想捡了个便宜。茴香撸起袖子,上前一把抓住王弋文的衣领,两个人正要扭打起来的时候,有人喊到老师来了。同学一哄而散,片刻之间教室里恢复了平静。

上课的时候,王弋文和茴香一直眉来眼去传达着心中的愤怒。茴香在纸上写道“有种放学了别走!”然后他将纸条竖起来给王弋文看。王弋文也回敬他,“谁怕谁!”茴香又写道,“看我不把你屎打出来。”王弋文回敬他,“看我不把茴香打成茴臭。”茴香气愤不已,在纸上写道,“放学了石桥上受死吧,孙子!”王弋文回敬他,“被爷揍,是你一辈子的荣耀。”两个人相互骂阵骂了一下午,完全不顾老师讲了些什么内容。

好不容等到了放学,两个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默不作声,等同学都走光了,茴香率先起身离开前往石桥。王弋文看见茴香离开以后,也收拾好东西往石桥方向走去。那是一座很小的拱形桥,高出路面很多。路两边是高大的杨树,树叶枯黄,大多都已经飘落。秋高气爽,风有阵阵寒意,不断有树叶飘落,泥土路面显得苍白而坚硬。茴香在桥的西边,王弋文在桥的东边,两个人逐渐向桥上走去,他们先看见对方的头,然后是脖子,当看见对方全身的时候,两个人已经近在咫尺了。然后他们将书包放在桥沿上,摆放整齐像是举行某个仪式一样。仪式完毕之后,两个人搂在一起,开始扭打起来。

他们俩各自使尽浑身解数也没能将对方摔倒,在相互较劲的过程中逐渐没有了力气。最后他们硬起大腿僵持在哪里,谁也不敢有一刻的放松,从远处看两个人不像是在打架,而像是搂在一起商量一件事。两个人都能感觉到对方的大腿在抖,都知道对方也和自己一样精疲力尽了,可谁也没有信心将对方撂倒。王弋文铤而走险,做了一个假动作,他突然将向前使劲儿,茴香为了对抗王弋文的力,只得向后挺,没想到王弋文突然转向向后使劲,两个人一起向后跌倒。只不过王弋文早已经有准备,在跌倒的过程中王弋文已经开始扭转身体,等到两个人都倒在地上的时候,王弋文已经翻身压在茴香的身上了。然后王弋文迅速骑在茴香身上,稍微松了口气。小孩子打架只要骑到对方身上就算是赢了。王弋文问茴香认不认输,茴香倔强地说,“不认输。”如果茴香认输的话,王弋文就会站起身来,战斗就算结束了。可现在茴香坚决不认输,王弋文只好继续骑在他身上,茴香拼命翻滚扭动着身体,试图反败为胜,可终究是站不起身来。茴香感到精疲力尽,浑身全是泥土,由于他的双手被王弋文按着,鼻涕流出来也誊不出手来擦。他气喘吁吁,鼻涕都被吹起了泡泡,这惹得王弋文哈哈大笑。茴香趁王弋文大笑的时候,快速翻转身体,双膝跪地,双手支撑着地要坐起身来。就在茴香的双手刚离开地面的时候,也是茴香最接近胜利的时候,王弋文挠了挠茴香的胳肢窝,茴香一缩胳膊,又被王弋文摁倒在地。

茴香躺在地上气喘吁吁,肚子在王弋文的屁股下边起起伏伏,茴香脑子一刻也没得闲,思索着战胜扭转乾坤的方法。茴香多希望自己此刻能放一个臭屁,这样可以熏得王弋文放开自己。他甚至希望王弋文突然尿急,不得不放开自己去小便。最后茴香耍起了无赖,向王弋文吐口水。因为他是仰面朝上,很多口水又落到自己的脸上。王弋文见他吐口水慌忙掀起茴香的衣服捂住茴香的嘴巴。就在两个人各出奇招的时候,晚走的同学纷纷围了过来。他们嘲笑躺在地上的茴香,觉得他脸上全是鼻涕,还沾满了泥土,样子十分滑稽。被同学嘲笑的茴香,恼羞成怒,他有开始翻滚身体,扭动屁股,试图从地上站起来。可他的每一次反击都没有第一次反击接近胜利。同学的笑声越来越强烈,茴香气急败坏,张口就咬王弋文的胳膊,却被王弋文躲过了。在小孩子打架中,咬人往往被视为无赖的行径,为大家所不屑。大家纷纷嘲笑茴香,说他是吃羊肉吃多了,见肉就咬。大家都劝茴香,干脆认输得了。茴香那里能认输,他的手四处摸索着,忽然摸到一块坚硬的东西,他想也没想就朝王弋文脑袋上砸去了。那是小半截转头,正砸中王弋文的额头,他眼见一黑,晕了片刻,然后感觉到热乎乎的东西流到了自己的脸颊。

