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延昌小坐了一会儿,客客气气的说了几句话,又叮嘱张问心好好查案,就离开了。
清风居乱成这样,张问心深感歉疚,觉得有必要跟慕容熙解释一下:“昨天晚上……”
慕容熙昨晚已了解了一些来龙去脉:“我知道,太庙里丢了东西。陛下的意思,事态不宜扩大。”
经此一闹,一个多时辰已经过去。张问心原本计划这睡上一会儿,中午再过去现场。这下,连睡觉也省了。
装模作样的躺了一会儿,等慕容熙睡着了,就拿了件披风穿上,往外走去。
刚一出门,又遇上陈琳儿带着小柔,从青云居出来。陈琳儿心气儿高涨,正要大放厥词,就见张问心目光一凛,回瞪了她一眼。
此处四下无人,吃了亏都没人来评理。陈琳儿想到手背上红肿,立时就缩了缩脖子,低头从旁边走了过去。
张问心回到太庙,正巧凌云吃饱喝足,也赶了回来。
中殿院子的地面已平整完毕,已经开始铺地砖,看样子日落之前,就能够恢复原状。
张问心叫来高太祝,打听了一下太庙之前的布防。这才晓得,之前在墙外,是没有卫兵执勤把守的,只安排了两列卫队,每隔半炷香的功夫,就交叉巡视一番。
墙里倒是有卫兵站岗,但中殿是一处相对封闭的院落,不在祭祖的日子,根本也没什么人前来。再者,中殿里空空荡荡,实在没什么好丢。是以,中殿平日里是无人把守的。
前殿庭院开阔,不只白天晚上各有三十多人把守,还时常有卫兵或者官吏走动经过。若是有人想经由此处潜入,绝非易事。
至于后殿,就更是严防死守,铁桶一般。
列祖列宗的牌位,还有配享太庙的开国功臣,治国良相,都在其中供奉。除了重兵把守,高太祝和几个官吏,每日都要亲自进去清扫上香,诚心祭奠。确保万无一失。
当然,这个每日清扫上香,是有待商榷的。因为张问心在供桌上一摸,就是一指头的灰。这自是最近天干物燥,院子里又各处开挖,灰尘大了些。但事死终究不是事生,高太祝他们难免消极怠工,偶尔也偷些懒。
不过,高太祝他们这一回却是难得的勤快,已经用最笨的方法证实,铜鼎没有被掩埋藏匿,也绝无可能经由地道运出。
虽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惨重——线索几乎被完全破坏。
张问心回到中殿,掂了掂昨夜发现的那个铁轮子,扔给凌云查看。经过一番折腾,这轮子已经被混进过泥土,难以断定最初是放在哪里的。
凌云把玩着铁轮子,猜测道:“会不会……他们将这种铁轮,安在铜鼎的四个脚上,推了出去?”
张问心不是想要给年轻人泼冷水,只是这个想法,破绽太多。她极力忍住了笑:“躲过巡视和守卫,从外墙翻进来,潜入无人防守的中院。的确有足够的时间可以用来安这个轮子。
但是太庙之内,严禁坐车骑马。便是陛下来了,也会在外面的石阶前停马下车。这么大的一个东西,又无法借助车马的掩盖,从大门推出去,势必会引起守军的注意。
还有……无论中院的地砖,院子的门槛,还是大门外的石阶,都完好无损。若有八百多斤的重物经过,如何一点痕迹都不曾留下呢?”
凌云心悦诚服,但接下来绞尽脑汁,也再想不出其他假设:“那这个……”
只见张问心抬头望了一眼,解下披风,抛给他拿着,转身爬上了一株两人合抱的苍劲古柏。
凌云不明就里:“师娘……”
围墙完好,石阶完好,地下又不曾发现暗道。想要将这个东西弄出去,只有上面这一条路可走了。
松柏长青,岁寒不凋。
张问心一直爬到两人多高,才停了下来,细数了周围的大小断茬,说道:“奇怪……这里的树枝,好多断的……还是最近断掉的……这一枝……”
她伸手比划了一下,发现比自己的手腕还粗:“不该断的呀……”
听她一说,凌云也想上去看看。奈何手里抱着衣裳,行动不便。
一旁的高太祝喊道:“十多天前京城刮过一场北风,想来,是那场大风给刮断的吧?”
张问心摇了摇头,攀着树枝,斜出几步,跳上了旁边的一株古柏。查看一番之后,得出结论:“刚才那棵,十几处断茬都集中在一边。眼下这棵,却只有一两根细小的树枝断掉。难不成,风刮的时候还区别对待?”
