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厉家林家对峙着,厉青岩觉得有些奇怪,如今的林家大势已去,按照常理而言,现在应该夹着尾巴走出圣元而不是与他在这里耗费彼此的时间,有三位通幽境护着,林筹想走没人可以把他留下,厉青岩要的不是林筹的命,而是国库中的存余和林家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商贸之道。
朝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将金銮殿围得水泄不通的厉家众人,被迫分成两拨让出一条宽敞大道来,并非他们主动,而是被气势压迫,六个人影不慌不急地慢慢行来,走得比厉青岩上朝堂时还要惬意,为首黝黑露臂的汉子直视前方相当有威严,像极了和尚庙里供着的降龙伏虎罗汉,黝黑露臂汉子后面是一个衣着邋里邋遢的老人,须发花白,就是一张脸过于干净白嫩,乍一看像个叫花子,白发白须无皱纹,仔细品究下来倒像是个修炼成精的妖怪,再后面是一对璧人,两人不知是特意凹的造型还是历来如此,都是双臂环胸,右手握剑,剑柄靠在肩头上,半截剑身露在臂弯下方,最后面是两个看上去有几分相似的青年男子,面目刚毅,只是左边一人少了半只耳朵,添了两分凶煞之气。
六人一路走来,厉家人不管是愿意还是不愿意都要退至两边,此刻脚长在他们身上却不听他们使唤,委实难受,六人踏上金銮殿的台阶一步步走进殿内,林筹一方不动声色似乎对这六人的出现并不感到意外,厉青岩为首的厉家五位通幽身体绷紧做好随时出手搏命的准备,方才压迫殿外厉家众人的余威还未完全收敛,厉青岩可以清晰地感受着六人身上的修为波动,前面两人都是秤砣实打实的通幽一境,最先一人的脚趾头恐怕已经踩在通幽二境的门槛上了,后面成双成对的四人未到通幽,不过看得出来执剑的一男一女与那两位背着一刀一枪的青年男子都是常年在江湖上相依为命,默契早已融入本能,互相配合可敌半步通幽的沈中。
“我们来取酬金,目标在寒山郡内。”为首露臂的中年汉子看向林筹,丝毫不将厉家五位通幽放在眼中,视之如无物,厉家五人不敢轻举妄动,厉青岩也同露臂中年男子一般,看向林筹,只是眼里的底色尽是杀意,在露臂中年男子的只言片语中,厉青岩一瞬间便知晓了其中的深意,寒山郡内的目标必定是收到消息匆匆赶回的沈中与厉圣源二人,六人来索取的酬金不用想也知道是林筹谈这笔买卖时说好的价钱,他培养三位通幽一境便耗光了厉家所有的余粮,而林筹请动的六人近似四位通幽,价钱肯定不菲。
前任圣元国君看了看毫不掩饰眼中杀意的厉青岩,眼皮跳了跳,他在此处虚与委蛇了许久,只是很想念曾经的两个臣民,沈中与一位青年,两人没有出现,先前他还能留在这金銮殿上与厉青岩唇枪舌战,此时不能留了,天子之躯再有用也抵不消刺子之痛。
“六位若是能助我夺回圣元国君之位,我将寒山郡城双手奉上!国库存余任由几位挑拣,绝无怨言。”
这位心有不甘的前任圣元国君还想做点最后的挣扎,他实在不甘被侧卧之臣抢走主卧之位,最后他这位主家连侧卧都不能躺。
刚刚进殿的六人不发一声言语,只是静静地立着,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甚至不顾众人异样的目光,就这样众目睽睽地成大字形躺在地皮上假寐,期间伸展手脚时被鸳鸯剑“你不醉”、“我不休”挡了手臂的去路,老人轻轻拍了拍两个剑客的脚尖,素有锋芒的两人识趣地往后退了两步,乔家兄弟随波逐流也跟着让了两步,一人睡觉逼着四人让了八步!
厉家众人愕然,林家众人惊愣,硝烟战火未歇处,竟有这般洒脱随性人。
看到不为所动的六人,林筹放下了最后那点坚持,自怀里掏出一个颜色暗沉的绣袋丢向为首的露臂男子,露臂中年男子接过绣袋打开后低眼靠近袋口看了看,也没叫一声地上躺着的老人,从老人身旁绕过走出了殿外,两位鸳鸯剑客与乔家兄弟跟在后面,待五人走出大殿,殿中成大字形假寐的老人才悠悠醒转,先是偏头仔仔细细打量了厉家五位通幽,再把头转向林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方才所说的可当真?只要助你夺回主君之位,便将寒山郡城与圣元国库送与我!”
老人说得有板有眼,好似只要林筹一声应允,他便会虎入狼群擒住厉家五位通幽,厉青岩盯着林筹的目光收回,重新定格在老人身上,体内一股磅礴气势像烽火狼烟滚滚升腾,所有力量充斥于身体各处,一旦老人真地对他厉家出手,没有试探,他会在第一时间倾尽全力以雷霆手段震杀老人,不论成功与否。
林筹喜形于色,本是已经转身提起的右脚,缓缓放了回来,有些慢,他想确定老人不是在打诳语,尽管太上皇以传音入密的小手段告诉他老人只有区区通幽一境的修为,病急乱投医的林筹只得将这匹死马当活马,他没有选择!能混进九峰之中,老人说话也有条理,虽其貌不扬衣着邋里邋遢但想来不是什么神志不清以捉弄别人为乐的无聊人。
“一言万鼎!”万可是要比九的分量重得多了,想说个十万及以上的数字,过于别扭,便挑了个单位数中最重的数字来表示一位国君的诚意。
厉青岩一脚踏出,凝聚至顶点的雄浑力量就要对老人猛打而来,老人也不惊慌,看着像饿极了欲要出笼扑食的厉家主淡淡地说了句:“小伙子,若我能替你将这几条丧家之犬收拾了,你又能给我什么价钱?”
