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张绣着繁花图案的软垫上。她睁大双眼,仔细看看四周,这是一个陈设简单的女孩房间。她自从被剥去了人皮就一直是狐妖的模样,不过起先她为了适应人皮要强行改变自己的筋肉和骨骼,塑造人类的体型,看着还有点人类的模样。现在的她沉沉一觉醒来,身体完全放松,已经是自然的狐妖形态。
她四脚站立,走出门外,这里是繁花山南坡。房间外面一个小小的院子,四周的花草布置得很讲究。院子中间一个圆形的石桌和四个小石凳,往左边看去还有一个小木屋和一口井。她走到木屋门口,门半掩着,一个女人趴在门边的桌上鼾睡着——明明房间里面有个木板搭的小床却不去睡。屋里弥漫着各种药物的味道,还有数不清的瓶瓶罐罐,整理得倒是很整齐。这女人胳膊下还压着一些纸张,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什么。
“她可睡得真沉。”狐妖心想,“我离她这么近,她居然没有察觉。如果我此时一动杀念……”
“你醒啦?”狐妖一惊,转身看去,一个温婉可亲的女子站在院中,不等她有所反应,她继续道:“你睡了两天了。饿了吧。我去给你拿吃的。”说完又走了出去。
这一次被抓来繁花山,狐妖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知怎么只昏迷了两天,醒来时还有吃有住。
“这些人不打算杀我吗?”她对天香门了解很少,只知道她们战斗力很差,是元神道士的目标。其它的刻板印象通常都是凌云派在妖类心中留下的。“如果是在凌云,我必死无疑,现在在这里,居然连个镣铐都没有,也没人看守。难道任我自由来去?”狐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她的肚子也是越来越饿。
食物很快被端了过来,显然还是专门为她做的。天香门以素食为主,给她做的是一大盘素叶夹肉饼。狐妖不敢吃,那个温柔的仙子也不劝她,只是微笑着告诉她口渴可以去打井水来喝。然后留下食物在石桌上,走到木屋那边,试图把睡着的女孩扶到床上,却不小心把她弄醒了。
“啊!葵葵,我好饿!”女孩有点迷糊地说。
“霏霏,床就离你两步之遥,你就不能去床上睡吗?”
“啊——糟了糟了!口水流到笔记上了!”
“你先洗漱吧。我去给你拿早餐。”
“谢谢葵葵。爱你!”
狐妖看霏霏一边说爱你,一边还抱着葵葵的肩膀在她脸颊上波了一下,惊讶过度,都忘了自己的饥饿。
霏霏走到井边打水洗漱,很随意地向着狐妖撇了一眼,没看见她似的继续将脸清洗干净,又打了清水来喝,然后径直向狐妖走来。
狐妖决定原地不动,看霏霏要将她如何。只见霏霏绕过它来到桌旁,两指捏起一个肉饼仔细品尝了一口。葵葵这时在收拾狐妖睡那个小房间,霏霏吃着肉饼,走到葵葵身后。
“天哪,葵葵,没有你我怎么活啊!”
“肉饼是小狐妖的,你少吃点。给她留一些。”葵葵一边说,一边抱着刚才那个绣花垫子走出房间,走出院子。
“不错不错。”霏霏终于看见狐妖了,她坐在石凳上又拿起一个肉饼,对她说:“有你在,我可以蹭到肉饼吃。”
“你们想把我怎么样?”狐妖终于忍不住问道。
“随你。只要你不离开繁花山,包你活到寿终正寝。”霏霏舔着手指。
“你们为什么不杀我?”狐妖仍然不相信敌人的仁慈和友善。
霏霏凝视了它一会儿,那双乌黑的明亮眼眸闪着深邃又坚毅的光。然而她没有回答,转身走进房间,开始对镜梳妆。
这是一个晴朗的晚春清晨,一阵微风从身后拂过,带来繁花山特有的清香。这味道沁人心脾,狐妖深深地吸了一口,刚才的疑问这时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待在这里似乎也不错。”
狐妖正沉浸在这舒畅的气氛中,突然头上被一只手放肆地摸了几下,一抬头,一个高高的女孩蹲在石凳上,一瞬间就快把肉饼吃光了。她动作极快极轻,狐妖完全没感觉到她的接近。
“猫猫,葵葵说要给小狐妖留点儿。”霏霏在房里提醒时,最后一个肉饼已经被猫猫咬住。她抱歉地看着狐妖,艰难地把肉饼放回盘子。轻轻一跳,就已经落在房里。
“霏霏——葵葵好偏心啊!”
