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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她们到底还是没有通知母亲。

涟再问到漪这个问题时,漪很果断地拒绝了。

“算了吧,不要为难他,也不要为难爸爸了。”

父亲没有立刻回澳洲,他显然已经打算好了在家里常住——至少,他是准备要住到小女儿出嫁的。

没多久,涟和漪就正式毕业了。两个人也开始一天忙似一天——为漪办嫁妆,采买各种器具用品,订婚纱,腾房间。涟也在忙里偷闲地为自己出国做准备——一时间,日子过得飞快。

漪的婚期已定在十月。而涟的学校也已经联系妥当,冬季便可入学。眼看着的,姐妹俩的前程归宿已在未来不远处。

然而,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事情并没有按照大家预定的轨道向前发展。

变化到来的时候,照旧是毫无预兆的。

十月,徐家迎来了大批宾客,可是,没有计划中的披红挂彩,红烛花车,而是黑纱白幡,锡纸冥钱。不是迎亲的轿车来拖走徐漪的嫁妆,而是一辆丧车,运走了父亲的灵柩。

父亲过世了,脑溢血。送进医院的时候还能说话,可推进急救室后,就再没能出来。那一天,距离漪的婚期,只剩九天。徐漪的婚期,自然未定期限地延后了。

父亲的后事是姐妹俩共同料理的。整个丧期,姐妹俩都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当父亲的噩耗从急救室里传出来时,在门外守候的涟一声不响地晕倒在了妹妹的怀里。

丧事办完了,父亲已经入土为安。书房的墙上,水墨山水换成了一张遗像。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姐妹俩回到客厅,阿菊端上了宵夜。

“大小姐,小小姐,你们忙了一整天了。好歹……吃一点吧。”说罢,她便把两只小碗摆在姐妹俩面前。

红枣莲子汤。刹那间,甜腻的香味从细瓷的小碗里飘散出来,一时便弥漫了整个房间。

“这……是父亲喜欢的。”漪轻轻地端起其中一只碗。

涟端起另一碗。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甜而不腻,香浓爽滑。红枣补血,莲子清火,银耳养胃。爸爸很会吃啊。”

漪微微一笑,低头喝汤。

“做的人会做,吃的人会吃。”漪说。

“漪,你的婚事……”涟忽然话锋一转。

“以后再说吧。”漪打断了涟的话。

二人无话,只把各自手中的汤喝完。

“涟,我想……”漪放下碗,说得有些小心翼翼。

“我知道。”涟淡淡地接过了妹妹的话头,“我已致电范诗洁。”

几日之后,范诗洁有了回话。

“她问我们能否去香港一趟。”挂上电话后,漪回房与涟商量。

“为什么?难道,母亲到现在还是不肯回来?”涟有些恼怒。

“不知道,只说希望我们能够过去一趟——范诗洁说,母亲不方便回来。具体情况等到我们到了香港就自然会明白了。”

半个月后,涟和漪到达香港。

范诗洁亲自开车到机场。她一身黑衣黑裙,庄重、肃杀。

“很抱歉,令尊的丧礼我未能到场,反而还让你们在心情如此沉重的情况下赶来香港,确实是……”范诗洁一边开车一边道歉。

“没关系。”漪礼貌地接过话头,“现在我们只想知道,我们的母亲……”

范诗洁抬起眼,看了看漪,又看了看涟。从观后镜里。

“别着急,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她。”她一边说一边加快了车速。

车开了很久。七拐八弯之后,渐渐又驶到了郊区。车窗外,渐渐出现一些农地和鱼塘。

“在这个村里,我家有一栋房子——这是你们的母亲最喜欢住的地方。”范诗洁对姐妹俩解释道。

车终于在一栋两层的小楼前停住了。三人下车。

涟和漪不约而同地细细打量着这个小小的院落。小楼半新不旧,估计至少已经有七八年的历史了。屋前一片菜地,楼后是一片鱼塘。地里有菜,窗台上有花。显然,有人常住。

“来。”范诗洁停好车,伸手招呼姐妹俩。

三人一起走到门口,大门深锁着。

“哥!哥!”范诗洁朗声道。

屋内传来响动,有脚步声向门口方向靠近。

随后,门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中等个头,五十岁上下,花白的头发和胡碴打理得整齐干净。戴一副金属框架的眼镜,眉宇间还能看出年轻时候的俊朗与帅气。身穿一件家常的毛衣,一条灯芯绒休闲裤以及一双普通的宽口布鞋。

那男人一见到涟和漪,便目不转睛。脸上随即五味杂陈,流露出又喜又悲的神色。

“这就是我哥——范书杰。哥,她们就是……”范诗洁介绍着双方。

“请进。”那男人将二人往屋里让。

这是一间十分普通的房子。从装修,到陈设,都是一个普通人家的风格。客厅不大,一排窄窄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

“请坐吧。”范诗洁招呼涟和漪,继续充当着主人。

“不必客气了,范阿姨。”漪的声调中已经明显流露着按捺不住的紧张与急切,“我们现在最想知道的是,我们的母亲……她在哪里?”

