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熙耷拉着脑袋，表情痛苦：“大概……是这几天赶路赶得太急，不曾好好休息，所以引发了旧疾……不必担心，休息几天就好……”
慕容熙小时候是出了名的小药罐子，人尽皆知。这个谎撒的，倒是有理有据。
张问心本来已经出了门的，听到有人将喷嚏打的惊天动地，又折返了回来。
慕容熙颤巍巍的向她伸出一只手来：“夫人，扶我一把。”
陈家遭此横祸，自己却还有心思虑这些瓜田李下的小事，慕容熙深感歉疚。但歉疚归歉疚，他丝毫没有要改过自新，加倍弥补的意思，真是枉读了这许多年的圣贤之书。
待张问心将他扶起，慕容熙回头看看陈琳儿，惭愧万分的叹了一句：“唉！百无一用，是书生啊。琳儿，如今府里的丫鬟都回来了，你多找几个陪你吧。为兄实在是……阿嚏！……实在是自身难保了……”
张问心眉心微蹙，放浅了呼吸，将慕容熙一路扶回了客房，扔进太师椅里，这才用力的揉了揉鼻子，问道：“你身上是什么东西？这么刺鼻？”
慕容熙一抬袖子，又是一个喷嚏：“是南疆的一种香料，叫做胡椒，磨成的细粉。我见到厨房里有，就悄悄拿了一点。”
张问心对此嗤之以鼻：“还真是会装。”
慕容熙找了件衣服来换：“随机应变，无伤大雅。琳儿她小孩子脾气，你又不管，我当然要自己想办法。这下没事了，可以睡个好觉了。”
换过衣裳，慕容熙就伸伸懒腰，惬意的往床上一躺。也不再考虑别的可能了，直接就问道：“夫人，这里只有一张床，你睡里面还是睡外面？”
张问心抱着手臂，倚在屏风上，一抬眼皮：“是，你说的不错。客房里的确是只有一张床。可是……它却有七八间。我们根本不必挤一个屋子。”
此话一出，床上登时就没了动静，半天听不到慕容熙的回音。
张问心走近一看，发现慕容熙双目紧闭，纹丝不动，就伸手捏了这人的鼻子：“装病……装睡……你咋不装死呢？我还能挖个坑，给你埋了……”
慕容熙被她捏的不得不醒转过来，抬手环过她的腰身。两人现在的状况，他要做点别的，简直轻而易举。但是陈大人含冤未白，不好造次，慕容熙只得忍了，说道：“烧点纸钱就行，坑就不必了。”
“想得美！纸钱不要钱啊！”
张问心手臂一撑，站了起来，突然间感慨万分：“要不……我们去给陈知府和陈夫人烧点纸钱吧……他们一死，下人就全给抓了起来，连灵堂都没来得及布置。”
陈琳儿从未经过这种事情，先是吓傻了，后来就是哭，也没顾得要烧香祭拜之类。
问下人要了些纸钱香烛，张问心再次来到后院的冰窖，搁门口烧化了，才推门进去。
黝黑的冰窖在烛火之下，半透不透，光怪陆离起来。
表舅和表舅母的遗体，慕容熙还是第一次瞻仰，怀着十分的敬畏，拜了两拜。
张问心不是个急性子，但命案当前，就不一样了。
案情一天没有进展，她就一天度日如年，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一边叹息道：“陈知府的死，无疑就是被害。可是陈夫人……你帮我想想，除了被害……除了殉情……还有没有别的原因？”
之前在饭桌上，她就是在想这些。眼下，又接着思考起来。
慕容熙哪里是干这个的，连连摇头道：“总不会，是陈夫人杀了陈大人，然后又畏罪自杀……”
言者无心，但张问心听在耳中，却恍然间如梦初醒，一拍巴掌：“对呀！”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将慕容熙吓了一跳：“我只是随口一说，表舅母应该不会……”
张问心解释道：“我不是说一定会是这样。只是说这个畏罪自杀的假设，是我之前不曾想到的。这个案子里，陈夫人之死的动机疑点重重，尸体所能提供的线索又太少。我们必须要多想一些，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才能找到最接近真相的那一个……夫君，你太聪明了。”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那岂非是大海捞针？得费多大劲啊！
慕容熙只觉得头疼无比，这回是真头疼。
转过停放尸体的冰块，慕容熙眼角余光一瞥，只见门外有条黑影一闪，缩了回去。
他心下一惊，正要问上一声“谁？”又怕打草惊蛇，便生生将这个字咽了回去，轻轻捅了捅张问心，做了个禁声的手势，让她往门外看去。
