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然这一胎和上一胎太近,别说就在左近的富弼,就是听闻消息的王氏都很有些为她担忧,晏然自己反倒是淡定得很,依旧是该吃该睡,只是每日慢走锻炼的时间长了很多。
待王曾到郓州之后,富弼也忙了很多,只每日晚上陪晏然散一圈步。
到了九月底,天气不复原先的闷热,富弼难得早些到家,便陪晏然用了些清淡的粥菜,晚上搀着晏然绕着小小的宅院慢慢地散步。
晚风悠悠地拂过,晏然心情也是不错,便道:“洛阳那边可有什么消息?母亲越发小气了,前头两个还有点赏赐,怎么此番竟一封书信都无?”
富弼心知是之前两位女婢之事惹得韩氏不快,但又不好当着妻子的面拆台,便道:“许是无人顺路捎信吧?”
晏然哪里不明根底,却造作地抚着自己的肚子,“可怜我的三宝,还未出生便遭祖母不待见,是娘亲连累了你。”
“行啦,”富弼安抚地拍拍她的肩,“待瓜熟蒂落,母亲定然有赏,她不是缺礼数的人,也委屈不了小三,你且放心。”
晏然本就是打趣而已,“我总觉得这胎有些特殊,你不觉得我近来特别能吃么?”
“别是个饕餮转世吧?”富弼笑笑,“回头将咱们家这点家产吃穷得一干二净。”
晏然瞪他一眼,“那我就拼命赚钱,再苦不能苦孩子不是?”
正说着,突然天际一个极亮的光点划过,还拖着长长的尾巴。
古代的空气质量与现代截然不同,不管在任何位置都可以看到天上璀璨的银河,故而这些年晏然没事就看星星,早已经不稀奇,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流星还是第一次。晏然禁不住有些兴奋,转头想和富弼说些什么,却见富弼面色惨白。
晏然陡然想到,彗星在古代可是极其不祥之物,富弼作为一个根红苗正的封建好青年,多半不会觉得美感欣喜,一点许愿的心情都没有,恐怕正惶恐不安着,就是不知他此时已想到哪里去了。
富弼回过神来,就见晏然怔怔地看着自己,不由得心头一软,握住她的手,“无事的。”
又走了几步,富弼才悠悠道:“你可记得有日,我半夜惊惧起身之事?”
晏然略一思索,“确实,仿佛口中还喊着德被生民?”
“我梦见王公以后事相托,”富弼声音压得极低,显然已经被自己吓得不轻,“梦中我对他道,‘相公德被生民,当延遐寿,何遽及此’?方才我见此星,恰好就是相公宅邸的方向!”
哪怕是后世,还有很多人对占星学深信不疑,何况是一直以来极度重视天象,历朝历代都设有钦天监的古代?
天人感应,便是这个年代最大的政治正确,哪怕地震,皇帝都要罪己。天降灾星,富弼紧张也是理所当然。
“你也不要担忧了,”晏然好言相劝,“王相公身子一向康健,兴许是你杞人忧天也说不定呢?”
见富弼依旧忧心忡忡,晏然迟疑了下,又道:“就算有什么差池,如今你本人有幸辟从,岂不是更放心些?”
富弼应了,见晏然满脸忧色,不由勉强笑笑:“来,我们再走一圈。”
过了两月余,晏然的身子已然非常沉重,整日里不是头晕恶心,就是昏昏欲睡,也比前两次显怀。
这日,晏然又靠榻打瞌睡,看着两个孩子头靠头一同读书。
富绍庭已经五岁,平日里见晏然有孕辛苦,常自觉带着富闻琴,明明自己识得的字也不多,还整日里充教书先生。
“这个字我来教你,先生说可难了。”
“好多划哦,千古我认得。”
“前面两个叫做彪炳,彪炳千古。”
晏然陡然睁开眼,心中乱跳了一拍。
果然只过了半个时辰,松风就匆匆从外头回来,低声道:“王相公薨了,咱们老爷在那边治丧,这几日应当都不会回来。他说府中一切事务,请夫人决断。”
晏然思索一番,“王相公既然为官人的恩师,府中便跟着官人,服弟子孝吧。府中所有披红挂绿之物,尽数除了,将金器皿首饰一律换成银或者玉。”
“是。”
下人们训练有素地去张罗,晏然瘫回到榻上,也不知怎么回事,每次办丧事的时候自己都有身孕。即使困倦,晏然还是强撑着亲自为富弼备了行礼,又请厨娘做了补汤送去王曾府上。
这一别又是七八日,中间晏然因是妇人,又有了身孕,并未前去致唁。直到王曾的头七都过了,他家子侄从汴京赶来将遗体运回去,富弼才得以回府。
有了上回为父操持丧事的经历,这回的富弼倒是未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可整个人也是面白如纸,眼圈熏黑,看起来颇为唬人,乃至于富闻琴才看了他一眼便哇哇大哭起来。
晏然赶紧让他去沐浴更衣,好歹整理一下后才让他亲近孩子们。哄完孩子,富弼才疲惫不堪地回了二人的内寝。
尽管让晏然很不习惯,可富弼已经开始蓄须,幸好不是后世吹捧的关公、张居正那般的美髯公,否则晏然迟早要和他分房。
富弼伸手抚上晏然的肚子,“他们可还乖巧?闹腾你了吗?”
晏然笑笑,“再找不到更乖巧的孩子了。”
“我今日见了王相公的子嗣,”富弼低声道,“他一共有四子三女,女儿我不甚清楚,可前头两个儿子是原配所出,第三个是名相李沆嫡女所出,第四个是李沆庶女所出。”
“哦?这么看这庶女是他的滕妾?”
“倒也不是,”论及尊长私事,富弼难免有些尴尬,“大李氏去后,又请了小李氏做填房。”
“哦。”晏然陡然想起富弼两个女儿都嫁了冯京一事,心道自己就是还有一口气,也断不能容忍此事发生,心中对冯京的印象已经差了去。又想起王曾和冯京都是连中三元,顿时又觉得这连中三元的名号也无甚好的。
富弼含蓄道,“不管日后我官位几何,孩子都不能那般教导。”
“啊?”晏然心中给富绍庭点了盏蜡。
又听富弼重重一叹,“一言难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