见二人完全没有落座之意,正准备要上茶的范书杰轻轻叹了一口气。

“也难为你们会这么心急……来吧,我现在就带你们去见你们的母亲。”他示意上楼梯。

在范书杰的带领下,涟和漪走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

推开门,涟和漪都呆住了。

这俨然就是一间陈列室。墙上,柜子里,都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而正中间的那面墙上,挂着的,是一幅巨大的人物肖像画。画中,一个女人,站在一大片花田中,衣袂翩然,巧笑倩兮。那眉眼,自然是母亲无疑。

“柳如,你们的母亲,七年前就去世了。”范书杰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而轻柔。仿佛房中正有人在熟睡着,唯恐说话的声音太大会把梦中的人吵醒。

看着姐妹俩错愕的表情,范书杰的目光里充满了爱怜。

“这里,是她生前的全部作品——除了这一张。”他指着那张正中间的肖像说,“这一张是我画的,她的肖像,是我的所有作品中她唯一称赞过的一幅。”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跟我们联络?为什么到现在才告诉我们?”漪问。她的声音微微发颤,“如果我们没有一路想尽办法找过来,你们预备如何?永远不告诉我们?”

“这是如姐姐的意愿。”许久没有开口的范诗洁突然说。

“如姐姐说:不要告诉涟和漪,也不要告诉徐显祖。即使有一天她们找到了你们,你们也不要说。除非显祖去世,你们才能带她们过来。”

“来吧,柳如还有一些东西。是她嘱咐我,说如果有一天你们真的能够进入这间屋子来看望她,就让我交给你们。现在,是时候了。”

一行人回到楼下,在客厅里坐下。范诗洁为姐妹俩端上了茶盅。不一会儿,范书杰下楼来,手里捧着一只小木箱。

“这些,可以说是你们母亲的遗物。她锁好了,交给我,按照她的嘱咐,我从来没有打开过。”范书杰郑重地把木箱摆在涟和漪面前的茶几上,“现在,你们打开来看吧。”

箱子上,挂着一只轻巧的小锁。范书杰递给涟一把钥匙。

涟和漪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涟把钥匙插进锁孔,锁开了,漪掀起箱盖。

箱子里,有好几件东西。

两枚小小的长命锁——银质的,一模一样的样式,不同的是,一只上面镶着一颗红玛瑙,另一只镶着的则是一颗祖母绿。红玛瑙和祖母绿的光泽交相辉映着,红玛瑙显得更加润泽,而祖母绿则显得分外纯粹;两支发簪,也和长命锁一样,款式质地都相同,唯一不同的,也是上面的镶坠——一只红玛瑙,一只祖母绿;另外,还有一方鲜红的绣花锦缎大方帕,一只白色信封。

姐妹俩又一次不约而同地抬起头,面面相觑。

“柳如交代说,让你们先看信。看完了,就什么都明白了。”范书杰道。

姐妹俩一起撕开了那只颜色已经泛黄的白色信封。

涟、漪:

如果你们能够看到这封信,说明你们已经原谅了我,原谅了我这个“背叛丈夫、背叛家庭”的女人。说明你们应该已经看到了我留在徐家的那本日记,已经发觉了我和你父亲婚姻背后的一些隐情、一些蛛丝马迹。而且,你们的父亲,已经过世。

那么,也是该让你们知道一切的时候了。你们的父亲必定什么也不会告诉你们——对于这一点,我非常确认——他是死也不会违背他的诺言的。也正是为了帮助他完成这项承诺,在我在徐家以及后来离开的所有日子里,我对你们也都从未透露过只字片语。然而,此时此刻,我想,是时候了。你们都长大了,应该让你们了解整个故事了。更何况,剧中人俱已作古,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呢?

该从哪里说起呢?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长了。毕竟,它是三个人用一生写成的故事啊。现在由我来把它从头到尾细细回忆一遍,述说一遍,实在是太沉重太沉重了!

