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山。
在鞭炮声,迷雾中,哭喊中,大大的“奠”字中,棺材入了土,然后,山上多了一个土堆,因为年限未到,所以还不能立碑。
父亲交给我一枚顺治的古钱币,说是爷爷可以保佑我。
回到老屋,丧礼的劳累使屋里的人都瘫坐下来。
“诶,今天可累坏了。”大伯坐在地上,两腿摆成一个八。
“嗯,确实累人。”
“老头子走了也好,是个解脱,病怏怏地看着就难受。”
“对了,遗嘱呢?”
“在我这呢。”
“念念,念念。”
“给细孙念吧,他是亲孙子。”
我在一旁倾听着长辈的对话,突然,眼前伸来一张叠的整齐的纸,我接了过去,站着读了起来。
人生如梦,白驹过隙,我自感时日无多,因而提前立下遗嘱,防若离去,儿孙有纸可寻。回首八十余载,惊人之举未曾有,尽是些碌碌无为的小行,至老年,病体加身,力不从心,幸有儿孙与老伴照料,得以延年至今。此遗嘱展开之时,我当已离散人间,劝儿孙老伴等莫过哀切,命是如此。凡人者,终有西去之日,无需伤悲过切。
平生无大的成就,只有诗集《xxx》一册流传于世,是我多年的心血和结晶,其中还有对后世的劝诫,望后人珍藏。
注:老屋的分配理应评分,但大儿在修建房时出过力,因此对大儿的分配多一成。
我念完了,呆呆地站在原地。
“多一成呵。”大伯说,似乎有点笑意。
“嗯,你是老大,多一成是应该的。”
几个长辈开始讨论遗产和老屋,我心里只有一件事:爷爷是个诗人?
自小到大,我居然没有发现这个近在咫尺的文学工作者,不,也许我早就应该发现:墙壁上上的毛笔字,桌上的笔墨纸砚,爷爷抽屉里的《岳阳楼诗集》……我应该早些发现,这个在家族中能和我探讨文学的老者,但是,在我意识到他的身份时,他已经在山中长眠。我站在原地发愣,直到小姑妈把我拉扯着坐下,递给我一瓶牛奶。
“爷爷有什么东西,你看中的,就拿去吧。”她说着。
我点点头,慢慢地拉开抽屉,翻找着爷爷的遗物。
我找到一枚镀金的奖章,那本《xxx》的样本,和许多由各种字条拼凑的诗稿,有的是发票,有的是回执单,有的是开的药方,无一例外的,上面都写了一句两句的诗,我把它们都收集起来,装进袋子里。
“选好了?”
我点点头。
姑妈看了看我手中的东西:“你跟爷爷一样爱写?说不定你能继承他,跟他一样。”
“也许吧。”我露出了难堪的表情,因为没什么自信。
“你,真像爷爷。毕业之后,把这些整理好了发姑妈吧,现在别想这些,学习要紧。”
“哦。”
“走了!”父亲在院子里喊着。
我走出了爷爷的房间。
走出了老屋的门,我抬头看了看。
门口的老树撑着绿色的大筛子,稀稀落落地筛下许多阳光,照在门口地上的啤酒瓶上,啤酒瓶像个被点亮的小灯泡,插在土里,一旁有几块碎砖,上面爬着几只蚂蚁和西瓜虫,地面上斑斑点点,像一块黑里点着黄的花布。
奶奶出来了,被人搀着,一手扶着红里透着黄的门框,她执意要送我。
众人好说歹说,她才答应了只在门口立一会儿。
她扶着门框,在原地弯着腰立着,看着她,我忆起杨绛写过的《老王》,“直僵僵地镶嵌在门框里。”
车慢慢的驶出狭窄的巷子,我透过后视镜看着,奶奶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车最终出了巷子,老屋被甩在了身后。
我突然想到,这次回来,奶奶并没有给我占卜,我也没看到那副牛角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