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内满目疮痍,方方正正的青石地砖都给揭开,胡乱的堆到一边。院子里大坑连着小坑,挖出来的土堆连绵起伏,蔚为壮观。
中殿前的院子,比前殿还要狼藉。不过翻出来的土有些干,大概是前两天挖的。
凌云指着两株古柏中间的位置,说道:“那个铜鼎,之前就放在那里。”
树下还有一小块没有动过的地方,张问心看看地砖上的四足印迹,说道:“那铜鼎这么大,没有一千斤,也有八百斤吧?”
凌云搔了搔后脑勺,勉强想起来:“好像是……八百三十六斤?”
张问心望望周围的一人多高的几个深坑,摇了摇头。经验固然是个好东西。可是当初古尚书后院子平整菜地,窃贼顺手挖个坑一埋,神不知鬼不觉。
太庙里地砖铺的四平八稳,挖坑藏匿,岂非此地无银三百两?难道地上曾留下过线索,使得慕容延昌大力开挖下去?
可能得找以前当值的来问问。
事情败露之后,慕容延昌还在皇宫大殿前跪着,等候发落。直接管理太庙的高太祝和原来把守这里的军士,已就近关押在大理寺大牢。
提了几个人过来之后,方知铜鼎遗失,正是发生在慕容延昌找张问心问案的前夜。
因为兹事体大,一旦宣扬出去,搞不好就是几百颗人头落地。所以一日搜寻未果之后,身为太常寺卿的慕容延昌便拍案做主,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隐瞒不报。之后,便指挥守军四处开挖,以求尽快寻回铜鼎。
终究,纸是包不住火的。风声还是走漏了出去。宫里的那位龙颜大怒,将太庙之中所有官差,全部关押,革职查办。
张问心扼腕长叹,心道慕容延昌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
怎么这么点账都算不明白呢?
一个铜鼎,说到底不过是个铜铸的而已,若非放在太庙里,根本就不值多少钱。这玩意儿关乎这么多人身家性命,丢了还找什么找,直接找人再做一个,放这里不就行了?以宣平侯府的财力,别说八百多斤铜,就是金子,也绝对拿得出来。
假作真时真亦假。
就算日后有人拿真的过来,妄图拨乱反正,也可以反咬一口嘛。不过……既然有本事将八百多斤的物件偷走,想来也不会愚蠢到自投罗网。
至于皇帝他们老凌家,一年到头也来不了几回。每回来了,太庙里一草一木也都收拾得焕然一新,锃光瓦亮,几乎不可能发现铜鼎被人调包。
“师娘?师娘……”
凌云连唤几声,将张问心的思绪牵了回来:“师娘可是有所发现?”
张问心望了望高太祝,说道:“铜鼎是什么样子?有图纸吗?”
高太祝低头想了一想:“这铜鼎据传,乃是前朝所造,之前是在一座寺院里。后来才搬过来。图纸……没有。不过……先帝之时,曾经命画师画了一幅‘乾元祭祖图’,这画,如今就藏在后殿。”
后殿屏风上所绘的,便是这幅“乾元祭祖图”,虽然画中只能看到铜鼎的两个面,但画师描摹得非常细致,一些轻微的锈斑都纤毫毕现倘若再加上在此供职的官差的记忆,原样还原出来,绝非难事。
不过,现在事情都捅出去了,再说这些,似乎也晚了。
张问心叹了一声。
凌云忽然间有些担心起来:“师娘,这案子……是不是很棘手?”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何况还是七八个人才能抬动的八百多斤重的大鼎。现场一定会留下线索。
但是过去这么多天,地面都给挖成了筛子,什么样的线索也都破坏殆尽了。
张问心若有所思:“是有些麻烦……眼下这里的人都抓了起来,这案子……现在是何人查办的?”
凌云指指自己,又指指她,说道:“我们两个。”
凌云贪玩成性,好容易这回家里出了点乱子,自是高兴还来不及,是要掺和进来的。但是,怎么还落到了她的头上?
张问心道:“怎么还有我?”
凌云缩了缩脖子:“是我……我跟皇叔说的……我还……还立了军令状。”
“军令状?你……你都说了什么?”
张问心一听这几个字,脚都有些软了。单单是军令状还好说,但这是凌云嘴里说出去的……天晓得,他会吹出什么样的牛皮来。
“三天之内找不回来,就随便他怎么处置。”
张问心脚下一崴,指着满院子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土坑:“三天啊?三天我们填坑都不够!”
凌云此时也有些傻眼,望坑兴叹道:“我也不知道,这里会被糟蹋成这个样子啊。”
看都不看一眼,就敢拍着胸脯打包票,还狮子大开口。凌云勇气可嘉,张问心的确挺佩服:“这若是三天之内找不回来,我这个脑袋铁定就搬家了。不过你放心,千顷地一棵苗,你皇叔是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凌云开始后悔,后悔把日子说得太少了:“我……我不会让我皇叔乱来的。”
张问心气得胃疼,拍了拍他的肩膀:“自身难保,你管的了吗?唉!我想我这辈子,就是为你而活的了……”
“师娘?你是说……真的吗?”
