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微张开眼,一片雪白浸染其中,浓郁的药水味,疼痛麻木的身体。
微睁微闭的一双浑浊眼,脑子沉重的捋不清任何完整的记忆。
有的只是千丝万缕无穷无尽的记忆碎片,仿佛这些碎片要撑爆整个身体,无法负荷......
“爸...爸爸、爸爸,你清醒点,爸,你坚持住,很快就会有人...来...”
一抹血迹染红我所有的记忆,这是我昏迷前的情景。
对呀,我爸呢?还好吗?还活着吗?!那我呢,活着还是死了?
模糊的记忆,空灵的意识,飘飘然的的身体..……
我感觉不到自己现在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只剩这样一抹空灵的意识在不停盘旋。
还未等我缓过神来,画面快速一转。
记忆又闪到了另一片红色的、朦胧的场景,红墙青瓦,亭台小榭。
“今儿你看了我的玉,我也看了你的,我们就算是知己了。”
“我有一个心,前儿已交给林妹妹了,她要过来,横竖给我带来,还放在我肚子里头。”
头疼欲裂,记忆好像穿越到了另一个时空。
竟有些似我平日里最爱的《红楼梦》中的场景,但又不尽相同。
且这感觉竟像是真真切切的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的红楼记忆......
这究竟是什么?!
“你本为绛珠仙子,委实不是世俗凡胎,这一世就是去偿还甘露之惠来以此报恩的,一世已尽,还不放下尘缘,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只见眼前天云翻滚,雷声暗流涌动,记忆的漩涡再一次切换场景。
这一次,我漂浮于半空中,头顶一片暗紫色的天雷。
眼前一仙气缭绕的素衣女子正高高在上俯瞰着我。
这女子用犀利严肃的口吻说着我极为熟悉却又听不懂的话语.....
记忆愈发散乱,头疼欲裂,终于整个身体已负荷不了,精神也在崩溃的边缘。
记忆之门犹如海水般一股脑的奔涌而来,却又在迸发的瞬息关上闸门,一切都,安静下来。
我置身于一片摸不到尽头的黑暗里,伸手看不见五指。
未知的恐惧充斥着我的身体,我禁不住瑟瑟发抖,浑身冰凉。
但,完整的记忆逻辑已然恢复,我的意识渐渐苏醒。
我叫林宿夕,22岁,大学刚毕业,与父亲两人相依为命许久,母亲在我刚出生的时候就驾鹤西去了。
我爸爸林长海是一位红学家,对《红楼梦》有着刻骨的热爱,并倾力推动《红学》研究。
耳濡目染,我从小就读红楼,到现在为止已经数不清到底读过多少遍了,但依然不生乏味之意,乐在其中。
不,不如说沉侵其中,深深地沉浸。
于我而言,每读一遍都会发现新的东西或者带来新的感受,故而孜孜不倦。
直到现在,红楼已经成了我的生活甚至精神上的一部分,与之不能分割。
与黛玉同姓也成了我平时最骄傲最乐意挂在嘴边炫耀的事情。
没错,红楼里我最喜欢的就是黛玉了。
虽然她敏感心细,虽然她的个性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虽然她最后的结果凄惨悲凉,但是我依然喜爱她。
喜爱她的聪明才情,喜爱她极高的悟性,喜爱她对爱情的深刻专一……
黛玉这个人,已经在我对她深刻的喜爱中活了过来,就活在我的心里。
仿佛,我已将自己与黛玉合二为一了。
她就是我活在当前世界的精神灵魂。
或者说,我期盼着自己能够拥有和黛玉一样性情、才情和真情……
对她的那种喜爱,非俗间言语所能道清也。
当然,身为21世纪新时代女性的我,在崇慕黛玉的同时,思想并不是封建传统的,依然具有当代女性的特质。
每每我都会想,如果我是黛玉,许多事情我会选择怎么做?
以至于时常出神到红楼境域,遐想‘如果我是黛玉’会发生些什么,故事是不是就是另一番情景。
结局...是不是就不会如此悲凉......
凄凄惨惨戚戚,怎一个憾字了得。
是啊,红楼的结局,黛玉的结局,未免太过凄惨。
这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结,甚至感觉是遗憾,留在我心里久久挥之不去。
梦想,也是有的,在未来的某一天,自己的文学素养不断升华后,我有意尝试给红楼换一种结局。
当然,红楼本身的经典和历史的厚重感是无法磨灭的,我也没有想过要更替或取代什么。
只是圆自己一个独属于我的红楼梦,勿留遗憾罢了。
但是,这些还都没有实现,我却死了。
是的,我死了,死于一场车祸。
犹记得那天,日落黄昏,天色渐暗。
初秋的几缕凉风顺着窗缝透进来,天际边剩余的那抹暗橘色几乎被夜晚无尽的黑吞噬。
道路两旁的路灯逐一亮起,仿佛像一些指示灯,在提示些什么,我不禁一愣出神。
爸爸正载着我在回家的路上,突然一辆货车飞驰而来。
快到甚至看不清司机的脸庞,快到我们无法躲避。
两车相撞之时,我和爸爸的车被重力撞出几十米开外,车子在空中翻转之后重重的落地,随着我的一声尖叫,意识模糊了。
坐在副驾驶的我强忍着大脑的疼痛睁开被血水模糊的眼睛,头重脚轻。
车子翻了过来,我和爸爸都被倒吊在车里。
我奋力抬起手拉扯了一下爸爸,“爸、爸!”没有任何的回应。
他紧闭着双眼没有任何反应,有那么一瞬,我感到空气安静到可怕。
仿佛连他的鼻息都不在了,仿佛这个人已经去了另一个世界,徒留一具空壳和我的悲伤。
绝望冰凉的泪水顺着眼眶倒流下来,随之我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我猜想大概是我和爸爸被送到医院进行抢救,但现在看来,抢救失败了。
我虽然恢复了意识,但我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变成了一种虚无缥缈的介质。
带着思想和记忆脱离了我的身体,同时也从无尽的黑暗中迈了出来。
并浮于空气中俯视着我的躯体,这可能就是我们常说的灵魂吧。
也不知爸爸如何,心里一酸,不敢往下细想。
昏迷之前犹记得爸爸的伤势也甚严重,已不省人事了。
不知…不知他还能不能活下去,继续研究他与我都深爱的红楼......
爸,妈妈在我刚出世的时候就走了。
你独自一人照顾我二十多年,从来没有过抱怨,一直以来倾心养育我耐心教导我。
可是……可是……女儿未能尽孝,一天也没能照顾你,黄泉路上你等着我,我们相伴,来世再做父女......
“宿夕、宿夕”,当我漂浮在空中正等待着上苍的发落,不知何去何从的时候。
我隐约听到爸爸沙哑慈爱的声音浮在我耳畔。爸爸在叫我!
“活了半辈子,临了了,也没能从毕生所爱中研究出更有意义的东西来,不甘啊。
可是宿夕啊,你命非你命,你命不该此...
爸爸对你不起,你定要勇敢,万事皆无回头路啊!
愿我宿夕意想未央,不负韶华......”
只觉得爸爸的声音愈来愈弱,愈来愈远,仿佛用尽其所剩全力留下了这些话。
字字珠珠已铭刻于我心,可是,你的这些话究竟是何寓意?
“爸!”我撕心裂肺的茫然呼喊着,奋力摸索渴望能抓住些什么,可什么都是徒然……
我既索不着他的声音,也触不到他脸庞的棱角。你不要我了吗?你不带我一起吗?爸爸!
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感、无力感像洪水猛兽一样向我袭来,吞噬了我。
日落了,花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