就从我的出生开始说起吧。涟、漪,你们是孪生姐妹。你们应该非常明白作为孪生姐妹中的二分之一的那种快乐与烦恼吧?!有一个姐姐,或者是妹妹,跟你长得一模一样;从小到大,你们就形影不离;你有的,她也有;两人往往还能够心意相通。对吗?

其实,我也和你们一样,我也是一对孪生姐妹中的二分之一——我有一个妹妹,她叫柳意。就和你们的“涟漪”一样,我和她,是“如意”。

我们一起出生,一起长大,这是没得选择的。我们彼此深爱着——相信,你们此刻也是这样吧?父母对于我们俩的疼爱,也是一般无二的。一样的衣服,一样的用具,一同吃,一起住。凡是我有的,她必定也有;凡是给她的,必定也会替我准备一个。就像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两个长命锁和两支簪子——那时我们周岁和十五岁的时候父母送给我们的生日礼物。红玛瑙是我,祖母绿是她。从小到大,一贯如此。很多亲戚朋友甚至常常用我们身上所佩戴的是红玛瑙或是祖母绿来作为区别我们俩的依据——我们长得很像,很像。

我们都以为,我们能够就这样相亲相爱一辈子,彼此守候,彼此信赖,可是,分歧终于还是到来了。这个分歧,就是你们父亲,我的丈夫——显祖。

显祖当年并不起眼——他只是你们的外公的一家丝绸店里的小伙计。你们的外公是本地有名的商人,我们家的产业,遍布各行各业。丝绸店,只是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买卖罢了!而正是因为他是这样一个小伙计,便常常被派些跑腿的差事——比如说,带裁缝到家里来,或是送些新进的丝绸料子给家里的太太小姐们,等等。

也就是因为这样,他认识了我们——我,以及妹妹柳意。我还能够清晰地回忆起显祖当年的样子——白白净净的,常穿一件藏青色的衫子。永远谦和恭敬的表情和谦和恭敬的语调:“大小姐,小小姐……”再后来,他也会被派顺便做些杂事,多半是些为我们做跟班的工作——陪着我们出门、送我们去亲戚家之类的。接触得多了,也就熟识了。我们姐妹俩开始常常有意无意地捉弄他一下子,或是开几句无伤大雅的玩笑。对于我们的举动,他始终保持着一贯的谦卑与微笑。

我对他的爱,也许就是在这不知不觉的陪伴中产生的吧。

记得那时是春天。丝绸店里送来了新一季的衣料,照例是派他送来的。那天,我和小意在花园里玩秋千。瞥见他,便把他唤到面前为我们推秋千。临走,我半开玩笑半吩咐地说道:“春天了,该放风筝了。你会扎风筝吗?明儿扎一只给我们送来吧。”

他回答:“会扎……只是扎得不好……”

小意插嘴道:“没关系,只是样子要新奇啊!可别跟外头卖的风筝似的,不是蝴蝶就是金鱼,俗死了!”他应了一声,走了。

第二天,他果真送来一只风筝。是一只样子最为单调的瓦片风筝,特别的是风筝上面写着几句宋词:“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见有人来,袜滑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看到这几句,我的脸顿时红到了耳根。想起昨日,玩罢秋千,香汗淋漓……他是有心的。

从此,每每再见到他,便都不由自主地脸发烫了,也不再与他肆意说笑。可是,在我沉浸在自己少女心事的同时,我忽略了我的妹妹,小意。一般的豆蔻年华,一般的亭亭玉立。直到今天我还在常常猜想,当年他词中的那个娇羞俏丽的少女,究竟是我,还是小意?

一个在世间重复了千万次的故事——姐妹俩同时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但是,每一次重复时,结局也许都是不同的。我们的结局,俗气而简单。小意率先跪倒在父母面前,表明了心事。父母随即把他唤来,厉声则问。他一言不发,直直地跪倒在小意身边。父亲震怒,母亲苦劝。他们俩却只是跪着,苦求成全。而我,震惊着、恼怒着、无可奈何着,陪站在客厅的一角,不知所措地面对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事实,扮演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局外人。我盯着他,觉得不可思议——平日里谦卑恭顺的脸上,在那一刻,竟闪动着异样的光泽——宁折不弯的,执着的坚持。

终于,我亦跪了下来——跪倒在父母面前,小意和他身边。

“爹,娘,答应他们吧。”

父亲怔怔地望着我们,良久之后,终于挥了挥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

“罢了、罢了。”

尘埃落定。

我回头,撞进眼帘的,是两双含泪的眸子——感激的、欣喜的、小意与他的。我对自己说,也罢,姻缘原本就是命中注定,强求不来,何况,对手是同胞妹妹!

