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案子风平浪静的过去之后，陈琳儿气得大病了一场，整日窝在屋里调养身子，消停了好一阵子。
张问心也心安理得的病了好长一段日子。凌云寻着各种各样的名目，过来嘘寒问暖，几乎踏破了清风居的门槛。
起初是送谢礼，这好理解，毕竟铜鼎是他们家的东西。
而后是送补品，这也没得说，要不是他狮子大开口，张问心也不至于没日没夜的差点累死。
之后是送衣服，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对。张问心的衣服给他当被子盖过，洗干净拿回来，再赔一件新的，马马虎虎也能说得过去。
再往后，就怎么琢磨怎么不对了。慕容熙想不吃这坛子醋，都找不到欺骗自己的理由。
他来找他背书，请教，做学问。也许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能不能不要出了清风居的大门，就忘得一干二净，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心思都花到哪儿了？还用问吗？
这天连轰带赶的送走凌云之后，慕容熙觉得，有必要表示一下了：“夫人，你有没觉得，凌云最近有些反常？”
怕张问心听不懂，就又详解了一番：“白天我跟他们都在一起，他什么问题都没有，胡闹的时候也少了，坐在屋子里差不多能傻笑一天。我保证，他来这里，根本不是为了看我……”
这段日子病得没法出门，有个人过来聊这聊那，其实挺不错的。虽然说的大多是孩子气的笑话，不过总比呆在家里闷死要好。诚然慕容熙也能陪她闲话，但慕容熙终究是大人，很少闹笑话。这点说实在的，真不如孩子。
可惜，孩子再好，到底是别人家的孩子，不是自己的孩子。
慕容熙越说越离谱，渐渐的有些没边没沿。张问心下意识的摸了摸不争气的肚子，唉声叹气一阵，不得已抛出一把猛料：“凌云他有心上人。早就有了。”
慕容熙一愣：“是谁？”
张问心感慨道：“我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他没说，我也没问。反正问了，他也不见得说，说了，我也不见得认识……何况他的婚事……他自己又做不了主，打听也是白打听。与其徒增烦恼，还不如省点心呢。”
这个消息大大出乎慕容熙的意料，冷静下来之后，他反复斟酌了好一阵子，觉得似乎真的有点草木皆兵了。凌云近来不过就是孝顺了一点，勤快了一点，上进了一点，虽然记性不大好，但这一切，都在向着良好的方向发展。
自己这大半年的辛苦，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年关将至，天气越发的寒冷，接连下过两场大雪之后，天地之间已是滴水成冰。
腊月初，皇帝小赦了一回天下，将一波刑期将满的犯人赦了出来，恩准他们提早回家，与亲人团聚。
天恩浩荡，真心悔改的自然是皆大欢喜。但其中难免有一些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游手好闲的惯犯，前脚赦出来，后脚就因为坑蒙拐骗盗抢偷，不得不再抓进去。
各种服色的官差，与各种成色的案犯之间每天斗智斗勇，你追我赶，成为街头巷尾的一大奇景。跟耍猴儿似的，时时惹来声声叫好，阵阵围观，热闹非凡。
这天早上，张问心像往常一样出门，才踏出门槛，就见墙角里有个人影迎上前来：“常四？你怎么在这儿？”
常四跺着脚，哈着热气，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耳朵：“张大人，常安坊……遇到了一些麻烦，周巡使……想请您过去看看。”
“什么样的麻烦？”
张问心问了一句，不过很快又觉出哪里不对劲，说道：“平时……都是小老实过来的，今天常捕头你怎么亲自过来了？小老实他们呢？”
常四哭丧了脸：“张大人，您就别取笑我了。常安坊这回出大事儿了！走失的人口里，就有小老实和小麦子！”
张问心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他们走失了？这不可能啊，他们两个路那么熟……又都老大不小的了，拐孩子也不会拐这么大的啊。”
常四比她更加稀里糊涂：“谁说不是啊，除了他俩，还丢了好几个呢，都是这么半大不小的……”
