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铃声响起来时，是周六下午两点三十五分。
小王搓着眼睛拾起手机，那是个陌生的号码。他犹豫了一阵子，不知道是否要接，毕竟这本是他打算用作胡乱睡一整天的日子。最终他当然还是接了，他想大概是某个快递员的来电——他在网上购买了些许漫画周边，尚且没到齐。
但电话响起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小王？”
“正是。”
“我是千惠的助理秘书，她说你需要一个电话号码？”
“哦，”小王应了一声，慌乱找到可以记录的本子。“诚然，请说。”
那女人报给他的，是阿尔法酒店综合办公室的联系方式。
“很抱歉，似乎只能帮你到这。”
“哪里的话，这已经很不错了。”
从下午到晚上，小王看了原版的《铳梦》（1991）和《攻壳机动队》（1995），并倍感怡然自得。这两部动画讲述的，都是有关机械人、半机械人复仇的故事。严格来说，两部作品所推崇的，是有关在复仇中探索生命要义的精神。他并不总是那么认为，但偶尔会觉得最近一段时间没什么特别想看的动漫，且坚定地认为当今没有更多的漫画能达到上世纪90年代的巅峰水准。
为什么会那么觉得呢？尽管有人难以认同，但他相信在作者才华、时代背景之外，多少还和观众自身的条件有关。要知道，那个年代的社会，人们的物质条件普遍还没那么丰沃，精神世界自然更加贫瘠，如此一来，可供消费的漫画作品就显得捉襟见肘。但凡能接触到的动漫，不论是国产，还是日本，抑或美国、比利时，展现给小王的都是一个纯粹的、可供探索的世界。
另外，和自己的年龄也一定有很大的关系。在那个懵懂的少年时代，一切经历都会被青春加持上一层美好、热血的回忆。在这一点上，小王始终拥有很强的自知之明。他并不觉得那时候被几部动漫陪伴的自己有多么了不起，同样也不相信自己父亲和他诉说当年在生产队放牛、赚工分的经历是怎样的“黄金岁月”。从某种角度上说，那都是少年体内分泌大量荷尔蒙所导致的感觉——坐拥大量美好时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会影响到自己未来的走向，而自己的走向又都可能影响到世界的走向。热血的，是人的岁数，在那个岁数下干的事，都可以很热血，比如父亲可以很热血地投身学潮运动，可以很热血地放牛，也可以很热血地下海经商。
从这点来说，也许并不准确。小王想，在他的印象中，父亲其实做什么都很“热血”，即便是在处理抛下自己和母亲和别的女人同居这件事上，他依旧表现得轰轰烈烈，并不存在拖泥带水的状况。
温习完《攻壳机动队》之后，他给自己喂了一些意大利面，手撕了鸡胸肉，蒸了鱿鱼肉蘸芥末酱吃了，还喝了一杯金酒。一切料理停当，他点燃一根烟，穿着一件背心躺在床上。他眯着眼睛看了一阵子暖风空调闪烁的黄绿色指示灯，脑海里不断浮现草薙素子刚换完义体走下手术台的样子。不知为何，二十多年过去，这个画面足以让他回味无穷。
事实上，每次他下决心要在计划之外干些什么，并决绝地从床上起身之时，他总是会联想到这个场景。
想到这里，他坐起身来，翻出下午记录的电话号码。他拨通了电话，在等待对方接听的时间里，他拉开窗帘。窗外的杭城阴雨连连，天空靛蓝色，被剥落一空的银杏树张牙舞爪地将枝杈指向天空，雨点在黑色的枝杈上凝结成水珠。
电话通了，接电话的是个有礼貌的女孩声音。
“阿尔法酒店综合办公室？”
“正是。”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找办公室的负责人，就关于湖山盛筵上的巨幕AR投影技术请教几句。”
“啊，经理不在哦，”对方回答道，“方便的话，请留下联系方式和联系目的，我会在第一时间告诉她。”
小王报上名字、单位及联系方式。他和对方说这只是一场非正式的采访，问题也无非只有一个。
“请你的经理无论如何都放轻松，就当作是免费为贵店做一次推广宣传好了。”
周一，小王在下班的途中再次遇到了长寿花。
依旧在37路公交车上，这一回倒是线条人先看到了小王。当它穿越拥挤的人群挪到听歌的小王面前突然打招呼时，小王颇感意外。
小王笑着对线条人说：“我还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你了。”
“没有的事，”它说，“只要我想，随时可以登上这混账的巴士，然后就能找到你。”
“但你一直没有来找我。”
“别他妈的说的像爱上我似的……最近三个月来，我可是忙得不可开交。”
“为什么？”
“老大像发疯了似的让我们频繁地演练队饰，说什么要找回什么东西……真摸不清楚它到底要干什么。”
线条人兴冲冲地要小王一起去见它老大，说他顺便能大开眼界，看看线条人到底是如何操练队饰的。
“我和老大提起了你，他对你真他妈的产生了兴趣，让我邀请你一同前往。”
“可是，我并未对你们的队饰感兴趣，而且也不想给你的同伴们带来什么麻烦。”
“麻烦？你他妈的还能造成什么麻烦？”
线条人不由分说，伸手要拉过小王的手。小王朝它望了一回，最后妥协一般站起身子，跟着它下了车。
“黄龙体育中心站？”
下车后，小王环顾四周。硕大的白色体育场支架在蓝色的天空下显得格外高大。停车场上稀稀拉拉地停了几辆私家车，挨近体育馆入口之处的大巴车位上停了不少大巴车，其中一辆恰好停车妥当，从里面走出一车子的外国人。
长寿花径直朝西边带领小王前行。他们穿过了体育馆区外的一处工地，并在文三路的路口拐进小巷。小王紧随其后，他看到线条人走进一幢外表破败的、上了年数的老厂楼。线条人带领小王坐电梯上三楼，走过以花岗岩铺砌的地面，在一扇厚重的、刷了铜色油漆的大门前停了下来。
小王四下张望，不断打量四周，越看越觉得自己似曾相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