之后,我便只身出国。我临走时,小意和显祖的婚期已定在次年八月。当时,我想,有了这样的争取,有了这样的成全,他们的婚姻势必是会幸福美满的吧。

然而,变故突然降临了。次年春天,我忽然接到消息——一场车祸,父亲母亲双双罹难。晴空霹雳,我火速回来。到家时,双亲的丧事已毕。我除了赶去坟前跪拜恸哭以外,已没有其他事能做了。家里,迎接我的小意与显祖,都是一身孝服,一双泪眼,一脸憔悴。不必说,显祖已经挑起了家里的担子,里里外外,人前人后,他已是一家之主了。

在家小住了半月。我便又匆匆返回法国了。伤心地逢伤心人,我住不下去。

这次离开,我原本已经打算好短时间内不回来了——父母的丧期,自然将小意与显祖的婚期延后了。即使不延后,我也并不想参加他们的婚礼。我对自己说,在法国开始你的新生活吧。

事实上,在法国的日子,我确实过得很开心。至少,是充实的。原先在家的时候,每日都是百无聊赖的。虽然家资殷实,虽然有一个常伴左右的妹妹,但还是难免闺阁寂寞。离开家,走到了陌生的街道上,生活在陌生的人群中,眼界与心胸都顿时宽阔了。每天都很忙碌——交朋友,学习,吸收……对家的思念,以及失去爱情的痛苦,在每天的繁忙中渐渐淡漠了。在那段日子里,我常常想,就这样吧,就这样过下去吧,这也是一种快乐,一种幸福啊。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还不到一年,我又一次回来了。而且,一生的轨迹从此也因为这次归来而彻底改变。

我接到了显祖的来信。他在信里说,小意的身体出了一点问题,请我尽快回家一趟。于是,我回去了。原本我想,小意的身体从小就比我柔弱,小病小灾的一直断断续续没间断过。这次估计是出了点什么稍大的毛病,显祖疼她,一时着急才通知了我。所以,我的心情在进家门之前,其实都还算是轻松的。可是,家里的情况彻底粉碎了我的猜想。小意是在她的卧室里迎接我的,她甚至都没能下床。她坐在床上,背后垫着两个硕大的枕头,苍白的脸上几乎没有一丝血色。她朝我虚弱地笑着,声音弱得像一只初生的小猫。更让我震惊的是,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肆无忌惮地撞击着我的视线。小意,她怀孕了!

我差点昏了过去——他们,还没有成亲啊!我的妹妹,怎么会……

我转身把显祖拖进了书房,“你疯了?!这……这是怎么回事?!”面对我的厉声则问,显祖低头不发一言。

“你以为不说话就没事了?!你……你知道这是什么事吗?小意怀孕了!可是……你们还没有成亲啊!你……你们怎么这么糊涂!”

“姐。”显祖开口了。他“刷”的一下,直直地跪在我身前,“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的错。您怎么罚我骂我我都不会有半句话,可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我的意思是……尽快简短地把婚事办了,这样……会好一点……但小意的身体……自从怀孕之后就几乎不能下床了……”

我无言了。如又千言万语在喉,却吐不出半个字。一个“姐”字,名分已定。千斤的担子,也要替他们挑起来。

“婚事立刻就要办。”半晌,我咬着牙说,“就算是拖,也要把小意拖到婚宴上!否则,柳家的脸面丢尽事小,这一辈子,小意还做人不做了?!婚礼的大小事宜,你都不必管了,我会处理的,关键是要快!你专心打理好生意上的事——还有,小意的身体!找个可靠的大夫给她细细调理!她从小身子就弱……”

当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了,只觉得心口一下一下地发紧。不要想其他,处理好眼前的事情。我告诫自己。处理完了,我就回法国去。

紧接下来的一个多星期里,我一心一意地操办婚事。紧锣密鼓,马不停蹄。除了每天去小意的房间探望,我几乎没有片刻闲暇。而小意,每天只是虚弱地坐在床上,气若游丝地对我重复着相同的话:“姐,让你受累了……”、“姐,谢谢你……”

