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啊,妈妈再劝你好好想一想,真的要急着现在走吗?而且外面已经开始飘雪花了,不然再家再待几天等雪停了再走?”
“不了妈。这雪刚下没一会,不知还要下多久呢。”
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飘落的雪花似火山灰一样,将札幌如同庞贝一般慢慢覆盖,悄悄吞噬着萌芽之季赠送的青翠生机。
此时不走,等那个顽固刚愎的父亲下班回来,松本莲那颗躁动的心被斥责消磨得冷却下来之后,便真的如同被火山灰掩埋一样,彻底的凝固成没有想法的人形模壳。
“晚饭呢?你现在走晚上旅馆好找吗?带这么些衣服够穿吗?我看你还是在家准备妥当了再走好,妈不会和你爸说你要上京去的…”
松本莲背好自己的背包,一边蹲下身认真系着表面有着许多皲裂细痕的黑色马丁靴的鞋带一边回应着:
“妈,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您也就别再拦着了。东京那边,我已经和浅田说好了,到时候他开车过去接我。一切安排好了之后我会打电话给您的。您啊,就安一万个心吧。”
“我不是不放心你,你从小到大是个懂事的孩子妈知道,但是…唉,妈就是一想到你要在外面漂泊,可能吃不好睡不好,妈就是担心你…”莲妈系着围裙,手里撑着个吸尘器站在玄关口,眉间上的皱纹挤满了愁字。
松本莲将两边的鞋带都紧紧地系牢,站起来掸平深绿羽绒外套上的皱褶,转过身将双手分别搭在自己母亲双肩上,轻轻的拍了拍:
“妈,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许多事情也能自己也心中有数,会照顾好自己的。您就别皱着脑袋了,都不漂亮了。”
“嗯…阿莲啊,如果在外面有什么困难就打电话回来和妈妈说,如果在那边生活不下去了就回来,别硬撑着。”
“嗯,我知道了,妈。”
莲虽然口头上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如此应着,却是下了死心,一旦踏出了脚步便再也不愿回到这个压抑了他二十年的地方。
“至于父亲那边,他问你你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就行了。只是如果他因此发脾气,妈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当他是一只会说气话的虎皮鹦鹉就好了。”
“唉…”莲妈深叹了一口气。
“你呀,什么都好,为什么就和你爸爸这么水火不容呢,他对你要求严格也是希望你能成材呀…唉,不说了不说了,说多了反而让你厌恶你爸爸。”
莲妈的眼睛打量着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儿子,透露着满满的不舍。
“你之前悄悄打零工的那点钱我寻思着也不够你刚开始在那边的开销,所以我在你背包的里侧塞了张卡,密码是你的生日。里面有三十万给你应急用,妈也只能偷偷挪这么多给你了。在外花钱要精打细算,当然也不能太省着用了,反正有一切困难记得给妈打电话,晓得了吗?”
“嗯,知道了妈,谢谢您。”
松本莲避开母亲温柔的目光,怕看到她通红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后,自己真的会心疼然后犹犹豫豫走不开了。
莲妈用胳膊擦了擦眼泪,轻推着松本莲的后背:“走吧走吧,再不走你爸突然回来你就解释不清楚了。”
“嗯,妈你也多多保重身体。”
离别的时候总是有太多的担心与祝福想要表达,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组织不起来,只能说出一句被太多人说过的,分量看上去也愈发轻的多加保重。
松本莲拖着行李箱,拎起门旁边两个吉他包,径直的走向公共走廊尽头的电梯。
“一帆风顺———,莲———!”
莲向站在门口的莲妈回应着挥了挥手,离开了家门。
…………
今年的雪在三月底仍然下个不停,北方肃杀凌冽的冷风仿佛也要在替十几天前福岛事故中离去的人们送行一般低沉呼啸着。迎着风向,结晶的雪花落在松本莲的注视着前方的睫毛上,行李箱滚轮留下了一排直至过去的辙迹。
没一会儿,走到那个曾经再熟悉不过的公交站台旁的便利店,松本莲打算和那个相处了整个学生生涯的便利店老板道个别。
铃铃铃…
“欢迎光临…啊,是小莲啊,好久不见啊~”一个黑发里夹着些白发的大叔微笑着说。
“好久不见,贵叔。”
贵叔是这家便利店的经营者。在贵叔的记忆里,莲上学的时候经常在他这买咖喱面包,然后一个人在店门外等公交车。时间久了,他看这孩子和自己的儿子年龄相仿,乖巧可爱又礼貌懂事,也便不拿他当外人,时不时的多给些面包和牛奶给他,希望他能和自己的孩子一样长的结结实实的。
“贵叔,麻烦拿包硬红万。”
贵叔缓缓转过身,推开玻璃橱窗,轻车熟路地拿起一包红色万宝路。
“小莲啊,不是叔我啰嗦,少抽点烟,对身体不好。”
“贵叔放心吧,我抽的很少的,一包烟能抽好久呢。”
“我看你烟瘾也不大,听叔句劝,能戒就戒了吧。”贵叔说着话的时候瞅了眼松本莲脚边的行李箱。
“你这是打算去哪玩啊?”
“不是出去玩,贵叔…”莲咽了咽气说:“我…要上京去了。今天来也是和您打声招呼。”
“你爸同意你不考医学部了?”贵叔诧异地追问着。
莲稍稍苦笑着摇了摇头:“没…这事儿只和我妈商量过。书也没在看了,这两年浪人的日子把心气给耗尽了,再继续下去完完全全就是在混日子而已。”
“你这孩子…嗨…”
贵叔摇了摇头,离开收银台走向货架,拿了几个咖喱面包,塞进撑好的塑料袋里。
“我呢也没啥好东西给你,你呢就随便带几个面包在路上充充饥。”
“贵叔…”
“你这孩子看上去懂事又礼貌,我早看的出来,骨子里是犟的很呢。”贵叔边收拾袋子边说着。
“我还记得你上学那会儿,塞给你面包不凶你你都不拿着,然后刚成年没多久就到我这买烟,我不卖给你,你表面上听话的很,背地里不知道跑哪去买的烟。你以为我闻不出你身上的烟味啊,小东西。”
听着贵叔直接拆穿自己的话,莲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贵叔将东西递给松本莲,然后语重心长的说着:“小莲啊,去了东京那边就步入社会了,在处理事情的时候要学会忍让。你们年轻人气盛,犟脾气容易钻牛角尖,是会出问题的。要多站在他人的角度看问题,才好与人相处的。”
“我会好好记着的,贵叔。谢谢您这么长时间的照顾。”
店外传来公交车引擎的轰鸣声,莲正准备掏钱,贵叔把钱包推到莲的怀里。
“快走吧,别耽搁了。”
莲也便不推脱客气,将烟从袋子里掏出来塞进牛仔裤口袋里,然后把面包都放进背包,整理好背包拉好拉链,拖着行李向店外走去。
“贵叔,那我走了啊,您多注意身体啊。”
“哎,放心吧,我这把老骨头还硬的很呢。倒是你小子,一定要在东京混出个人样,好好让你爸爸看看自己的儿子其实是多么优秀。”
“一定会的———!”莲走向刚停下来的公交车的台阶,对店门口送别的贵叔喊着。
“贵叔再见———!”
眼前挥动着手臂的人,随着公交的开动,渐渐远去,消失在茫茫雪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