同学的欢呼声戛然而止,茴香趁王弋文晕厥的刹那,站起身来。他看见王弋文额头的血和其他同学一样被吓呆了。王弋文看见大家惶恐的眼神,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一看手心全是血,他自己也被吓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有些胆小的同学吓跑了,有些胆子大的同学则吵吵嚷嚷地要护送王弋文回家。茴香一直默不作声地远远地跟着王弋文。王弋文并没有哭,而是像平时放学回家一样慢慢地往回走。他脑子里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伤势,而是自己又有一个理由可以不用去上学了。同学们见王弋文并不哭泣,就又觉得轻松起来,七嘴八舌地问王弋文一些奇怪的问题。有的孩子问王弋文疼不疼,王弋文说不算疼。有的孩子问王弋文头上破了个洞,有没有感觉漏风,因为衣服破了个洞,总会感觉漏风。王弋文说并没感觉漏风。还有的同学问王弋文,头流血了有没有感觉失忆,电视里经常有因头部受到撞击而失忆的故事。王弋文想了想,说好像是有些失忆,因为他有点记不清老师上课讲的内容了……

茴香一直跟在王弋文那群人身后,见前边人群讨论的热闹,也想加入他们。在小男孩看来,受伤似乎是一种荣耀,对流血毫不畏惧的小男孩,往往会被视为英雄。茴香逐渐加快脚步,融入了人群,好像并没有人嘲笑他,王弋文似乎也并不责怪他。茴香终于感到了自然,他说血其实是一种染料,听奶奶说日本鬼子就喜欢用人血染布料。他的话一下子就抓住了小伙伴的想象力。茴香在班里总是很有煽动力,他那里总有很多奇怪的故事。那些故事只有一小部分是听他奶奶说的,很多都是他自己胡编乱造的。听村里人说他的奶奶会打枪,而且打死过日本兵。村里人从来没有见过茴香的爷爷,听茴香说他的爷爷是被日本兵杀死的。茴香说国旗的颜色本来不是红色,而是被英雄的鲜血染成了红色。说着他伸手在王弋文脸上蘸一些血,抹在自己的脸上。他开玩笑说,英雄的血,会让人变得勇敢,孤魂野鬼都会绕道走。其他同学纷纷效仿,都用王弋文的血抹在自己脸上。在孩子们看来,任何事情都能变成游戏。他们相欣赏着对方脸上涂抹的形状,得意不已。

王弋文那群孩子吵吵嚷嚷地推开他家的大门,让王弋文的母亲大吃一惊。因为王弋文满脸是血,血迹都已经凝固,而其他孩子脸上也有一些血迹,她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茴香解释了情况,他说他和王弋文打架的时候,失手打破了他的脑袋……流血不哭的人都是英雄,王弋文头破血流却没有哭泣,他是个小英雄,我们脸上抹的都是英雄的血,我们都为身上有英雄的血而感到自豪……恶鬼怕英雄,脸上抹了英雄的血,鬼魂都会绕道而行……王弋文的母亲听得稀里糊涂,但明白了一个基本事实,那就是受伤的只有王弋文,其他人脸上的血都是王弋文的血。

王弋安的自行车被换了两个轮子,王弋文的母亲慌忙将王弋文抱上自行车后座,带着他去邻村马医生那里去包扎伤口。马医生以善于处理外伤而闻名,王弋文已经不止一次去他那里看病了。有次在河里摸鱼,王弋文的脚被玻璃划了个大口子,在马医生那里缝了好几针。马医生曾夸奖王弋文说,他是第一个不是哭着来包扎伤口的孩子。天色已经朦胧,空气潮湿而冰凉,在颠簸的路上,

王弋文的母亲询问的了王弋文受伤的经过。王弋文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自己的母亲,不知道为什么一件特别严重的事情,从王弋文嘴里说出来就显得特别轻松愉快。王弋文将茴香流鼻涕吐口水的事情也说了,惹得王弋文的母亲哈哈大笑,舒缓了她为孩子伤势的担忧之情。不过左邻右舍偷偷拿走王弋文死去的兔子的事情,还是让王弋文的母亲深感人性贪婪的,让她感觉有些沉闷。不过她转念一想,那些偷肉家长都是为了孩子,也没什么错。只可惜他们连刘莉莉帮王弋文留的那块肉也偷走了,有点为自己的孩子没吃上羊肉而感到气愤。不过话又说回来了,那毕竟不是自己家的羊,能分点肉吃是福气,吃不上也是理所当然。最后她又安慰自己,自家的孩子不吃肉不也欢蹦乱跳,头破血流依然神采奕奕,可见吃不吃肉并没那么重要。

到了诊所,马医生看见满脸是血的王弋文也吓了一跳,但是他却用轻松的语气跟王弋文说,“谁给你开的花脸?”好的医生总是在病人面前表现得轻松,以缓解病人的心理压力。王弋文躲在母亲的怀里,有些害怕马医生。但是见马医生以孩子的语气跟自己说话,王弋文鼓起勇气说,“茴香。”马医生说,“茴香能磕破你的脑袋?”王弋文赶紧解释道,“不是,我们班有一个同学叫茴香。”马医生和王弋文的母亲都忍不住哈哈大笑。马医生用镊子夹起棉球浸透酒精,给王弋文擦拭伤口。他递给王弋文一小面镜子,一边擦拭他的伤口一边笑着说,“让我看看你的本来面目。”王弋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自己就像电视里炮火中的战斗英雄一样。擦拭完伤口,马医生才知道王弋文的伤并不大碍,只是被尖锐的东西扎破了点儿皮。马医生在王弋文的伤口涂抹紫色的消毒水,橙色的粉末装药物,王弋文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感觉包扎伤口就像画画一样。”马医生一愣,被蚊子咬了一口。马医生抱怨道,天这么冷怎么还有蚊子。王弋文接茬说道,“就是,蚊子难道就不怕被冻感冒吗?”