终于,一切准备就绪。婚礼当天。

我早早地来到小意房里。我要亲自把她装扮好,装扮成一个新娘,把她嫁出去。嫁给那个爱她的人,她爱的人,我爱的人。然而,小意的状况很不好,每天的人参燕窝并没能解决她的虚弱,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与挣扎之后,她仍然无法下床。哪怕是在我的搀扶下,她也无法好好站立。怎么办?我的担心与焦虑无法克制地写在了脸上。我的妹妹啊,怎么会把事情弄到这个地步!“姐……”她斜靠在床上,苍白而虚弱的脸上挂着让人心痛的微笑,“姐……对不起……我恐怕不能……”

“小意……那怎么办才好?!喜帖已经发出去了……今天会有上千宾客……”

“姐,你别急。”小意声音虚弱,但语气坚定,“姐,请你……请你再帮我一次……你……替我参加婚礼吧……”

“什么?!不行!”我本能地反对。然而,我的心里,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丝丝条件反射的欣喜?!

“姐姐……我求你……”小意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不正常的红润,她的眼睛灼灼发亮,“姐,今天,是我一辈子的好日子……可惜我不能……所以,请你替我吧!请你替我做一回新娘……不要让我留下遗憾啊……姐姐……我求你!”

我无言以对。

对着镜子,我披上了妹妹的嫁衣。我生平唯一一次佩戴了祖母绿的饰物——祖母绿的簪子——这是我们在十五岁生日时小意得到的生日礼物。十五岁,及笄之年。父母的礼物蕴意深远。他们希望我们都能找到自己的如意婚姻。然而,恐怕当年的他们万万不会想到今天的情形吧?!

面对身披嫁衣的我,显祖什么也没说。他默默地牵起了我身前扎有红球的红绸。

婚礼进行得很圆满——至少在外人眼里是这样的。觥筹交错满座喧哗,众宾欢喜。送走最后一个客人之后,显祖与我都已经疲惫不堪。然而,如释重负。

“姐,谢谢你。”他说。

我挥了挥手,“不必谢,你上去看看小意吧。我累了,不去看她了。”

显祖转身离开。

我望着他的背影。这个男人,是我心爱的男人。但是,从头到尾,他对我说的最真心的话,恐怕也只有这一次又一次的“谢谢”而已吧?!

我没有按照计划立刻返回法国——或者说,我没有再回法国。

小意的身体让我无法放心地离开。我住了下来,直到小意生产。

小意孕期的虚弱似乎预示着难产的必然。虽然我们已经做好了最万全的准备,然而,意外还事发生了。

小意大出血,并伴随着可怕的昏迷。

“保孩子,一定要保孩子。”医生告诉我,这是小意昏迷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孩子终于生了下来,小意的情况却变得更糟。

“你们赶快进去吧,她好像有话要对你们说……赶快!”医生对我和显祖说。

望着她满手的鲜血,我几乎要昏厥过去。这些都是小意的血?!流了这么多血,小意她……我可怜的妹妹!

小意非常虚弱,她的脸惨白惨白的,像一张白纸。

“姐……”她的声音细弱得像秋风中瑟瑟发抖的蜘蛛网,仿佛随时都会因为什么细小的震动而断掉。

“姐……”我握住她的手。

“姐,替我……再替我一次……我的孩子……照顾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我点了点头。小意的孩子,跟我的孩子有什么区别?我自然会全心照顾。

“姐……还有……还有他……”小意继续气若游丝地说着,紧紧地拉着我的手,眼睛却盯着我身边的显祖。目不转睛。

“姐……对……不起……我……其实我知道……你爱他……但……但是……我也爱他……我……我抢先说了……所以……我得到了……可是……可是……”

我的脑子“轰”的一下,五雷轰顶一般。她知道,原来她什么都知道!

“可是……谁也没想到……最后……最后嫁给他的……还是你……这……是注定的……注定的……”小意额上的虚汗如雨。

“好好照顾她……我姐姐……她也爱你……不要告诉孩子……关于我的事……”这是小意的最后一句话。她盯着显祖,艰难地交代了这最后一句话。

就因为这句话,显祖二话没说地和我结了婚。也是因为这句话,你们姐妹俩至今都不曾知道你们的真实身世。

现在想想,我当时真的太傻了。小意的过世,使显祖陷入了无尽的悲哀与思念。小意是在他们最相爱的时候走的,于是,这种痛苦就更加刻骨铭心。而我,一个活生生的活人,是永远无法去和一个在最完美灿烂绽放之后戛然凋零的完美回忆相比的。没错,命运也许注定了我与显祖的婚姻,但是,命运也同样安排好了,小意将是显祖唯一的爱人。呵呵,命运是公平的。