“是啊。她最偏心你。你在我房间藏那么多好吃的,都是葵葵给你的吧。”
猫猫一惊,她在霏霏的房间藏了很多她在外面搜罗的食物,不过不是这个实验小院的房间,而是霏霏在宿舍区的房间,已经荒废很久了。“你怎么知道?你去房间了?”
“我哪有空,我都多久没去过那里了。”霏霏插好头花,梳妆完毕,继续道:“我那个空房要收拾给小狐妖住了。你以后另寻隐蔽之处当你的猫窝吧。”
霏霏话没说完,猫猫早就没了踪影,她要去拯救她的零食。
“不好意思啊。只剩一个肉饼了。等下我的早餐给你吃吧。”霏霏对狐妖说完,又走进她的“实验室”里,依旧只是半掩着门。
狐妖在地上趴了一会儿,想起霏霏说只要不离开繁花山就行,那么它可以在山上自由行动吗?狐妖仍旧不相信敌人会对她如此宽宏大量、不设防备,决定以身试法,到处走走。
不用一天,她就把天香门逛遍了,果然是走到哪里都没人拦着。有些弟子看到它还会很和善的招呼它“小狐妖”。有些显然是第一次看到它这样的五彩狐狸,忍不住低声赞叹:“好美的毛啊!”每当听到这样的说话,它还是忍不住心中一紧。它一出生就被教育人类会为了得到漂亮的皮毛而伤害它的族类,对人类最初的印象是可怕、残忍。长大后,拥有力量和同伴的它主动对人类出击,在几次争斗中更加深了对人类的仇恨和鄙视。回想起来,除了浦云真人主动找它们挑衅之外,它其实并没有遭遇人类主动的攻击和加害。倒是自己刚出生不久的几天内,目睹了母亲把没有妖力的孩子,也就是它的孪生弟妹,又当作食物吞回了肚子里,也许对于残忍的认知是来源于此吧。
当天晚上,小狐妖搬进了霏霏的房间,这里比实验小院的房间宽敞得多,真想不通那个霏霏为什么不来这里住。房间有一整面墙都是窗户,打开窗远眺,还可以看到远处的望江楼。狐妖活了这几十年,第一次有一个自己的房间,还有一张暖暖的香香的床,它不知不觉安静地睡着了。
繁花山的生活简单平静,狐妖看了几天弟子们修习法术;看了几天葵葵在厨房和盥洗室忙碌——她似乎把服侍别人当作享受;它也试图观察霏霏在小木屋里忙活什么,可是看了两分钟就感觉无聊至极。然而,大部分时间它还是愿意待在霏霏的小院里,因为安静,除非那个叫猫猫的过来捣乱。
“霏霏,我找到这世上最好吃的烤磨菇啦!”狐妖正晒着暖暖的正午阳光,霏霏也从一阵忙碌中抽空睡了个午觉,猫猫却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把两个都吵醒了。
猫猫走过时,狐妖闻到一股很香的味道,不过以妖类的嗅觉而言,那味道代表着一种毒性。
霏霏最恨被人打扰午休,正要发作,嘴巴却被塞了一块脆脆的薄片。她没有拒绝,咬了一口:“这是什么?”
“这个……其实放了很久了。不过很奇怪,它一点都没坏哎!原来我担心它有毒没敢吃,就把它忘了。前几天收拾东西又翻出来,我就吃了一小口,然后每天多吃一点点,现在已经过了几天,我都没中毒。那就是可以吃,对不对?”