马医生笑着拿来了白纱布,在王弋文脑袋上缠了几圈,用胶带封好。包扎好伤口以后,马医生笑着对王弋文的母亲说,“没什么大碍,不耽误明天上课。”王弋文本想借着受伤不去上课呢,他慌忙对母亲说,“我头好疼呀,还有点晕,我感觉我失忆了,什么也不记得了……”马医生笑着说了一句很有哲理的话,孩子真是成年人的药。

回去的时候,天还没完全黑下来,天上有了孤独的星星。王弋文突然跟母亲说,“你知道哥哥为什么成绩不好吗?”王弋文的母亲说,“还不是因为他比较笨?”王弋文说,“不是,是因为他谈恋爱了。”王弋文的母亲呵斥道,“小孩子懂什么?谈什么恋爱。”王弋文摸了摸屁股底下的软垫子,“要不然这垫子是给谁系的,为什么哥哥每次都回家那么晚?”王弋文的母亲一时被王弋文问住了,觉得王弋安最近的确有些古怪。但是她又觉得不大可能,她跟王弋文说,“恁哥老实巴交的,谁家的姑娘能看上他。初中生是禁止谈恋爱的,恁哥也没这个胆量。”

在进家门口的时候,王弋文的母亲正好遇见刘莉莉。刘莉莉将自行车停放在家里,正准备去王弋文家看他那只幸存的小兔子,刚巧在自家的大门口看见头上缠着白色纱布的王弋文。她跑步过来,询问王弋文的情况。王弋文跟莉莉姐讲述自己受伤的过程,完全跟对母亲说的不一样。他加入了很多自己的想象,将故事描绘得既惊心动魄,又诙谐幽默。刘莉莉一会儿心揪的紧紧的,一会儿又忍不住哈哈大笑。王弋文说刚开始他和茴香大战,是折木为剑的,两个拖着树枝,在桥上大战,最后手中的树枝都斩断了,才开始徒手肉搏。两个人跌倒之后,从桥上滚路下来,最后茴香才被自己压在身下。茴香怪招频出,不仅用脸上的鼻涕往自己身上抹,还放了个臭屁熏自己。他明明叫茴香,可放的屁却是那么臭,差点把自己给熏晕了。王弋文还说,茴香特别怕打针,有一次马医生给在他屁股上打针,他为了抗拒,竟然拉屎,弄得马医生好几天没有吃饭。

王弋文正趴在床上讲的开心,刘莉莉坐在床沿笑的开心。王弋文还告诉刘莉莉说,也许哥哥恋爱了,因为他自行车后座的坐垫坐着特别舒服,而且哥哥王弋安总是回家的很晚,一定是送某个女孩子回家的缘故。王弋文问刘莉莉有没有见过和王弋安走得很亲近的女孩子。刘莉莉托着下巴仰起脸,却不能想起来有哪个女孩子和王弋安走得很近。正当两个人像侦探一样试图弄明白和王弋安亲近的女生的时候,王弋安哼着曲儿推门而入。然后王弋文和刘莉莉两个人一脸坏笑地看着王弋安。王弋安先是为王弋文头上的绷带而大吃一惊,然后为两个人的眼神而感到困惑不解。

王义安歪头拿下斜挎的书包,放在床头的桌子上,然后询问刘莉莉弟弟的头怎么啦?刘莉莉跟王弋安开玩笑说,王弋文放了学非要装模作样地去画周长书(茴香的真名)奶奶家的那头驴,也许那头驴觉得王弋文将它画得太丑了,就趁王弋文不注意踢了他一脚,正好踢到了脑袋上。刘莉莉讲这个笑话的时候竟然没有笑,而王弋安竟信以为真。王弋安接茬说,“周长书奶奶家的那头驴和周长书的奶奶一样性格孤僻,踢了不少人。现在好了,你们俩脸上一人一个疤,就像亲姐妹一样。”刘莉莉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弋文也跟着笑起来,由于笑的太剧烈,额头的伤口处隐隐作疼,笑声逐渐变成了哎哟声。王弋文备受折磨,想笑却不敢笑,只得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等他们笑声平静下来以后,刘莉莉才将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王弋安。听了刘莉莉的话,王弋安郁郁寡欢。王弋安首先为刘莉刘那只羊被人瓜分而伤感,那些肉本来是属于刘莉莉的,他也怪自己当时竟没有勇气去守住那半只羊。其次他为弟弟的兔子感到伤感,原来那些兔子并不是被狗趁人不备叼走的,而是被人偷走了,他再一次受到了人性阴暗面的冲击,就像患了感冒,头重脑沉,一直让他不得舒展。第三他为弟弟没能吃到羊肉而感到遗憾,刘莉莉的一番心意也付诸东流了。当王弋安变得心事重重之后,整个谈话氛围就变得不那么愉快了,就像夜色逐渐笼罩了世界一样。

