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抱着晏几道乐得不停,曹夫人坐在一旁看护,晏然终于得了机会回院里去陪曹澄汐。
其实两人只在晏如成亲时见过一面,后来一直都是书信往来,再度见面,二人却丝毫没有陌生之感。
曹澄汐觉得晏然面色红润,神采奕然,想来在富家过的不错,也便放下心来。
晏然则拉着她的手,看着她仍有些稚嫩的寡淡面容,想起她之后青灯古佛那么多年的人生,心下恻然。
“姐姐不必为我难受,”曹澄汐轻声道,“咱们这般的女子,本就无甚可选的机会。何况就算进去了,最起码也是一宫之主,不会轻易被人糟践的。”
可你日后是一国之母,还不是被渣男糟践?晏然在心中大不敬地悲喊,却又实在无可奈何,便低声道:“关于官家的一些事,我不知你是否知晓。”
帝王家事,虽不像后世那般瞒的严实,但如富弼一般八卦、愿意和后宅女眷饶舌的并不多见,加上曹家又在真定,自然没有久居汴京的晏然清楚。
曹澄汐缓缓摇了摇头。
晏然叹了声,“当年太后生前,要为官家选后。彼时官家喜欢的是王氏,王蒙正之女。结果太后说此王氏‘妖艳太甚,不利少主’,便将这个少女许配给了刘美长子刘从德。”
这刘美便是龚美,太后的前夫。
曹澄汐愣了愣,道:“想来是伤了官家的心了。”
“再后来呢,郭氏与张氏一同进宫,”晏然努力回想,“郭氏也便是废后,是中书令郭崇的孙女,张氏是骁骑卫上将军张美的曾孙女,都是名门之后,其实选谁都是一般的。彼时官家更喜欢张氏一些,结果太后独断,未和官家商议,便册立郭氏为皇后,以张氏为才人。这也便是为何帝后失和,以至废后的最重要的原因。”
“姐姐的意思,我明白了。”曹澄汐惨淡一笑,“但凡是旁人为他做主的,他都不会欢喜。我是被杨娘娘看中点给他的,又颜色平平,他若是能爱重我,才是天方夜谭。”
晏然没想到她瞬间就能猜出问题症结,更将后来之事猜个七七八八,心里更不好受,“不过官家这人,还是比较心软的。你不要与他拗着来,不碍大局的事都顺着他,他最多也便是冷淡。杨太后与曹家的体面,总归还是要给你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曹澄汐在闺中曾听祖父、父亲提起当今的相貌,说是如玉风姿、忠孝温润,故而听闻自己即将入宫为后,也曾偷偷在心中做过琴瑟和谐、相携终老这般的美梦。
可若是帝王重色思倾国,她这般唯有才德、没有颜色的后妃,又将落得何等结局?
晏然陪她静坐了会,又听曹澄汐轻声道:“红颜枯骨,总有一日再鲜亮的颜色都会黯淡无光,可贤良的品性却只会历久弥新。我不求宠爱加身,只求安静度日,只求问心无愧。”
晏然想起自己与富弼,抿了抿唇,“这些市井传言或许也不可信,你也不需太自暴自弃。只是有件事,你还是得想好了,后宫女子、后宅女子最大的倚仗,不过是子嗣。”
曹澄汐惨淡一笑,“若我为后,那阖宫上下的孩子都将称我为母,是不是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不是说这个。”晏然极其肃然道,“官家如今是没有极其上心的人,君不见赵飞燕之故事乎?”
曹澄汐悚然而惊,赵飞燕赵合德姐妹把持后宫,让后宫再无子出生,间接导致帝祚不稳,最终汉室衰亡。
“你是要做皇后的,”晏然低声道,“和寻常后宫女子又不同,自己能生,当然最好,嫡子也有助于国本。可若是官家不长眼,实在不喜欢你,你也得小心后宫专宠的情势出现,得让后宫子嗣绵延。”
“可这不是我能决定的啊。”曹澄汐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姑娘,听她这露骨的话,早已经面红耳赤。
晏然关心则乱,也顾不得这些话她听不听得,一股脑地灌给她,“后宫的孩子,一是要怀得上,二是要保得住,三是要养的大。想怀得上,你就得提防着专宠,必要时培植人分宠也未必不可;保得住和养的大,这就需要你将宫务牢牢的攥在手里,切不可让那些心大的、丧了天良的戕害皇嗣。当然,若你能将某个孩子养在身边那是最好的,那还得要养的熟。”
曹澄汐静静地听着,最终抓住了晏然的手,“好姐姐,你一心为我打算,我定不会忘了你这番情意。只恨你我此生,恐怕也只能见这么寥寥数面了。”
说罢,曹澄汐禁不住掩面痛泣起来。
晏然心中也是一阵酸楚,凄苦道:“只恨你我生而为女子,若是男子,不仅想如何交好,便如何交好,想什么时候见,便什么时候见。更紧要的是,你我也可以做出一番大事业。”
“听闻姐姐你在闺中时就极为关心朝事,还很牵挂百姓生计?”曹澄汐拭了泪,“幸好姐姐你嫁的早,不然让杨娘娘听闻了,恐怕就要和我作伴了。”
晏然笑笑,轻声道:“其实,你我不过是投胎时比旁人多了几分运道,芸芸众生,其实哪里又有什么贵贱之分。你听闻的是我管家时对佃户宽和之事吧?”
曹澄汐点头,“一般大户人家行善,不过是施粥捐银子罢了,你倒是有意思,又是减租,又是给他们介绍活计的。”
晏然总不能和她说前世自己是个赤裸裸的无产阶级,此生成了地主,总归也要减租减息,不做土豪劣绅,要做个乡绅贤达吧?至于介绍活计,自己原身就是个扶贫干部,不过职业病犯了而已。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晏然缓缓道,“与其一次次地接济他们,再看着他们混沌度日,再度穷困潦倒吧?治本的,还是让他们能自己谋生,不至于饿死。这样,日后他们便不需我接济,日后还能接济旁人,岂不两全?”
曹澄汐点头,“我也觉得你这法子不错,去岁年景不好,也和娘亲说了,咱们那庄子不仅减了租,还让他们去修堤造桥,挖了水渠。”
晏然心中一动,这时候还不像程朱理学后那般,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破规矩,若是能够影响曹澄汐,是否也可以潜移默化地改变一点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