“你在哪里找的这种蘑菇,这味道好奇特啊?”
“就在咱们山下南侧悬崖的山洞里。”
狐妖一个激灵,猫猫说的是它设计陷害浮游的地方。
“带我去看看。”霏霏迅速下床,拉着猫猫走下山去。猫猫顺手把一布袋的烤蘑菇丢给它,说:“这袋你吃。我们现在再去采点。”
霏霏和猫猫离开了不多久,一个男人被抬进小房间。
“霏霏不在啊!”抬着他的一个白露堂小弟子说。
“她和猫猫出去玩了。”小狐妖好心地回答。这时它走到床边看看这个男人,吓了一跳!这不是浮游吗?他只有脸没有被烧焦,清晰可辨,身体有很多地方几乎已经烧成炭了,尤其是小腿部位,焦黑一片,看不到一点皮肤和肌肉。“他还活着?”狐妖心里暗惊,“这是怎样的生命力啊!”
“没办法,先去叫葵葵过来吧。”两个小弟子一听说霏霏是和猫猫出去的,连寻找一下的希望都没有,只能求助她们的堂主。
不多久,葵葵跟着两个小弟子过来,看到浮游的伤势也是大受惊吓。她很快冷静下来,问狐妖霏霏可能去了哪里,又让手下把浮游抬到了木屋里的床上。
狐妖犹豫了一下,还是实情相告。葵葵让小弟子去寻,自己对浮游紧急医治,把木屋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狐妖感觉有大事要发生,于是去了北坡的正殿。爱爱和很多弟子都聚在这里。恋恋正向爱爱汇报遭遇的情况。狐妖听到“雷火龙神”四个字,心里一震,差点昏过去。
“是毒药带着你们去的?还有芷芯?”爱爱显然也很震惊。
“是的。不过芷芯使者没有跟我们一起战斗,因为……毒药使者不允许……”
“毒药做的对。”爱爱又开始习惯性地踱步,一边自言自语:“奇怪,毒药采取这么大的行动,为什么没跟我说?她和芷芯是怎么知道雷火龙神的位置的?”
“你说雷火龙神死了?”狐妖振作了精神,问道。
站在一旁的清海早就诧异地看着这只比一般的狼还大的五彩环狐,他猜想这是浮游抓获的那只狐妖,却想不到天香门如此任她自由来去,还能旁听大事。
恋恋没有多少惊讶,只是平静地回答:“没错。这一战,我们差点都性命难保。雷火龙神真是可怕至极!”
狐妖明白了浮游的伤势何来,但却不相信他们能消灭雷火龙神,继续问道:“你们把它打成碎片了?”
恋恋和清海一愣,他们没有提到龙神死后的细节,这个问题爱爱都想不到,狐妖显然知道更多隐情。没等恋恋回答,清海问道:“你怎么知道?”
狐妖低头不语。清海仍不罢休,:“你和它是一伙的,应该了解更多。怎么,不打算说吗?”
“哼!”狐妖愤愤道:“跟它一伙?我要谢谢你们杀了它!你们把它打成碎片,那雷火晶石呢?”
“雷火晶石?”恋恋一脸茫然看着清海,她完全不明白狐妖在说什么。
“没有。我们不知道那个晶石是什么样子。”清海说。
“哼哼,哈哈哈哈!”狐妖忽然大笑道:“你们不知道雷火晶石就去杀雷火龙神,杀了雷火龙神却不知道晶石去了哪里——我看,你们是被人利用了吧?”
爱爱大概明白了狐妖的意思,停步对恋恋说:“你确定除了你们六人,没有别人?”