三个人都为大人的贪婪而感到不安,原来世界并非他们所认为的样子,而是充满了罪恶。王弋安和刘莉莉像是为王弋文的伤而愤愤不平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地批判着人性中的丑陋。王弋文一直沉默不语,突然他一拍脑门,却没想到正好拍到他额头上的伤口,疼的他“哎呦哎呦”地在床上打了个滚,然后他翻身坐起身来说,“我知道了。”刘莉莉问王弋文知道了什么?王弋文说,“羊是有人故意放开的,不是它自己挣脱的。”王弋安并不明白弟弟在说什么,一是因为他比较木讷,对事情总是反应迟钝;二是因为他对那天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因为失火的时候,他并不在场,也不知道羊是怎么跑进大火中的。刘莉莉心就像被重击了一下,那下重击在她心上留下了无法涂抹的痕迹。刘莉莉解释王弋文的话,“你是说,你爸爸将羊系在大门上之后,并不是它惊慌失措挣脱了绳索,而是有人故意解开了绳索,让惊慌失措的羊冲进了大火里。”王弋文点了点头。王弋安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也就是说,莉莉家的那只羊本可以避免一死的。”然后王弋文和刘莉莉一齐点了点头。很长一段时间,三个人各自沉默在哪里,不知道该说什么才能宽慰对方,宽慰自己。他们像是在刘莉莉家厨房吃红薯噎住了,却找不到水来顺下喉咙中的食物一样。

还好王弋文的母亲进来打破了僵局,她推门而入,看见三个人各自怔在那里,一动不动,她笑着说,“你们仨在玩不说话比赛吗,我不打搅你们,但是吃饭总不算输吧,因为吃饭也用不着说话。”经王弋文的母亲这么一说,他们三个还真的就玩起了不说话比赛的游戏。然后王弋文跳下床,穿上鞋跟着刘莉莉王弋安来到厨房。晚饭还挺丰盛的,米汤、馒头还有芹菜炒肉丝,只不过肉丝特别少。王弋文的父亲不在家,帮着二更杀猪去了。四个人落座之后,谁也不说话。王弋文的母亲一直给刘莉莉夹菜,劝她多吃点。刘莉莉不敢言语只是冲王弋文的母亲微笑。王弋文的母亲又问王弋文头还疼不疼?王弋文使劲摇了摇头。王弋文喝米汤的时候,使劲吸溜发出很大的响声,惹得刘莉莉和王弋安都忍不住想笑,但是他们俩为了不输掉比赛还是忍住了。王弋文的母亲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王弋安说,“奥,对了,大小儿你没谈恋爱吧!可不能……”她想说早恋,但是一时想不起这个时髦的词语,一直重复说,“可不能……可不能……早爱。”刘莉莉和王弋文就忍不住想笑,王弋文还将口中的汤喷了出来。他赶紧捂住自己的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刘莉莉用门牙咬住下嘴唇,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在母亲询问自己的时候,王弋安脑海里是闪现了一下欧阳倩的微笑的,然后他看了看弟弟王弋文的样子,就猜到是弟弟胡说八道。王弋安先是摇了摇头,意思是没有谈恋爱,然后又点了点头,意思是听母亲的话不会早恋的。

吃罢饭,王弋文的母亲系上围裙,在收拾碗筷的时候,问三个孩子,“你们三个输了会受什么惩罚,赢了会得到什么奖励?”他们三个谁也不说话。然后王弋文的母亲笑着说,“我忘了你们都不能讲话了,那你们三个去东屋玩去吧!等游戏结束了再来告诉我。”三个人欢快地跑到东屋,挤在床头灯下看起书来。他们像是嘴里含了一口水,交流时最多用鼻子发出哼哼声引起对方的注意。王弋安像模像样地看起了课本,因为他已经有了目标,要超过魏修,而刘莉莉每天回家都会复习功课。王弋文竟然喜欢哥哥的物理课本,他总是要求哥哥每天将物理课本带回家。王弋安本来就学不会物理,说不定借着弟弟喜欢的劲头可以有些长进呢,所以每天放学他都乐意将物理课本回家。

王弋文总是会打搅别人。他一会在纸上写上一句话,“速度用英语怎么说?”然后递给刘莉莉,刘莉莉总会在纸上写上一个相应的英语单词。王弋文一会儿又会写一句话给哥哥,“哪个女孩叫什么?”王弋安总是会白弟弟一眼。正当王弋文不断地给两个人写字句交流的时候,他突然从哥哥的物理课本中抖落一片树叶,他惊讶不已差点就喊出声来了。他朝两个人笑了笑,然后神秘地走到门口,并转过身来朝刘莉莉勾了勾手指,示意刘莉莉走过来。刘莉莉将书本倒扣在桌子上,正是她倒扣碗的位置,她心里掠过一丝愁云,只是一闪而过,甚至让她无从分辨愁从何起。刘莉莉被神秘兮兮的王弋文所吸引,两个背着王弋安,脸贴着脸,偷偷看那枚镂刻着人像的树叶,就像在密谋什么事情一样,惹得王弋安好奇心大起。

由于王弋文家东屋的灯光昏暗,王弋文和刘莉莉看不清那枚树叶的形状。两个人举着树叶端详半天,也看不清那枚树叶镂刻的人像的样子。两个人都认为那枚树叶就是王弋安早恋的对象,所以时不时会转过脸不怀好意地冲王弋安笑一笑。王弋安本来就看不进去书,所以时不时也会拿眼瞟一下刘莉莉他们俩。他总想忍不住问他们俩究竟在搞什么鬼,但是话到嘴边又想起来他们在玩不说话比赛。也许这是王弋文的诡计,故意装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好让自己先开口说话。王弋安看书的时候,思维总是很活跃,他胡思乱想,唯独不会把注意力放在书本上。他又想到究竟是谁解开了刘莉莉家羊的绳索,他在脑海里回忆着那天在场的人,却毫无头绪。但是他总是莫名地相信,弟弟王弋文一定会用他的办法找到那个人的。生活又多了一个值得期待的时刻,想到这里,他不自觉地笑了笑,然后又摇了摇头。

