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面面相觑,终于,还是庞夫人爱子心切,着下人去请张问心过来。
清风居大门紧闭,院里一片漆黑。下人敲门喊了一阵,无人应声。
庞夫人久等张问心不来,又听下人说清风居里黑咕隆咚,一股恐怖的预感当下便涌上心头。也顾不得身份架子了,匆匆就往清风居而来。
才走上石板路,就与刚刚回府的慕容延昌差点撞个满怀。
慕容延昌在外不顺,回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出什么事了?怎么乱成这个样子!”
庞夫人有了主心骨,霎时悲从中来,哭诉道:“老爷!您可算是回来了!齐儿他……里里外外都找过了,就是不见他的影子,就剩下清风居……黑灯瞎火的,怎么叫门都不应……定是大公子将齐儿给……老爷,您要为我们母子做主啊!”
“竟有此事?”
庞夫人话里的意思,仿佛慕容熙正在磨刀霍霍,杀人分尸。慕容延昌紧走两步,行至清风居,便一脚踹向大门。这一下却并未奏效。慕容延昌气急败坏,还是庞夫人机灵,吩咐下人抱了一旁的石凳过来,把门撞开。
张问心本已睡着,此时也被这雷鸣般的撞门声惊醒,匆忙穿了衣裳起身。
慕容熙亦是一跃而起,点上烛台。
只听慕容延昌边骂边往里冲:“不肖子!你对齐儿做了什么?快把人给我交出来!他可是你的亲弟弟……”
身后,几十个家仆明火执仗,一整个兴师问罪的标准阵势。
类似这样的场面,慕容熙已经见惯不怪,闭着眼睛都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一定,是慕容齐找不见了。
慕容齐不屑的笑了笑:“你们要找的人,不在这里。”
“到处都找过了,只有你这里关门闭户,不敢见人。证据确凿,还想抵赖!给我搜!”
慕容延昌抬手一挥,身后的家丁当即四散开去,前院后院,前厅厢房的搜了个遍。不多时,又齐聚一处:“老爷,没有。”
“这边也没有。”
慕容延昌认准了一个死理儿,痛心疾首道:“你……你到底把齐儿藏到哪儿去了?”
慕容熙连反驳辩白兴致都没了,异乎寻常的平稳冷静:“您不是已经找过了吗?要不要再挖地三尺啊?”
“你……”
太庙一案折戟沉沙之后,挖地三尺,已成为慕容延昌心底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
庞夫人怀疑慕容熙绑架慕容齐,只是过度担忧之下的一个臆想,如今搜过一遍之后,多少也清醒了一些,就站出来道:“便是……便是齐儿不在这儿,你们也应该赶紧把他找回来啊……”
不是来要人的吗?怎么变成了请人帮着找人了?慕容延昌看了庞夫人一眼,不知她为何突然之间转换了口风。
但是他向来深得随机应变之精髓,也跟着说道:“齐儿都不见了,你还有心关起门来睡觉,真是……哼!毕竟是你亲弟弟,他的安危,你就半点不担心?”
看着眼前壮如跳梁小丑的家人,慕容熙心灰意冷,淡然说道:“找人可以,不过,我有条件。”
庞夫人唯恐他狮子大开口,忙道:“这京师百姓的安危,难道不是龙武军勋卫的职责所在?这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么还要条件?”
“的确。”
对庞夫人的话,慕容熙深表赞同,略一点头,就携着张问心回房间去:“今日为时太晚,龙武军早已安歇。明日一早,请到衙门去报知案情,我们公事公办。”
“明日?这夜长梦多的……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庞夫人心里一急,落下泪来,向慕容延昌哭诉道:“老爷……”
第一回要的是来去自如,第二回是两匹马,其实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慕容延昌拼命压下一口闷气:“什么条件?说来听听。”
慕容熙漠然说道:“朱雀街的十三家商行。还有……城东的六百亩地。”
“什么?”
慕容熙所说的这些,一直以来,都是侯府收入的重要来源。更别说如今漕运生意被人挤兑,慕容延昌又被罚了俸禄。庞夫人霎时柳眉倒竖,暴跳起来:“那些东西……不行,我不同意!”
找一个人而已,对她而言,不过举手之劳。张问心一头雾水,总觉得今日的慕容熙有些反常,极致的冷静中,透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悲凉与决然。
如果非要用一句诗来形容,那就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慕容熙道:“继母,那些东西,恐怕你说了不算。如今我已成家,我娘的那些嫁妆,早就该物归原主了。我们可以商量一下,是你们按着律例原物奉还,还是去官府童叟无欺,公事公办。”
慕容延昌面容扭曲,咬牙切齿的挤出来几个字:“熙儿……你当真如此绝情……好!拿着你的那些财产,以后,就别再踏进这宣平侯府一步!”
