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渭之从座上起身,举杯敬向凤九幽。
“臣等许久未见瑞王,本想着共去敬酒”
“哈哈,那是朕打扰的不是时候,九渊,几位爱卿都是当年沙场上并肩作战的老朋友了,你也别独自一个人在那喝,大家一起举杯,庆贺飞羽军大胜敦邑!”
”臣不敢居功,是天子之怒威震四海,这天下,本就是您的,臣等本分就是为皇上分忧解难”
“臣等本分为皇上分忧解难”
大厅上的武将都举杯朝着凤九幽说道,只有凤九渊持杯慢慢将酒倒入口中,殿上不知从哪儿传来轻生的“哧”声,凤九渊身边的丫头是殿内唯一的女人,此时这丫头灰茫茫的眼珠子盯着一个方向,面无表情,凤九渊继续倒着酒,似乎什么都不会影响他。
萧府院子里的灯一盏一盏被亮起,仆人们轻声动作,脸上却是掩饰不掉的笑容,萧柏青一脚踏入院内,身后的小厮门停在院口排成一排,晚风吹斜了灯笼,萧柏青胸前的发丝也随着风摆动着。
二姐萧姝伊放开母亲的手,由身后丫头扶着起身,两行泪滑出,倒把萧父营造的威严感冲淡了不少。
“柏青”
萧柏青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近萧姝伊扶住她,萧姝伊持着帕子转动萧柏青的手,虎口的老茧让她心惊,捂着口眼泪涌得更凶。
“二姐,你身体不好竟这般晚还不睡,母亲也是,这也由着你胡闹”
萧柏青将手从萧姝伊手里抽出,四年不见,个头也高出许多,萧柏青轻易将姐姐搂进怀里,隔着衣服抱着她。
“就你知道心疼你姐姐,我们都不知道,你这四年也没想着回来看看她,现在把人招惹哭了就来怪我这个做娘的不是,这是什么道理?“
萧夫人一句话让大家都笑了起来,萧阁老绷紧的脸也松了松,大哥萧竹青看着自家弟弟笑着走来,手却伸向萧姝伊,姝伊将手搭在大哥手里,抿着嘴用帕子轻轻拭泪。
“从回来到现在也没见你拜过父亲,四年了还是这般没规矩,母亲,我送您和姝伊回房休息,柏青就让他明早起来再向您请安,太晚了,您和妹妹该休息了。“
”这是赶我走了,行行行,姝儿也撑着身子等了这么久,现在看到人也安心了,明早不用请安了,让他多睡会儿。“
萧母牵着女儿的手,回头看看萧柏青,又是好几个来回的打量,眼眶里盈着泪,转身带走了整个院子的人。
皇宫内,庆功宴大殿外集结了三层盔甲兵,皇庭军守卫将军卢景明站在殿门口,紧闭的宫门,无声的战士,宫墙头上匐着一批弓箭手,离凤城十里处,两个营帐还是亮着,一边是北方的飞羽军和西边的狮虎军的合营,另一边是南方的凤军,合营下面的将士都被强制休息了,主帅帐篷里的两个人与这欢喜的氛围完全不搭,各个紧皱眉头。
“皇上不会这么绝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江山稳固了就……何况我们还刚打赢了胜仗”
曹黔一手挡在曹寅面前,另只手将书信揣进怀里,收回来的手挡在唇前,轻轻摇头。
“谁!”
曹黔起身向帘外问。
“报告左将军,是狮虎军的三位领将“
”快请进来”
“左右将军,曹帅有消息从宫里递出来么?”
萧竹青站在萧姝伊闺门口,直到屋内灯被大丫头熄灭,转身对着下人。
“吩咐母亲小厨房的几个厨子,稍后送两瓶长啸风,搭几个三少爷爱吃的菜到前院”
前院萧柏青已将御政宫对皇上说的都告知父亲,萧安捋捋胡子,抬眼看向外面。
“为父这次对皇上留了三军主帅在宫内感觉不好”
“父亲的意思?”
“宫里那位,疑心太重。”
萧柏青看着父亲,突然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刚站起来,萧竹青掀袍而进。
“父亲,母亲和妹妹都睡下了,等下小厨房会送酒菜来。”
萧竹青拱手作揖,旁边萧柏青笑着拉着自家大哥坐下。
“大哥,我白天跟圣上述职,晚上还要再跟父亲述职,你想不想听,我可以给你说点别的。”
“四年不归家,父亲母亲都很想你,你二姐哭了许久,现在好了,可以天天见,只望别烦了就好,你这除了个子长了,性子可一点儿没变。”
“大哥不想我么?”