这时候,王弋文忽然拍了一下巴掌,大笑起来,只不过没有笑出声来,就像家里的黑白电视机出了故障,只有画面却没有声音。王弋文示意刘莉莉等一下,然后他夺门而出。王弋文要么安安静静地呆在一个地方,要么就是跑来跑去,很少见他慢悠悠地走路。刘莉莉和王弋安相互望了一眼,不知道王弋文想起了什么绝妙的主意。他们听见王弋文推开了堂屋的门,咣当一声,就像一阵大风吹了堂屋的门一样。门环的叮当平息后有片刻的安静,随后王弋文的脚步声就像雨滴落在美人蕉的叶子上一样,从无到有,从远到近。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咣当一声东屋的门又被打开了,一股风朝刘莉莉扑来。由于电压不稳,昏黄的灯光闪了闪,像是被风吹动的烛光一样。王弋安在明暗之间有一种错觉,书上的文字像是树叶一样被王弋文激动的情绪吹动了。刘莉莉和王弋安都感到一种冲击力,犹如石子在湖水中激起的涟漪,他们对王弋文的活跃的激情感同身受。

王弋文走到刘莉莉面前站定,灯光也逐渐稳定了。王弋文背着手,好似在背后藏了一束花。刘莉莉想起电视中男孩子送女孩子花的场景,不觉脸红了,她低着头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为情。王弋文看着被灯光照着刘莉莉,有一种雪人被阳光抹除边界的感觉。在画画的时候,需要颜色过渡的不露痕迹,刘莉莉的轮廓逐渐模糊,那种模糊的过程叫做春天。那是一种温暖的力量,让花朵盛开。花朵的颜色一定是来自于阳光的,世界万物都是画家,上画阳光,下画土壤。王弋文的感受如此强烈,跟秋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王弋文感觉自己和刘莉莉相互呼应,构成了一幅画,少了任何一个人,那幅画就荡然无存了。

那些铺陈开的思想只是对王弋文电光火石间的一种美感的解释,当时王弋文顾不上去体会这些。如果王弋文再不将背后的秘密拿出来,刘莉莉一定会呼吸急促、心跳加速的。王弋文拉着刘莉莉的手朝王弋安跑过去,啪嗒一声,他拉灭了灯。整个房间一下变得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完全的黑暗中,刘莉莉只能感觉的王弋文兴奋不已的小手。王弋文从背后拿出了他的秘密,是一把手电筒,一束光照在对面的墙上,刘莉莉恍然大悟,兴奋地握了握王弋文的手。刘莉莉还是在完全黑暗的时候第一次注意到王弋文左手大拇指指甲中间裂开了缝,指甲中间有一道褶皱。那是王弋文小时候调皮被门夹坏大拇指,大拇指表面不是弧形,而是有棱角的形状。刘莉莉在黑暗中不自觉地抚摸了他的拇指指甲,就好像要把他抹平一样。

刘莉莉将手中的树叶放在手电筒的前面,那片镂空的树叶的投影被打在了墙上。刘莉莉惊讶地脱口而出,“范珂儿”。王弋安手中书本掉在地上,他惊讶地说,“你怎么知道?”接着是王弋文哈哈大笑的声音,“你们俩输了,我赢了!”

不说话的游戏结束了,王弋安打开了灯,每个人都感觉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原来闭嘴不言,是一件很辛苦的事情。范珂儿是刘莉莉的一个女孩子,范珂儿骨头架子比较小,短发小脸尖下巴、大眼睛小鼻小嘴厚嘴唇。范珂儿清瘦的面庞总是显得有些苍白,她的眼睛和嘴唇显得特别突出,就好像她的身体只将营养供应到了眼睛和嘴唇上。她的眼睛大而神采奕奕,嘴唇丰腴充满光泽。由于她的特征十分明显,所以当王弋文将投影打在墙上的时候,刘莉莉一眼就认出了她。刘莉莉怎么也没想到老实巴交的王弋安竟然能认识范珂儿,而刘莉莉本能地意识到,其实范珂儿和脑袋硕大的王弋文有些相似,难不成是这是王弋安喜欢她的主要原因。刘莉莉胡思乱想了很多,试图弄明白其中的来龙去脉。当王弋安说他并不认识范珂儿的时候,刘莉莉才意识到自己的胡思乱想是多么荒唐。

王弋安盘腿坐在床沿,说了他在路捡到树叶的经过。要是这些话从爱编故事的王弋文嘴里说出来,刘莉莉是不会相信的。但是从老实巴交的王弋安嘴里说出来,刘莉莉和王弋文都深信不疑。夜渐渐深了,就像谜一样让人着迷,王弋文看着墙上的头像怔怔发呆,对镂刻树叶的那个人神往不已。王弋文问刘莉莉范珂儿是谁?刘莉莉将范珂儿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范珂儿是一个沉默寡言、略显忧郁但成绩优异的女孩子。