凌云突然之间手舞足蹈,张问心呆了一呆,一头雾水说道:“可不是真的?我这条命,就栽到你手里了。”
凌云迅速冷静下来:“啊?哦……可是师娘,我相信,天底下没有你破不了的案子!”
“是吗?”
张问心看到他不知天高地厚,信誓旦旦的样子,立时就想起自己十二三岁,初出茅庐之时的狂妄劲头,一本正经的点点头,跟着说道:“对!这件案子,舍我其谁!走!”
太庙内外古柏参天,四周是一大片林子,较之别处阴冷,也比别处天黑得快。光线一暗下来,就更觉空寂阴森。
莫说有士兵把守,便是没人看着,怕是也无人前来。
前殿屋子里只有几件小憩所用的家具,中殿平时空空荡荡,只有在祭祖的日子,才会将祖宗牌位自后殿请出来,大肆供奉。再往后兵营,伙房……更加没什么值得偷的了。
这么一算,似乎那尊青铜鼎,还真成了这里面最值钱的物件。
但是八百多斤……想到那二十多个逃兵,张问心不禁算了一算,他们二十多位合力运出去,倒是很有可能。不过,运出去之后,每个人根本也分不到多少。
冒着杀头的风险,分几十斤破铜?作案动机未免太过儿戏。除了凌云,哪个大人也不会做出这么无聊的事。
这个推断不成立。
时不我待,张问心派人传了话到清风居,说是今天晚上不回去。传话的人又带回来一句话给她,说是慕容熙也传了话回去,今晚也不在家。
不知道算不算是心有灵犀。
中殿院子里的坑,一直填到后半夜去。张问心寸步不离,就在一旁看着。凌云打了好几呵欠,实在撑不住困意,到底窝在椅子里睡着了。
天寒地冻,张问心脱下外袍给他披上,自己也迷迷糊糊的直打盹,直到听见一声铁器相撞的脆响,猛然一个激灵,清醒了些:“什么东西?”
火光飘摇,照出一大片扑朔迷离。这一点非同寻常的声音,根本没人在乎,已经给铲进坑里去了。两个卫兵跳进填了一半的坑里,弯腰找了半天,才在脚下的烂泥里摸出一个冰凉的铁器。
张问心呵了呵手接过来,只见这东西巴掌大小,圆圆的还会转,像个车轮子,只是外圈不是平的,而是一道深深的凹槽。
她叫醒高太祝:“这东西做什么用的?”
高太祝脑袋都是暂存在脖子上的,这一惊醒,出了一脑门冷汗。半晌,才缓过来不是到了刑场。看了看那铁轮子,心有余悸的直摇头:“罪臣看管太庙多年,从没见过这个东西。”
又问了几个待罪的卫兵,也都说没见过。
看来,只能是偷鼎的人留下的了。
天亮之后,中殿里的坑已经填满,再铺上地砖,就能恢复原样了。张问心让人备了一辆马车,把睡不醒的凌云送回去。自己也骑了马,赶回侯府。
慕容延昌已经回府,焦头烂额的躲在梧桐院里,惶恐不安的等着上头的处置。慕容熙却自昨日出门,一直不曾归来。听下人们说,昨晚前来传话的人,是来自宫里。
张问心本就不怎么担心慕容熙,又听说是给宫里请去了,就更加放心。随便吃了点东西,就准备睡觉。
谁知还没合眼,就听到陈琳儿一阵风似的闯进院子:“张问心!你给我出来!”
素秋一惊:“少夫人?”
三天时间已经过去一天,此时无论陈琳儿有何贵干,张问心都无暇搭理,拉过被子蒙住脑袋,对素秋道:“撵出去!”
素秋立刻去堵了门口,不让陈琳儿进来:“表小姐,我家少夫人刚刚睡下,您有什么事儿,等下再过来说吧……”
陈琳儿留心清风居这么久,昨晚又琢磨了半宿,好容易抓住一点把柄,岂肯善罢甘休。见素秋拦得坚决,就唤上自己的丫鬟帮忙,在卧房门口争执起来:“让我进去……张问心,你别以为趁着熙哥哥不在家,就能神不知鬼不觉!你昨天晚上去了哪里,你心里有数!让我进去……”
素秋被这主仆二人推得连连失利,眼看就要阵地不保。
张问心被吵得也睡不下去,起身走过来,照准陈琳儿拧着素秋胳膊的那只手,抬手就是一巴掌:“出去!”
陈琳儿吃痛松了手,手背上立刻起了红印:“你……你敢打我……姑奶奶……”
连哭带喊的,人就往后跑去。
张问心放眼一看,只见慕容老夫人前簇后拥的,竟是跟陈琳儿一块来的。只不过老人家脚程慢,落到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