很明显,这些断掉的树枝并没有引起任何注意,就被当做寻常之物清理出去了。
天无绝人之路。
幸而,树上还有线索保留了下来。
否则,就喝西北风去吧。
而后,张问心又一连查过六七株古柏,沿着断裂严重的痕迹,一直走出外墙。倘若只是一棵树被刮得七零八落,或许是它枝干腐朽,这么多棵连成一线……
凌云翻墙跳了出来,高太祝小跑一阵,也到外面支应着。
忽然,高太祝一拍脑门:“罪臣想起来了!那夜北风过后,这边刮断了不少粗壮树枝。不过另一边……似乎很少……我记得,后面的火头军将这些树枝收集起来,充作劈柴的时候,还抱怨了几句……”
定是窃贼利用那个月黑风高之夜,趁机作案。
刮大风是在十天前,慕容延昌找她问古尚书花瓶的案子,是在六天前。这中间,差了四天。从案发,到发现案发之间的四天。
这的确是个意外。
若非六天前有人鬼使神差的到中院查看,恐怕这青铜鼎失窃的消息,就要等到腊月初一皇帝祭祖之前,才能被人发现了。那时太庙的官差,自然会提前两三日洒扫安顿,但是两三日,无论是追查还是新铸,都来不及。
延误祭祖大事,文武百官定然猜忌纷纭,传得沸沸扬扬。到那时,不论是皇帝是一怒之下,还是依法论处,太庙之内,定然有几百颗人头落地。
张问心收回心神,招了招手。
凌云将铁轮子抛上去,张问心一把接住,又对他道:“这里很有意思,你也上来。”
凌云犹豫了一下,有些不舍的将衣裳交给了高太祝,爬上树去。
只见张问心对着树干上的一处凹陷,将铁轮印了上去。
凌云一惊:“这是……怎么会在树上?”
张问心又指了指一块被磨掉的树皮,凌云看了看,有些疑惑的拿过轮子,对比了一下:“师娘,不太对啊……”
张问心道:“当然不对,那是铁链的痕迹。”
说着,又爬上另一枝树干:“这里,还有绳索摩擦的痕迹。这几种痕迹,我一路过来,已经见了不少了……”
又攀过两株古柏,张问心就双臂一展,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说道:“就是这里了。”
高太祝迎上前来,将披风递还给她:“张大人,这里是……”
张问心接过衣服披上,俯身拨了拨地上一层细小狭长的枯枝败叶:“铜鼎落地的地方。”
表面的一层落叶扫去,凌云突然也跳了下来:“师娘!我明白了,他们一定是用绳索和铁链,将铜鼎吊了出来……”
这大半年都过去了,张问心简直不知道慕容熙一天天的,都教了凌云些什么。怎么还是这样冒冒失失的,丝毫没有长进?
当下便冲他挥了挥手:“退后!你踩到线索了。”
凌云一愣:“啊?”
虽然不知张问心究竟有何发现,不过小王爷还是稀里糊涂的往后退了两步。
张问心轻轻扫掉最上层的落叶,指着地上两道平行的车辙:“铜鼎落地之时,有马车接着。”
叫来几个卫兵,很快清理出一条深深的车辙。从这棵树下,一直延伸到二百米外的一条青石路上。看车轮的转动方向,应该是往西去了的。
张问心放眼望去,只见西方苍茫的云海,已然被落日的余晖映得通红。
凌云踮着脚,顺着石板路,极目望着:“这条路再往前……也没什么好去处啊!该不会是出了城吧?”
窃贼的身份和动机未明,张问心也无从定论:“不好说啊。十天的时间可能造不出一个青铜鼎,但是足够将它毁好几次了。派去查铁匠,铜匠,银匠,还有金匠的人,有没有消息传回?”
凌云连连摇头:“人回来过几个,但是都没有消息。又让他们继续去查了。”
张问心收回目光,捡起一截树枝,在地上划了几道,再度纳闷起来:“墙里有士兵值守,墙外每隔半炷香的时间,就会有卫队巡查一次。但是八百三十六的青铜鼎,借助古柏运出去,动静不会太小。就算那天风大……他们也不至于毫无察觉啊……”
凌云听着,觉得很有道理,就问高太祝:“那夜在这一边值岗的,都有谁?”
高太祝冥思苦想了一阵,才记起这些不在他的职责范畴,回道:“小王爷,这些……卫队的卷册上,应该有记录。”
凌云吩咐道:“那还不快去,将卷册拿来。”
高太祝唯唯诺诺的应了一声,正要去拿,又听张问心补充道:“还有那逃跑的二十多人的名册,也一并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