那天晚上他们聊了很久,最后一致同意不去掺合范珂儿和那个神秘人物的事情。至于那片树叶,就暂且夹在了王弋文的中华字典里。他们很快就忘记了这件事,然后王弋文又将话题拉回到了不说话比赛的输赢上边来。因为王弋文赢了,所以他要让刘莉莉和王弋安满足他一个愿望。王弋文摸着缠着纱布的脑袋,一时不知道有什么愿望。几个人听见刘莉莉的父亲在大门口和王弋文的母亲说话的声音。刘根很不好意思地说,“莉莉这孩子太不懂事了,天天在你们家蹭饭。”王弋文的母亲说,“我巴不得莉莉天天在俺家吃饭呢!有她在,俺家那俩娃都爱学习了。”刘根说,“女孩子学习好有啥用,早晚要嫁人的!”刘莉莉最讨厌父亲说这种话,她知道父亲又来喊自己回家了。

刘莉莉临走前拿着自己的签字笔在王弋文的纱布上写上“刘莉莉欠王弋文一个愿望。”写完她笑着说,“这是欠条。”说完她莞尔一笑,两个大辫子往后一甩,跑了出去。在刘莉莉写下那句话的时候,王弋安想到了魏修,他胡思乱想,希望弟弟这个愿望可以用到魏修身上。刘莉莉在王弋文头上写字的时候,不小按到王弋文的伤口,他感觉额头隐隐作痛,仿佛那些字写到了他的脑袋里。

接下来的两个星期王弋文如愿以偿请了病假,他在家待了两天就觉得十分无聊,每天都盼着自己的哥哥和莉莉姐放学。有时候他也在家待不住,跑到村南的桥上去画河流落日。他怕人看见头上纱布,所以他总是戴一顶奶奶从湖北带来的破旧斗笠。在北方斗笠是很少见的,也很少有人用斗笠,所以那顶被闲置很久的斗笠就成了王弋文的宝贝。由于那顶斗笠太大了,能遮住王弋文半张脸,这让他得意不已,总感觉自己像电视里的侠客。他每天出门带着竹竿,去河边坐在芦苇荡里一边钓鱼一边画画,村里人远远看见了,还以为王弋文的脑袋被打坏了。

风摇芦苇,河水搅碎落日。王弋文觉得画画就是拾光,而自己就是一个拾光者。他忽然觉得世间有生命的万物都是拾光者,植物是拾的太阳光,动物拾的植物储存的光。世间万物都有骨,冰为水之骨,那么风呢?云为风之骨,那画就是梦之骨。就在他盘腿而坐,沉浸在思考中的时候,风吹掉了他脑袋上的斗笠,他转身去追那只斗笠,一不小心跌了个狗吃屎。一个孩子哈哈大笑,趴在地上的王弋文心想,怎么会有和自己一样不去上课的孩子呢?他拾起斗笠,扛在肩上,循声望去,不是别人,却是茴香。

原来王弋文班请病假的不止王弋文,还有茴香。他一直腹泻不见好,所以也请了病假。茴香的母亲已经带着茴香跑遍了周边的乡村诊所,一直不见好,那天下午他带着茴香去镇上看病去了,在回去的路上,病怏怏的茴香坐在母亲自行车上,正好看见风吹掉王弋文头上的斗笠。王弋文缠着白纱布屁颠屁颠追斗笠的样子,让茴香忍不住大笑起来。可是茴香一笑又没能忍住,就拉在裤子里了。

茴香拉肚子,其实是有原因的。刘莉莉家失火的那天晚上,茴香的父亲偷偷拿走了刘莉莉家两只烧死的兔子。她不敢多拿,只拿走了一大一小。回到家之后,她分给自己的孩子吃。先吃的那只大兔子,等那只大兔子吃完了,才吃那只小兔子。但是谁也没想到那只小兔子其实是只大老鼠。当时王弋文以为那具尸体是从自己怀中跑掉的那只兔子,就将它一起带回了家,碰巧被茴香的父亲拿了去。茴香和王弋文打过架之后,回家就吃了那只老鼠,当天夜里他就去了十几次厕所,第二天茴香的母亲就替他请了病假。在请病假的时候她还遇见了王弋文的母亲。茴香的母亲对王弋文的母亲说,自己的孩子遭了报应,打破了王弋文的脑袋,他的肚子一直疼了一夜。

王弋文并没有理会茴香,他将斗笠戴好,继续坐在芦苇丛里,充当一个拾光者。茴香因为闹肚子,催促自己的母亲加快速度回家了,在王弋文看来,就像嘲笑过自己之后逃跑了一样。在太阳落山之后,王弋文也会拿着钓鱼竿带着蓑笠回家。王弋文并不知道茴香怎么了,还是钓完鱼回家之后听母亲说茴香一直闹肚子,所以也请了病假。王弋文将钓到的鱼交给母亲,然后他会去喂自己的那只孤单的小兔子。喂自己小兔子的时候,他恍然大悟,明白了茴香闹肚子的真正原因。