涟、漪。看到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了吧?!我不是你们的母亲。你们的母亲,是我的孪生妹妹——小意。

你们的父亲没有错。他是一个忠于爱情,忠于诺言的男人。他在神前许下诺言,要珍爱妻子一生一世。在那个时刻,虽然站在他身边的人是我,但在他心里,在我心里,这个诺言都是属于小意的。

书杰是一个好人,他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救了我,我一辈子感激他。而且,我亏欠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不离不弃地陪伴着我,然而,我的心,却没有一天是属于他的。这里还有一方红锦帕——是我当年代替小意出嫁时用过的,虽然那个婚礼不属于我,但毕竟是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出嫁。所以,这块盖头就送给书杰他吧!做个信物,下辈子,我一定嫁他。

好了,故事说完了。你们也该回去了。记住,涟、漪,你们是并蒂而生的莲花。血肉相连,心意相通。你们必须永远相依相伴,彼此扶持。不管将来出现任何情况,不论为了任何事,任何人,都永远不要放弃彼此,背叛彼此。记住,永远不要。

姨母:柳如

信看完了,涟和漪面面相觑。

坐在一旁许久不语的范诗洁说话了。

“如姐姐离开徐家之后,就随我哥哥一起去了法国。再后来,就一起到这里,他们一直过着隐居的生活。为了如姐姐,哥哥放弃了家里所有的一切——不得已,家族的生意全部由我这个做妹妹的接手了。我哥哥对如姐姐……”

漪拿起手中的红锦帕——多年过去了,锦帕依然鲜艳如新。

她把锦帕递给范书杰。

“这是母亲吩咐要留给你的,她说,拿着做个信物。她下辈子一定嫁你。”

涟和漪走出了范家的小院。

回首再望,姐妹俩默默无言。

“漪……你的婚事……”

“姐,还说这个吗?”漪似笑非笑地抬起头,打断了涟的话。

“漪……”涟仿佛是在鼓足勇气似的说。

“其实……我见过李威……在你跟我说你要和他结婚之后。”

涟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涟,仿佛在等待下文。

“那天……我真的很惊讶……然后,我就把他约了出来……想问问他……他跟我说了很多……他说他爱你,真心地爱你,他说他会好好照顾你……那天,他真的很真诚地对我做着保证……所以,我才……”

涟说得很慢,断断续续,眼睛盯着远处,眼睛上仿佛蒙上了一层雾,带着迷茫。

“涟,”漪终于开口了,她望着涟,“不要再说这些了,好吗?”

涟没有说话,定定地望着妹妹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

“姐,其实我知道。”漪叹了一口气。

“你喜欢李威吧。”

涟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了远处。

“我们是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姐妹呵,你喜欢他,我是能感觉出来的。但是,我一直什么都不敢问你……为什么?因为,因为我也喜欢他……”漪的目光也从姐姐的脸上转开,同样望向远处。

“那天,我跟你说,我要嫁给他。当时我的心真的慌乱极了!我在想,如果——哪怕你只要有那么一点点表示……表示出你对他的爱,我就无法嫁给他了……即使我再爱他,我也不能……可是你没有,你只是表现出惊讶而已。后来,你竟然二话不说地同意了。在那一刻,我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应该难过,我爱他,但是……一想到你,一想到你可能在忍受着的伤心……我想,母亲当年的心情恐怕也是如此吧?!呵呵,世事真是奇妙,历史重演了。其实,我和母亲当年一样,只是抢先说出来了而已。”

姐妹俩突然同时扭过头,二人的视线又一次相遇。

“母亲的教训难道还不够深刻吗?”漪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记得当年母亲——也就是姨母吧,离开的时候,在庭院里,月光底下,拉着我们俩的手说的那句话吗?她在信里又一次提到过的——涟、漪,你们是并蒂而生的莲花。血肉相连,心意相通。你们必须永远相依相伴,彼此扶持。不管将来出现任何情况,不论为了任何事,任何人,都永远不要放弃彼此,背叛彼此。记住,永远不要。涟,这是她用亲身经历给我们的忠告啊,她希望我们能知道,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得上姐妹之间的情意。”

“姐,我们谁也不离开谁。”漪一边说一边向汽车的方向走去。

涟没有回答,她默默地跟上了妹妹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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