此话一出,整个大殿一片寂静,厉青岩凝聚至顶峰的气势不由一滞,踏出的步子如禅定的老僧不愿动弹,众人一阵惊愕,林筹悄悄退了两步,躲在三位通幽的身后,老人要是真的对他四人出手,就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与厉家五位通幽联手将会形成压倒性的优势。
“他出什么价,我便出什么价,不会多也不会少。”厉青岩收回踏出的步子,散了全身的气势,玩味地看着散漫的老人与战战兢兢的林家四人,他可以笃定,这老头不会对他厉家出手,两家之争谁优谁劣一眼便能看出分晓,出手的价钱都是一样,当然是要选择省时省力的一头捏。
老人站起身拍了拍屁股、后背,大殿上干净无尘,这是常年形成的习惯性动作,嘴里碎叨念着:“你这小子真是奸滑,哪怕是多一个子儿也是可以考虑的,没搞头、没搞头,一点也不尊老。”
走出殿外,在殿门前,先前走出的五人还未走下雕龙镂凤的石阶,都在等老人,秦几松递给老人一个绣袋,里面是刚刚均匀点拨好的辛苦钱,罕见地开了一次口:“崔老,可别坏了规矩,以前坏规矩的人都入土了。”
老人看向天际,自顾朝前走着,说了几句不痛不痒轻飘飘的话语:“入这行太久,生活无趣,找点乐子,你们不觉得九峰上太冷冽淡漠了么,我忘了,你们入行还没有多少时日,各位珍重!”
秦几松、崔刽一行人走出圣元王朝皇都城门时,一位身披黑袍铠甲的人也刚好行至城楼下,与九峰六人擦肩而过,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一路观花慢游的圣元大将军聆挽尘,转头看着渐行渐远的秦几松、崔刽等六人,聆挽尘若有所思,六人的行装打扮与其它逃难的普通人格格不入,特别是露出麦黄色粗壮双臂的秦几松,直觉告诉他,此人不好相与,走在队伍最前头像个叫花子模样的崔刽被聆挽尘自动忽略,至于后方的鸳鸯剑客与乔家两兄弟还不值得他高看一眼。
抬头望着高墙上的皇都二字,并非匾额,而是圣元的第一任开创者以掌代刀亲手写下,字间笔画入墙尺许有余,两个字周围的城墙或多或少都有一点破漏,硝烟战争中能完璧自处的物件不多,唯独这两字完好如初,没有半点损毁,坊间武人踢馆切磋都是想砸了别人的招牌,兴隆自己的生意,这两字能被这般善待想来应该是厉青岩故意为之,在来圣元皇都之前,他先去了一趟寒山郡,城墙上寒山郡三个字早已分家离居不在一处,那是由第一任厉家家主所题,在这一点上林筹便做得没有厉青岩好,一个如此照顾皇室颜面的人怎么会走上叛臣反贼的道路,他有些不解。
聆挽尘并没有急着进城,虽然坊间行走的百姓几乎都已知道他来了都城,几人认出一传十、十传百也就无处隐藏了,这位大将军甚至学起了接下辛苦活去寒山郡守门的鸳鸯剑夫妇,找了个还算清净无声的城门跟脚处坐下,这位在任文阁首辅期间就声名一时无两的大将军,如今的名声更是响亮,在军民中的威望更胜朝堂上争雄夺位的厉青岩与林筹二人,一张干干净净的书生面孔,战场之外儒雅执礼,写诗、著文、赋词无一不通,沙场之上身先士卒将生死置之度外,当其屁股刚坐下不久,路过的寻常百姓纷纷上前慰问,包裹里所剩不多的干粮拿出一半递送过去,聆挽尘皱了皱眉,他现在就要个六根清净,而这些百姓的热情最是难却,一两人可以软言婉拒,可几十人上百人就就有点伤脑筋了,且人群越围越多。
迫不得已,这位儒家大将军用了点小手段将围拢而来的百姓横空推移出十米,在每个人的耳边说了一句话,他没有动口,但言语就像是惊雷灌入在场之人的耳中,大意是他不希望现在有人扰了他的清净,百姓们这才三三两两散去。
……
寒山郡城百里外,无名小溪边,一块巨石上,一位草鞋麻衣少年双臂交叠枕在后脑勺下,望着天空,眼神涣散,不知在想什么,幸好这两日天气对他不薄,没有下雨,总是放晴。
少年不知想到了什么,用劲拍了自己的大腿,打了一个激灵,猛的从巨石上坐起身,眼中满是期待,踏上鹰背,少年指了一个方向,白鹰心领神会煽动两只白翅向少年指的方向飞去。
经过一日的功夫,不断问路的少年与三只白胖小子来到了一个风云际会之地。
圣元王朝皇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