慕容熙点头:“我会的。”
“大公子……”
庞夫人自是担心慕容齐的安危,也盼着慕容熙被逐出侯府,但是要付出几乎全部财产的代价,未免太过惨重了。
她神色一转,做出语重心长的姿态来:“问心,你快劝劝他呀!为了一点家产,就父子反目……这传扬出去,让外人怎么说啊……”
张问心暗暗用力,将慕容熙的手握了一握:“我听夫君的。何况……这宅子我早就住够了。”
慕容延昌呼呼的喘着粗气:“你的条件我答应了,还不快去找人?难道,还要本侯立下字据吗?”
慕容熙道:“这回,却是不必了。我娘带进门的东西,不止沈家和慕容家有数,官府也中留有卷宗。”
慕容齐是庞夫人的心头肉,那些下人自是不敢懈怠,之前搜查的极为尽心。前门后门都不曾看到他出去,那就是没有出去。
只是……该找的地方都找过了,那不该找的地方……
张问心排除了后花园和其余被踏过几遍的各处,直奔西院那边的闺阁。
西边这几处院子,原是留给府中的女儿家住的。当然,如今只住了一个堂小姐慕容菲,和一个表小姐陈琳儿。
慕容菲陪着老夫人说话去了,她不在翠绣阁,慕容齐自然也不会在这里跟她聊天。
至于锦绣阁……大门锁着,屋里却是有亮的。
张问心敲了好一阵子,小柔才仓惶的走过来,磨磨蹭蹭的开了门。
“琳儿小姐呢?齐公子有没有来过?”
“我家小姐……”
看到宣平侯等这么多人,小柔的眼神更加慌乱,下意识往卧房的方向撇了一撇。
张问心将她拨到一边,径自走了过去。身后庞夫人一干人等碎步跟上。
“诶,你们……”
小柔反应过来,小跑着上前,意图将众人拦下。但这里是宣平侯,并非陈州府衙,自然没人买她的账。有个家丁伸手一推,便将她推跌到地上。
推开房门,但见陈琳儿的闺阁之内,酒坛子酒杯横七竖八的滚了一地,却不见人影。
隔着一道花鸟刺绣的屏风,依稀可见层层罗帐之下,一件男子的衣袍斜搭了出来。有个眼尖且嘴快的道:“那是齐公子的衣服!”
旁人未动,庞夫人快步冲过去,一把揭开罗帐,看到床上纠结缠绕的两个烂醉人影,又觉不妥,指尖一落,将罗帐重又放了下去。
倒是慕容延昌随后跟了过去:“如何?齐儿当真在里面?”
张问心万万没想到,事情最后,会是这般收场。
庞夫人讪讪的退后了一步,阻止了慕容延昌,转身对外面的下人说道:“没事了,你们都散了吧……”
众人奔波折腾了几个时辰,本来都已疲惫不堪了。如今看到竟是这么个境况,陡然便精神百倍起来,一个个目露精光,恨不得眼珠子长手飞出去,撩开罗帐,一窥究竟。
奈何主人有令,谁也不敢造次,只得推推搡搡的,缓缓退了出去。
众人一出了院子,便如同炸开了锅。虽然极力将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此事万众瞩目,每一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你看到了没?想不到琳儿小姐……”
“快好好跟我说说,我站的太靠后了,没看清……”
“让他说,当时他站在边上,正好没被屏风挡住……”
郭婉婷因为有孕在身,此番并未一同前往。听说了个中精彩细节之后,几乎气昏过去。
而庞夫人心疼儿子受累,又怕儿子受寒,就没吩咐人将其唤醒抬回趣,就留在锦绣阁住了一夜。
说实话,庞夫人是不待见陈琳儿刁钻任性的小姐脾气的,但事情都发生了,她也不好驳了老夫人的面子。
侯府不出所料的再度热闹了起来,老夫人做主,将陈琳儿自锦绣阁,匆匆抬去了青云居,勉强实现了自己皆大欢喜的意愿,也对陈琳儿的父母有了交代。
纳妾不是什么大事,但看在老夫人给置办的那份嫁妆上,庞夫人勉强小打小闹的操持了一把,请来沾亲带故的本家亲戚,办了几桌还算体面的酒宴。
张问心公务繁忙,慕容熙也无意饮宴,两人一早就出了门,各忙各的。晚间张问心回来,正要进门,却见大门口的石狮子后面,缩着一个瘦瘦小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