王弋文的伤势逐渐好转,他觉得头上的白色纱布就像紧箍咒一样让他难受,但是若是摘掉纱布,母亲就知道自己的伤势已经痊愈,一定会逼着自己去上学的。所以王弋文总是晚上摘掉纱布,早晨起来再将纱布缠在脑袋上。一晃一个星期就过去了,王弋文终于画完了他的那幅画落日。就在他搬着凳子将画挂在墙上的时候,听见自己的母亲和茴香的母亲在大门口说话。茴香的母亲竟然哭了起来,说她家孩子的病越来越严重,各种办法都用尽了,仍不见效。王弋文迷信的奶奶也参与了谈话,她说茴香是不是沾染了什么晦气的东西,应该请个半仙儿祛祛邪。茴香的母亲如获至宝,连忙止住了啼哭,一刻不敢停留慌忙去请半仙来祛邪。

他请来祛邪的半仙不是别人,正是镇上北街修理自行车的老头。那个老头叫孟起,除了修理自行车,还会看风水、帮人说媒。俗话说算命与风水师多五弊三缺,孟起占全了,鳏寡孤独残,缺钱缺权缺名。正是他生活的悲惨,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一个孟半仙儿,整日价神神叨叨,说一些别人听不懂的顺口溜糊弄那些没有文化的农村人。

没大功夫茴香的母亲就请来了孟半仙儿,村里的人都喜欢看热闹,都想见识一下孟半仙作法而聚集在茴香家里。王弋文也跟随母亲来到茴香的家里。远远地他就看见了人群在茴香家的院子里往外倾倒着废话。王弋文挤过人群,闻到了烧纸和烧香的味道,就像在庙里闻到的那样。王弋文钻到茴香的房间,茴香正躺在床上,看见王弋文走进来,有气无力地冲王弋文笑了笑。他指了指王弋文头上的纱布,张口却说不出话来。王弋文说,自己的脑袋早都好了,只是装着没好的样子,这样就可以不用去上学了。茴香冲王弋文竖了竖大拇指,夸奖王弋文这个方法高明之极。茴香虚弱之极,在阴冷的秋天显得特别凄惨。

正在王弋文和茴香说话的功夫,像是梦游的孟起忽然睁开眼,大家都认为他被神仙附体了,接下来他唱的歌谁也听不懂。王弋文的母亲怕自己的孩子影响大师作法,慌忙将站在茴香床边的王弋文拉在自己的怀里。孟半仙儿唱完歌,见众人不解,就充当翻译,开始翻译神仙说过的话。他说,茴香在上学的路上,一定路过了坟地,被不干净的东西附体了。茴香的母亲竭力回想,说是和王弋文打架的那天回来的比较晚,而且脸上还抹了王弋文的血。孟起忍不住笑了一下,正是那天晚上被污秽之物跟上的。然后他说,血给了孤魂野鬼可乘之机,让它跟着长书这孩子进了这个家门。

一个看热闹的妇女煞有介事地讲述了一个故事,印证了孟起的论断。她说有一次天不亮她推着自行车去赶集,她沿着路一直走一直走却怎么也走不到镇上,当天亮公鸡打鸣之后,她才发现自己围着小学旁边的坟地转了大半夜,地上全是自己的脚印和自行车车印。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一些奇怪的经历,证明小学附附近的确有不干净的东西存在。茴香的母亲慌忙跪在地上,求大师撵走鬼魂,拯救自己的孩子,并从兜里掏出了20块钱,敬献给孟起。孟起看见钱的时候,两眼放光,就像开了天眼一样。但是他并没接过钱,而是说,“莫慌,等我将那邪物赶走再说。”

孟起带来了一只木箱子,和乡下郎挎的药箱一摸一样。用他的话讲,风水师也是医生,医生医体,风水师医命。大家都围拢过来看他的医药箱里都有些什么东西,王弋文也挤了过去,他对孟起的药箱艳羡不已,在孟起写符的时候,王弋文顺手偷走了孟起的铜摇铃。孟起写完符,一把火烧掉,用手指了指自己的眉心,说自己天眼已开,看见那个邪物就在屋里,茴香的身上。他对众人说,看我用驱鬼化煞铃赶走它,可是他将自己的箱子翻了个底朝天,却没有能找到那只铜铃。王弋文一直担心孟起真的开了天眼能透视,看见铃铛藏在自己的裤兜里。他的手一直揣子裤兜里,捏着铃舌头防止铃铛发出声音,他生怕那只铃铛忽然咬自己一口,一直战战兢兢地犹豫要不要将手掏出来。

找不到铃铛的孟起安慰自己说,看来这个家伙还是有些本事的,竟提早偷走了我的铃铛。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有斩妖剑。他拿出一把雕刻粗糙的桃木剑,在茴香的床前挥舞了起来。茴香见孟起剑法精湛,不知哪来的力气说了一句话,“我要是病好了,一定拜你为师。”茴香忽然觉得“你”字不够尊重,赶紧纠正说,“拜您为师。”孟起不置可否,念念有词,“冤有头债有主,你这个吊死鬼放过这个孩子,不然让你死在我的剑下,永世不得超生。”虽然孟起腿有点残疾,但是左手捏着剑诀,将一把剑舞得像模像样,显然是练过的。