夜色浓重，纸钱早已燃尽，门外一片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张问心不明所以，只跟在慕容熙身后，放轻脚步，屏住呼吸，一步步靠近过去。
及至门口，慕容熙突然加快速度，一个旋身转出门口，手里抓住了个什么东西。
张问心出门一看，不仅松了口气，还差点笑出声来……那被慕容熙勇猛擒获的偷看者，却是一截横伸而出的树枝。
“怎么会这样，刚才……我分明看到……”
慕容熙稍一用力，便将这根细细的树枝折断。
张问心回头取了烛台过来：“你看到的，不会就是这个吧？”
借着烛光，慕容熙望了一眼地上纹丝不动的纸灰，摇头说道：“不会，没有风啊……树枝不会乱晃的。我真的是看到一个影子，一闪就躲起来的……”
慕容熙虽是个书生，却并非那种胆小如鼠的。肯定不会因为见了尸体，就惊吓过度，疑心生暗鬼，产生幻觉。只能说，若不是天太黑他看错了，就是刚刚真的有个人躲在这里，偷听他们说话。
张问心搜寻了一圈，只见树上树下都没人，草丛里毫无异状，石板路上也不曾留下任何痕迹。
石板路，本就很难留下痕迹，无法追查。
以防万一，张问心锁了冰窖的门，又找来几个家丁，轮番看守着，这才跟慕容熙一起，往回走着。
崔知事虽然有些宁枉勿纵，但他考虑的没错，真凶，或者跟真凶有关的人，就藏身于后宅下人之中。
慕容熙装病装的极为敬业，不止是一见到陈琳儿，立刻就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蔫头巴脑。就连见到寻常的丫鬟，也是没精打采。
眼瞅着三天过去了，刘大人的大队人马还不曾赶来，看情景，怕是一时半会儿指望不上，只有靠自己了。
张问心没事就在后院里溜达，见到下人，就闲聊几句，也没发现有谁形迹可疑。
后院里挖了个莲花池，花儿开得不怎么样，蚊子却是成群结队。张问心正要返回，忽然听到假山后面抽抽搭搭，似有女子在低声抽泣。
转过去一瞧，就见一个梳着丫髻的小丫鬟跪在假山底下的空地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纸钱往火苗里添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老爷……夫人……您两位老人家一路走好，小琴给你们送行了……”
这丫鬟双肩瘦削，一双手也是粗糙不堪，应该是个干杂活的。却不知，为何要在此处偷偷的祭拜，张问心道：“你……”
这小琴不备，乍听到人声，吓得一个跟头坐到地上，惊叫一声：“啊！”
她的惨叫惊动了附近的家丁杂役，纷纷跑过来查看。
其中又个年轻的杂役一脸的不耐烦：“小琴？怎么又是你？大惊小怪的，喊什么喊？冲撞了张捕头，有你的好果子吃！”
小琴见到这杂役，心里一怵，话音都有些颤抖了：“我……我只是祭拜一下老爷夫人……不是……”
这杂役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冷笑一声，张口打断：“祭拜老爷夫人？早间大家不是一起祭拜过了？你又偷偷的跑到这里来……我看……呵呵……莫不是心里有鬼吧……”
小琴急红了脸，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指着这杂役的鼻子道：“连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眼看着就是一场穷吵恶斗，几个丫鬟杂役忙上了前来，将两人各自拉的远些。
之前一直负责做饭的婆子陶三娘代为赔了一礼，道：“张捕头，小琴跟连升向来不和，让您见笑了。”
这下人之间的过节，放到案子当中，也说不好是有用的，还是没用的。
张问心横竖是无甚头绪，就跟陶三娘多聊了几句：“他们两个经常吵架吗？为什么？”
陶三娘回想了一番，道：“也说不好究竟是为什么了……我只记得两年前，他俩是前后脚被买进来的。
连升劈柴挑水，小琴呢，就烧火帮厨……后来……唉，到底先是连升劈的木柴太湿，熏着了小琴的眼睛。还是小琴一个失手，先让热水烫了连升的脚……唉，吵吵闹闹的，记不清了……”
这时，有个丫鬟已经劝过了小琴又回来，接过陶三娘的话头道：“三娘，亏您还是府里的老人呢，竟连这都不晓得？哪里关柴禾热水的事，那是有天夜里，连升调戏小琴不成，还让人撞见了，所以才结下的梁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