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T雷车悬浮在黑色的大海上快速飞驰，在两边激起巨大的、雪白的浪花带。
寿带头戴着苣给他做的灰蓝色毛线帽子，躺在副驾驶座上一动不动，有好几次成易以为他睡着了，可扭头确认时总看他依旧瞪着那双眼睛。
“黑色的海，灰色的天。”
寿带突然说了句，想必正在无聊地看天窗。
成易将雷车拨为自动驾驶模式，也放下椅子躺下。
“一直想问你来着，”成易说，“像原先那样上下跃级，并千方百计地躲避调查员和层警的抓捕，有意思么？”
寿带扭头看了一眼成易，确认他眼里纯粹只是好奇，而并非责难挖苦的神色后，转过头继续看天窗。
“有没有意思，纵然是相对的吧。”
“何意？”
“大多数人看来，我也许是个不务正业、四处游荡的家伙，我纵然知道这个，或许在那些层警眼里更加糟糕——关在拘留室的时候，我亲耳听他们形容我是‘老鼠’来着。”
成易“唔”了一声，没做回答。
“但其中的乐趣只有我自己晓得。哪些酒吧的酒好喝，哪些宾馆的床榻舒适，哪些饭店的哪些菜品不得不尝，哪些书店适合哪类人去光顾……这种事情，唯有亲身前往体会过才会有概念。”
“说得固然不错，但不怕别人的眼光吗？”
“泛华都几乎所有人都将我视作一个纯粹的消费者，不产出。对社会没有贡献不说，甚至还是个非法的消费者。但要怎么说呢？有时候我想，如果换一个天地、换一个时代，也许在历史上的某个时期，当人们信封消费，甚至以消费至上的话，我弄不好还是个颇受欢迎的红人咧。”
成易皱了皱眉头，对寿带的话不置可否。
“你说的那个‘消费至上’，听起来倒十分有趣，”成易说，“人们不用工作，纯粹地消费享乐么？”
“不不不，”寿带直起了身子，大概是因为成易对他的话感兴趣而起了兴致，“有目的地消费本身也是种工作来着。”
“是吗？如何开展和生产呢？”
“有人负责生产商品，自然就有人负责消费，生产的东西越来越多，作为消费者就需要有人去负责帮忙甄别对错。作为甄别者，不得不花精力和时间，认认真真地去尝试，然后提供给人们能够依赖的情报，省去了其他人盲目选择的过程，这不正是一份工作么？”
成易点点头。
“虽然不是特别明白，但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固然是有道理了，只是这该死的分层制度导致这件事情本身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规矩罢了……想想也是悲哀啊，倘若没人像你这样了解我在做的这些事情，就算不被层警抓住，恐怕也就那么一个人死去了，死的时候还得背负‘老鼠’的恶名……这等心情，如今的泛华都也只有我一人明白。”
成易沉默良久，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说这个了，”寿带说，“我说，到了自在岛你打算怎么办？总有个类似计划的什么安排吧？阁部让你找什么？原生人的王？”
“大抵如此，具体的我亦不知道。”
“莫不是在说黑吧？”
“黑？是谁？”
“自在岛暴徒，听过？”
“晓得。”
“一批为非作歹的家伙，整天开着造型怪异的机车横冲直撞，凡是出现在自在岛的基改人，都会遭到他们的骚扰、驱逐，黑是那批暴徒的王，想想也是个落后、野蛮的家伙。”
“原来如此。”
“要我说，那根本就是一派邪教。要是井水不犯河水也就算了，大不了召回所有的基改人，就让他们自生自灭也罢，可前段日子徒生几件恶事——听说那个黑教唆教徒，专门绑架陌生的小男孩供其享乐……一个侵犯男孩的成年男子，被岛上的人奉为神明，这是怎样的一批人？”
寿带忿忿地说道。
成易听完默不作声，车舱里出现了短暂的安静。
过了半晌，成易摇了摇头。
“听起来固然是件不可思议的怪事，但计划什么的，眼下一个都没有，只是通过叮叮预定了一间酒店，先住下了再说。”
“那么就跟随我去先找姵吧，”寿带突然又恢复了兴高采烈的样子，“不知为何，总觉得你和她应该有相当多的共同话题。”
“哦？为何？”
“具体的说不上来，但气质上大抵有些接近。”
“如何的气质？”
寿带琢磨了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来：“一副总是在怀疑人生的样子。”
嗬，好一个“怀疑人生的样子”。成易想，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你说了好几回姵了，她长什么样？漂亮？”
“恐怕无法简单地用漂亮还是平凡来形容，”寿带用手搔了搔脑袋，说：“她那人比较怪，一同共事时，她相当年轻，外表看去，还是个读书的孩子——还是属于那种长不大的孩子。”
眼看快要接近自在岛海域，成易放直了座椅，由自动驾驶拨回了手动驾驶。海域当中有一处海上关卡，成易遵照海检员的指示将车子驶进扫描区，寿带用叮叮递交了通关的文件。
“最近自在岛可不是特别太平啊，”海检员说，“所有基改人都往回走来着，《脱离法》前段日子刚刚签署通过，你们晓得的吧？”
知道。成易答道。
扫描完毕后，海检员挥了挥手，放成易通行。
“终归是小心些好，注意安全。”
驶过海上关卡不过一刻钟，自在岛便依稀可见。
成易用叮叮在雷车中控台上方投影出自在岛的三维地图。
从卫星地图上看，自在岛不过是一座幅员辽阔、呈牛头状的火山岛——牛嘴部位是港口，正朝向泛华都；港口连着居民区，全岛人在这片区域生活；牛脸部位，是面积相当大的白色荒漠，两旁直通大海；两只牛角是全岛最高的部位，一头是火山口，另一头则是人迹罕至的丘陵，那里不是碎石峭壁，就是阴森山洞。
“雷车只得停靠在港口哦，”叮叮提醒说，“岛上没有签订协议，雷车完全无动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