萧柏青抱着胸,看着大哥给父亲和自己斟茶,壶嘴转过来,萧柏青双手捧着杯,坏笑着问。
“方才进来时,听到父亲在说宫里那位,是跟柏青相关么?”
“你今天和曹家小子呆了一天,沐青有说他父亲给他递了话么?“
萧安目色严肃道。
凤九幽噙着笑,喝掉杯里的酒,看着底下将士们也将酒喝掉。
“皇庭军守将何在?”
门外卢景明眼珠子都没动一下,眼皮微微跳动,定了一会儿,双手推开大门。
“臣在此!“
大殿里嘈杂了一会儿,但在座的谁不是沙场上见过血的将帅,很快大家便镇定下来,曹魏二人互相看了看,然后余光瞥向瑞王。
曹黔看着多年的老友,看看曹寅又神色复杂的将怀里的书信拿出。
萧家下人布好菜,低头躬身退下。
“沐青也未有曹叔叔的消息,何况宫里哪里就那么容易递消息,父亲是这些日子曾听宫里那位说起什么么?”
萧安摇摇头,接着看着萧柏青,柏青似乎并不在意父兄谈论的,见父亲不回话,忙对着大哥说。
“大哥,敦邑的晚霞可好看了,大草原,如果没有战争,还能看见胡人百姓说的‘风吹草低见牛羊’,要是能将敦邑收复,有机会我带父亲和大哥草原骑马,对了,父亲和大哥一定要见一下我们飞羽军的军师,叶寻苏。“
卢景明走在大殿最中央,他是这几年新提拔上来的皇城守卫军,凤九幽看着殿下眼神锋利,每一步脚步声,踏在各位将军心里不是滋味的卢景明,心情大好。
“臣,皇城守卫将领卢景明参见陛下,陛下万岁!“
”爱卿请起,爱卿,这殿中都是新朝建立前,陪着朕四处征战,打下江山的栋梁之才,今日将你唤来,是同为大凤王朝脊梁,朕想问你几个问题,也想问问他们几个问题。“
狮虎军三位参将看完书信,紧握双拳。
”不可能,皇上这么做对凤朝没有好处!“
”叶军师这回会不会算错了,天下之势如果这般走,军中大乱,将士心寒,皇上,皇上为何?“
”可他是叶寻苏,飞羽军的军师何时错过。“
曹黔伸手取过书信,重新放回怀里。
“你们呢?你们又是何来的消息?”
三位参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其中一位紧皱双眉,抱拳作揖。
“外头还有位贵人。“
萧竹青放下酒杯,看向弟弟。
”神机鬼眼叶寻苏?“
”大哥也知道他?我就说他名气大,早就威名远扬了,他自己还不信。”
竹青看着得意洋洋的弟弟,一个眼神递向父亲。
“柏青,你这次回京,这叶军师有说过什么没有?”
萧安双眼注视着小儿子,旁边的萧竹青也不禁看着自家弟弟。
大殿上,众将单膝跪地,凤九渊也不例外,凤九幽依旧在这个弟弟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就像当年让他远走南疆,他也谢恩上路,凤九幽强迫自己收了心思,问道。
“朕这些年,每每看着凤朝江山图,总会想起新朝建立前期与各位将军手足们同生共死的日子,凤朝江山如果不是靠各位出力,朕坐不稳这皇位。“
”臣等惶恐,吾皇是为天子,臣等愿忠君一生。“
凤九幽淡淡笑着。
“是啊,忠君一生,在座的各位,不少人也对着前朝皇帝说过吧。”
帘子被撩开,一位身披墨斗篷的女子立在帘下,女子微微转头。
“守在外面”
“是”
得到回应的女子摘下头套,一张俏丽的脸露了出来。
“瑞王妃?”