常安坊此次一共走失了七个人，除了郝大娘的小儿子柱子，其余六个，都是乞丐。而郝柱子虽然不是乞丐，却时常跟小老实几个混在一起玩闹，偶尔还会出城去打兔子。
郝柱子已经三天没回家了，小老实他们虽然没人刻意记得，不过这两天也没人看见。
常四已经带人将城里翻过一遍，不见几个孩子的踪迹，也没听说他们去了谁家帮工。想来，几人很有可能是出城去了。
北门外不远就是一片山地，绵延起伏谈不上巍峨，但野味还是有几只的。张问心在城门口问了问，守城的士兵每天阅人无数，对这几个小叫花子已是毫无印象。
倒是门外卖茶的老伯还能记起一些：“你说那几个小花子啊，前几天一大早，我就见他们拿着棍子，说是上山去打兔子。还在我这里，讨了几口热茶喝呢……对，他们之中，还有一个女娃，大概……十三四岁吧。”
至于后来，就再没见过这几个孩子了，也说不好是没回来，还是回来了他却不曾留意。
远远望去，北山向阳的坡面，积雪已经消融得斑驳陆离。一阵寒风刮过，荒芜的草木便更显凄凉萧瑟。
最近的几个山头找遍，不见人影。按照小老实的性子，不管打没打着兔子，都不会再往深山里去了。一来怕天黑之前回不了城，二来，深山里可能会有狼。
常四筋疲力尽，喘着粗气：“大……大人，你说……他们会不会迷路了？”
张问心早就发现不对：“不知道你发现没有，我们找过的地方，雪地上没有留下任何脚印。”
常四只顾着找人，嗓子都喊哑了，但却没怎么留意张问心说的这些，此时再回头去看，不论雪地还是草地，都已经被官差踏得稀里糊涂了。他猜测道：“莫非……他们怕湿了鞋，是避着雪地走的？”
张问心摇头：“可是三天前，山上的雪都还没化啊。偏巧他们踩过的地方，就全化了？这说不通的。我想，他们几个可能根本不曾上山，而是被别的东西吸引了过去。”
常四望着远处的茫茫群岭，松了一口气：“没上山？那就好那就好……没上山，就不是被狼给叼去了。”
山脚下不远，就到了一个村子。张问心正要找人打听，就见一老妪扑上前来，扯住常四的袖子，哀嚎起来：“是你，是你拐走了我家金宝，你把我家金宝拐到哪里去了……金宝……”
喊了两句，就引来门外晒太阳的几个闲人，七手八脚的将老妇拉开了去。其中有个汉子摇了摇头，作了个揖道：“几位大人别见怪，这老人家的孙子半年前走失之后，一直杳无音讯。如今老人家一见到生人，就……大人不计小人过，您多多担待。”
常四掸了掸皱巴巴的袖子：“怎么？你们这里也有人走失？都丢的什么人，丢了多少啊？”
那汉子回道：“就金宝这后生一个。唉！他爹去的早，娘改嫁了不要他，老人家好不容易将他拉扯成人，谁知道……”
张问心问道：“人是怎么不见的？还记得吗？”
那汉子想了一想：“刚入秋那会儿，金宝出门到镇上买米，就再也没回来。”
常四道：“人不见了，怎么不去报官啊？你这什么时候能找着？”
那汉子顿时红了眼：“官府？欺压百姓，鱼肉乡里的时候厉害，真用到他们……哼，他们才不管，不把你乱棍轰出来，就是烧了高香了……哦，我不是说您几位大人……你几位大人一看就是……好人，好人……”
村子里没人见过小老实他们，几个人的下落，这回真成了大海捞针。不过村民们说，这附近的村镇，时常有半大孩子走失，他们如今，都不大敢让年轻人出门了。
不知这与小老实他们的失踪，是否有所关联。
这一带归平安县管辖，张问心快马赶到县衙，才问了一句，县令就起身走进后衙，搬出来堆积如山的几十份卷宗：“这些，都是近两年来，平安县走失的人口，一共有……三十二人。”
张问心随手拿起一卷，翻了翻：“这些人走失之后，一个都不曾找回来么？”
县令唉声叹气：“唉！活见鬼了，真是一个都不曾找得回来……”
从平安县衙出来，已经是暮色苍茫，而他们此时已离京八十多里，城门关闭之前，是绝赶不回去的了。
次日天一亮，张问心就打发手底下的一个小兵，带了封书信给慕容熙。自己则带着常四他们，继续打听失踪人口的消息。
平安县近两年走失三十二人，山阴县走失二十七人，这仅仅是有记载可查的。那些举目无亲，无人在意的孤儿乞丐，不知还有多少。
再往前走吗，与这两县毗邻的石田县，却稀稀落落的只有三个人。民间也没打听出多少消息。一个县上万人，每年走失一个两个，并非异状。
常四断言：“看来这些拐卖人口的，就在平安县与山阴县。张大人，我们回去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