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办婚事到底疲乏,王氏还是小病了一场,晏然不仅日日在她身旁侍疾,还接过了管家的大多事务。
就比如现在,快到年节,府中事务简直千头万绪,晏然一怕自己出错,二怕王氏寂寞,便干脆取了账簿等物到王氏院中处理,若是有人求见,便移步外间,难以决断的向王氏禀报,倒也便宜。
“咳咳,”王氏将药汁一饮而尽,又将晏然腌渍的葡萄干含了一颗,“听闻昨日从真定有书信过来?”
晏然一心二用,手中算盘拨得飞快,也未耽误她回话,“正是,四娘子告诉我她改了闺名,从此后便叫澄汐了。澄明的澄,潮汐的汐。”
王氏点头,“你与她投缘,却是你的福气。”
“哦?”晏然笑笑,“澄汐妹妹胸有丘壑,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子,与她交好,当然是我的福气。”
“她是周武惠王的孙女,身份当然贵重。”王氏若无其事,却暗中留意晏然的神情。
周武惠王……曹彬!北宋开国勋贵,欧阳修都曾说过勋业之盛无人可比。那么这位相貌平平、德行却极佳的四娘子,不会就是日后垂拱三朝的曹太皇太后吧?那个一直到王安石变法都对朝政有极大影响力,曾出手救了苏东坡的老太后!
晏然心中惊涛骇浪,又想起那日见到的少女,想起她日后一生不得宠且无所出,被张贵妃死死压住,禁不住一阵难过,“她日后可是要进宫?那见面就难了。”
王氏见她虽惊骇,可却是发自内心的忧虑难过,忍不住笑笑,“咱们这些女子,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是父兄想笼络谁、想提拔谁,也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嫁了,至于过的好与不好,也只能自己受着。”
“如此看,澄汐妹妹这名字改的好。”晏然想起此时刘娥仍活着,那令仁宗肝肠寸断的生母、也就是自己可怜的姨母李宸妃还在守陵……
她猛然想通了一些关节,前世恐怕因为曹太皇太后闺名犯了李宸妃的忌,才为仁宗所厌弃,不然仁宗一代明君,再如何相貌协会,也不至于对皇后如此不给体面。今生因为自己,王氏未死,提醒了曹家,不知会不会有所改变。
“不说这个,”王氏对她笑,“你的好日子也快了,制举先上了策论,富弼的也给递了上去,传来消息,说是官家说‘富弼等十人词理俱忧’,令人复校了,他排在第一个呢。”
晏然却也不羞赧,“那是好事,多谢母亲告知。”看来绣活得加紧了呢。
王氏未能如愿看见她羞红脸庞,不由得有些遗憾,又想起一旦晏然嫁人,自己便少个绝佳的帮手,不禁怅然不已。
晏然这段时日承蒙她照拂,也生出几分亲近之情,见她难过,便宽慰道:“左右还有一两年,哪里就那么急了?更何况,万一他在京城做官,咱们还是可以常来常往、时常走动啊,只希望到那时,你们别说我回来蹭饭,拼命把我往外赶才好。”
王氏点她额头,“你这丫头这张嘴,日后到了婆家他们可不会像娘家人一般忍着你。”
“母亲,”晏然起身将她的锦被掩好,“母亲嫁来之前,我与大郎过的什么日子,母亲可知晓?”
“哦?你们是嫡出的公子娘子,难道还有人苛待你们不成?”
晏然轻声一笑,“曾有一日,大郎在池边玩耍,不知何故,竟莫名落了水,之后便高烧不退,结果请郎中却久久不至。当时若不是女儿忆起用酒涂抹全身退烧的土方子,恐怕大郎就算留了条命,也是个病痨鬼了。”
王氏神情凝重,原配嫡子险些被人暗害,想不到某些人竟狗胆包天到了如此地步。
“再后来,祖母寿辰,我给祖母准备好的寿礼却被老鼠咬了一个洞,我竟不知我晏府的闺房里,竟还有鼠患。不过从此祖母对我不喜,一直到她老人家仙逝。”
晏殊是个孝子,其母不喜的女儿,他定然也不会另眼相看,父女俩之间也就越发淡漠了,直到晏然的管家才能为晏殊所认可,加上成了富弼这幢亲事,才慢慢缓和。
“所以啊,”晏然对她苦笑,“失去娘亲时,我已十二岁,大郎十岁,尚还陷入如此险境……”
“你不必再说了,我省得。”王氏面上露出几分险峻,若是先前不曾整顿内院,自己身子慢慢衰弱下去,五郎又该如何自处?官人朝事精明,家事上从来糊涂,他又真的能护住五郎么?
晏然见她记在心里,赶紧顺杆爬,“母亲,所以我想请郎中每隔一月到府中为诸位主子们看脉,若是个个身体康泰也便罢了,但是人食五谷,哪里能没个小病小灾的呢?若是能提前预防,或是早早治了,岂不是高枕无忧?”
王氏点头,“你说的极是,也罢,我便将此事交办与你,只是要记得嫡庶有别,庶出便两月一次吧。”
“是。”晏然乖巧应了。
过了两天,便有郎中过府,说王氏身子虚乏,还得好生将养,又开了温补的药方、药膳,每日让王氏用着,她身子也便慢慢康健起来。不仅躲过了今年原本命中注定的生死劫,还一下子活到古稀之年,这些却是当时的晏然所不知的了。
晏然正无比后悔自己为何不过了年再提出这个主意,王氏被她吓到,干干脆脆地撂了挑子,将整个年节都交给她来操持。晏然虽不算个管家新手,可也被这一安排搞得手忙脚乱。
在经历了冯姨娘唆使管事闹事、有人夹带外男之物进入内院、厨房采买不利等糟心事后,晏然才终于能坐定,安安心心地将给富家的年礼备好——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事,不过是拿自己体己银子买的糕点若干、自制果脯数斤、药膳方子数张、自创食谱数页,然后再以晏府的名义,派人一路送至洛阳。
富家很快也还了年礼,无非是珍贵药材、茶叶若干,给晏居厚与晏崇让的几卷书册。
给晏居厚的那本里,还夹着张轻薄的字条,端正颜体行楷写着“风和月好、爱惜芳时”。
不解风情的晏然却只有一个反应,敢情他与欧阳修还挺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