恋恋点点头。清海开始仔细回忆:龙神倒下时,身体渐渐裂开、冷却,变成普通岩石,只有尾巴尖端——那个大铲子还有点微弱的红光。那个晶石应该是在里面。毒药为浮游疗伤的时候,大铲子还在原地,可是等他伤好准备回程时,大铲子已经不在,除了毒药没有别人可以拿走。但如果那个晶石不在大铲子里面,那现在就真不知道在哪里了。
“那个雷火晶石是不是在它尾巴上?”清海问。
“这我可说不准。不过,看来你已经知道谁拿走了。”狐妖邪笑道。
恋恋也回想起来。她看向爱爱,爱爱微微点头,如果是毒药拿走也就不用担心了。
“那个晶石很重要吗?被什么人拿走会有可怕的后果吗?”清海继续问狐妖。
狐妖扭头不理。经历这些时日,它对天香门心存感激,对凌云派还是心有芥蒂。
爱爱只好和气地说:“小狐妖,你要是知道什么,还是告诉我们吧。你不是说要谢谢我们杀了雷火龙神吗?”
听爱爱这样问她,狐妖正想如实回答。可她刚要开口,门外又来了一波人。为首的是两个凌云女弟子,一个背着四阶水剑“逆汐”,一个腰悬四阶火剑“灼日”,看来应该是入室弟子。她二人进入殿中,先是看到站在一边的清海,却没有招呼,而后撇了一眼清海身旁的恋恋,才对着爱爱拱手道:“无爱掌门,我们奉逍遥掌门之命,将金沙镇抓来的这个奸细送到天香门审问。”
爱爱点点头,随即查看一下这人的伤势。
狐妖站在爱爱身后,这个人它略微眼熟,但印象很模糊,也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大约就是金沙镇贼窝里的普通一员吧。再看他的伤口,新旧深浅不一,但大多数是火伤,一看就是被凌云派折磨过了。“切!”狐妖忍不住说道:“你们凌云派没本事审问犯人,把他伤成这样才送来天香门,只不过是要天香门把他医好,再由得你们折磨吧?”
两个女弟子一进门就看这狐妖在天香门正殿悠哉地晃着尾巴,本来就碍眼得很,不过是不方便发作。听她冷嘲热讽一番,拿着火剑的女子拔剑相向,怒道:“你们天香门怎会容得这等妖物在此撒野!”
背着水剑的女子赶紧拦住她,用眼神示意她还有同门师弟在此,她方才收了武器,气呼呼站到一边。
犯人受的火伤比起浮游的情况是绝对的轻伤,不过对普通人而言已经足够危及生命。爱爱先控制他伤势不再恶化,而后让两个白露堂弟子将他抬去后山,对两位女弟子说:“他的伤势还需要一些时日恢复,我们若探得一丝消息,必定及时知会龙君。”爱爱知道逍遥又出外仙游了,所以还是和龙君保持联系。
两个凌云女弟子深深一揖,告辞出去。临走前向清海看了一眼,见他不为所动,只好不做声地走了。
一天送来两个重伤伤员,偏偏霏霏不在,葵葵一个人尽心地为浮游疗伤。去寻霏霏的两个小弟子没多久又回来,她们找到悬崖边却没有猫猫的本事下去洞穴,只好作罢,倒是幸运的在半路遇到芷芯使者。
芷芯回天香门只想找霏霏有些事情,不想被爱爱发现,怕被掌门知道她只身犯险,把她禁足山中,于是悄悄从后山上来。途中遇到两个白露堂小弟子,听说浮游已经送到后院,急急忙忙赶过来。她没看到重伤的浮游,倒是看到那个重伤昏迷的犯人。她对手足无措的小弟子们说:“不用担心。霏霏今天准会回来,浮游有葵葵看顾,应该无碍。这个人我来负责,你们去忙吧。”
芷芯的法力在天香门属于上乘,只是不擅长战斗技能,治疗能力数一数二,面对凌云派造成的些许烧伤,不需要霏霏的药物帮助也可以治好九成。不过一个小时,犯人的伤口基本愈合,身体开始自行修复。她见这人还在重度昏迷之中,突然好奇心起,决定用“记忆之镜”对他“审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