孟起正舞的起劲,啪嗒一声,木剑打在一只拐棍上。孟起和所有人都是一愣,原来是茴香的奶奶。茴香的奶奶是个无神论者,最不信鬼神。她虽然上了年纪,但是手上的力度还是有的。她举起拐棍儿挡在桃木剑上,震得孟起右手发麻。茴香的奶奶年轻的时候是练过枪棒的,她举起拐棍,每一下都能打在孟起身上,孟起毫无还手之力。她一边打孟起,一边骂道,“让你在这装神弄鬼,让你在这骗人,再不滚看我不把你腿打断。”被打的孟起怒火中烧,他自恃练过几日枪棒的,可是明明看见老太太的拐棍敲来了,他举剑招架,老太太总是中途变招,让他防不胜防。他感觉自己身上火辣辣地疼,慌忙背起自己的药箱,夺门而出,一出房门,他就后悔起来,早知道拿了二十块钱了,现在也顾不上拿钱了。孟起逃跑的跨门槛的时候因为太过慌张再加上脑子里想着拿二十块钱,一不小心被门槛绊倒了,将脚上的鞋甩了出去。茴香家的狗以为是一只耗子,慌忙咬住那只鞋跑远了,孟起只得爬起身来狼狈不堪地去追那只狗。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众人都不敢笑,生怕激怒了神仙而遭报应。王弋文却没能忍住,他哈哈大笑。他这一笑,众人也忍不住地跟着大笑起来。茴香见到那一幕,忍不住笑得肚子疼,连续放了很多屁,出了一身冷汗,身子经感觉轻松许多。他忽然觉得肚子饥饿,挣扎着坐起身来对自己的奶奶说,“奶奶,我想吃烙饼。”

茴香的奶奶听见茴香说想吃东西而激动不已,她忙说,“好,我这就给你去烙饼。”看热闹的人群追寻着孟起逐渐散去,贪吃的王弋文却不肯走,他留下来想吃茴香奶奶的烙饼。茴香在家卧床许多天,只是喝点水什么也不想吃,而且整天躺在床上,没人跟他玩,他也觉得无聊。好不容易遇见王弋文,他也不舍得让王弋文走。茴香最会说话,他告诉王弋文说,“俺奶奶做的烙饼可好吃了,当年八路军吃的都是俺奶奶烙的饼,弋文你留下来尝尝。”王弋文求之不得,就留了下来。

王弋文等人群散尽了,屋里只剩下两个病号的时候,王弋文才从裤兜里拿出那把铜铃。茴香惊奇地说,“俺师傅的铜铃怎么会跑到你手里?”王弋文握在手中使劲儿摇晃了一下说,“山人自有妙计!”

不大功夫,茴香的奶奶和母亲就端着热乎乎的烙饼进来了。王弋文慌忙把铜铃藏在茴香的被窝里。茴香的母亲也希望王弋文多跟自己家的孩子玩玩,因为茴香一个人在家总是显得无精打采。王弋文很害怕茴香的奶奶。他的奶奶总是不怒自威、不苟言笑,尽管年龄很大了,脾气还很暴躁。茴香家里人也都怕她,所以她用拐杖敲打孟起的时候,没有人敢阻拦。而茴香的母亲则是一个没有主见的大嗓门,平时喊茴香回家吃饭,半个村都能听见。茴香的同学经常模仿着茴香母亲的语气开茴香的玩笑,为此茴香苦恼不已。王弋文倒是很喜欢茴香的母亲,她此刻正一直笑个不停,声音比王弋文的铜铃还清脆,因为茴香终于肯吃饭了。茴香的母亲塞给王弋文一个比王弋文脑袋还大的大饼,王弋文双手捧着饼,垂涎欲滴。

茴香好些天没吃东西了,咬了一口饼却被烫到了,他不断哈着气,逗笑了茴香的奶奶和母亲,整个家庭都因此变得阳光明媚了,一个星期的阴霾终于消散了。王弋文和茴香吃的开心,王弋文说,“你看我的饼里有葱花。”说着他将葱花扣下来放在了嘴里,“比肉丝还香。”茴香也一样,指给王弋文看他的饼里的葱花,“我这个葱花这么大,足有小拇指指甲盖那么大。”正在两个人吃得开心的时候,茴香问王弋文可不可以将那只铜铃送给他,他太喜欢那只铃铛了。王弋文吃了茴香奶奶的烙饼,心里过意不去,只得答应了。

手握铜铃的茴香跳下了床,不断晃动的铃铛,声音悦耳清脆。吃得饱饱的王弋文问茴香,“你知道你会什么会肚子疼吗?”茴香将铃铛收住说,“还不是因为那个看不见的吊死鬼?”王弋文摇摇头说,“不是,因为一只死老鼠。”茴香大吃一惊,“死老鼠?”王弋文大致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茴香。茴香觉得一阵恶心,烙饼在嘴里嚼来嚼去却难以下咽。茴香觉得颜面丢尽,怕王弋文将自己吃死老鼠的事情告诉别人。他矢口否认说,“说不定是一只烧焦的鸡呢,哪有那么大的老鼠?王弋文还要证明那是一只老鼠,刘莉莉推门而入,“你这个贪嘴猫,原来在这里。”王弋文听到猫字,一拍大腿对茴香说,“老鼠最怕猫,你应该吃点猫肉,治一治你体内的老鼠肉。”茴香虽然表面装着无所谓,心中却暗自盘算去哪里弄点猫肉吃吃,好克一克自己体内的老鼠肉。

2019.11.4上午南农图书馆左尔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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