皇城内院掀起一阵冷风,落叶打着卷飘在半空中,庆功宴外是整齐的拔剑声,士兵们连拔剑的高度都一样,可见卢景明是用了心带兵的。
殿内
”今天是曹将军的庆功宴,朕不想扫兴,但爱卿们不知道,这皇位啊,真的坐得挺难,每夜不睡不着觉,睡着了也都是噩梦,还不如像各位一样在边境做个‘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将军。”
众将将头低得更低。
“臣不敢”
大帐内,瑞王妃向前一步,看着对她行礼的五人。
“我的侍女用金蛾给我传了消息出来,凤王要夺了三军兵权!“
萧柏青禁了声,身子向后靠,来来回回看看父亲和大哥。
“他真没跟我说什么,我还问他来不来凤城玩呢。”
院外,萧家下人急急忙忙扣了门。
“老爷,曹公子求访,说有要事求见老爷。”
萧家父子面面相觑,看着大步走来的曹沐青,后面还跟着两个戎装将士。
“萧伯伯,请您想办法救救家父。“
凤九幽起身,内侍们往后退了退,凤九幽一步一步下着步梯。
“试问这皇帝宝座,谁不想要呢?“
曹渭之抬头望向凤九幽
”不知皇上何出此言?天命已定,您就是大凤的天子,是皇上知道了谁有异心?臣等定将其捉拿回朝,诛之!“
萧安看着叶寻苏的书信,上面只有几个字。
“凤皇集权,三军罢帅。”
萧竹青给曹沐青倒了杯茶,旁边萧柏青低着头不知跟飞羽左右将军说着什么,这个弟弟平时吊儿郎当的,只有面对军事才难得一见正经模样。
“沐青先别急,左右将军,军师这封信是怎么来的?敦邑到凤城普通人步行要数月,像飞羽军这样的精锐部队也走了约二十多日,为何军师落款时日到至今,才不过五日?”
萧柏青亮了眼睛,往外头跑去,怀里摸了一支黑骨长哨,萧柏青放在嘴边,半点儿声音未发出,远处天边不知什么动物的长啸声传来,不久,一只比萧柏青还高的雪白巨鹰收了翅膀落在院里。
“阁老莫惊,这是雪鹰,萧将军跟它很熟悉,不会伤害他,这封信就是雪鹰送来的。”
萧安看着院里一人一鸟,神情复杂地坐下,这个曹渭之总能搞出这么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难怪柏青愿意跟他去北疆,不知道明天孩子他娘看见这鸟会怎样,这玩意儿得吃多少东西?要不明日送沐青回府时让他顺便也把这鸟带走吧。
曹沐青不知道萧阁老内心在想什么,看着阁老脸色异常变换着,再想想父亲现在还未脱险,内心更加焦急,一阵猛烈地咳嗽起来。
“圣上只是消弱兵权,并不会对三军主帅赶尽杀绝,新主防着下属,也不是本朝的特色,你父亲是个聪明的人,我相信这次他回宫也准备提及告老还乡之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萧安回过神,略作安抚道。
“竹青,你带着沐青和左右将军去厢房休息下。”
四个人作了礼,退了下去,萧安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一夜未眠,果真圣上是藏了收兵权的心思的,只是没想到一个远在北疆的小小军师,居然能将此事算得这么准,这样扎眼的人不声不响在飞羽军呆了四年,也不知早被皇庭哪股势力盯上,罢了,现在离上朝也不过一个半时辰了,猜来猜去也无益,上了朝自然就知道了。
“柏青,这个雪鹰,它要吃什么?”
内侍将大门打开,第一个走出来的是瑞王,身后跟着个无瞳侍女,侍女抓着瑞王最外层衣袖,卖出大门走了出来。皇庭军看向瑞王身后的卢景明,卢景明微微抬头,军人们瞬间给瑞王让出一条路。
“都听我号令,除侍卫军留下,全部人整装回营!”
卢景明踏出大殿,朝着士兵们发号施令,没有一人的眼睛看向殿内。
凤九幽笑着看向跪了半宿的老将们。
“朕会在朝堂之上宣布三军换帅的皇令,希望众卿家遵守誓言,安抚军心。”
几个老将脸色灰败,除了曹渭之稍显精神。
“臣,遵旨!谢主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萧竹青将曹沐青带到自己书房,给好友沏了壶祁门,又拿了身自己的暖裘。
“不至于还…咳咳”
“穿上吧,曹叔叔吉人天相,会逢凶化吉的。等天亮,你就坐我的马车去将军府,别父亲等到了,自己又病倒了。”
“竹青,不用等了。”
几声鸡鸣破晓,府外道路上,只有几道新的轱辘印才知道昨晚的凤城,又有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