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惨淡一片。懒洋洋的挂在天幕中,只露出薄薄地黄晕。
秋风阵阵,送爽的同时也吹落了院前两棵槐树上的花瓣和叶子,纷扬而下,白与绿的交织,眼前一片素气之景。
槐树后面有一个用泥巴和树枝堆砌成的院子,院中坐着一位严肃端庄的老妪,她手里还拿着一个拐杖,双眼直视着前方,像是在等待何人的归来,此人正是柳白氏,而站在她身后两边的便是樊江海和柳芝州。
柳苏州和唐纪柔回来时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柳苏州倒还好,母亲的脾性他当然了解,挨吵受罚是家常便饭,唐纪柔就不一样了,她总觉得冥冥之中,柳白氏和“鬼见愁”钱教授存在一定的联系。
眼前一幕不言自明,看来村中的风言风语以及有关唐纪柔的“英雄事迹”已经传到了柳白氏的耳朵里,她这是来兴师问罪的。
“纪柔,待会说话小心点。”柳苏州善意提醒她。
两人发间和衣服上皆是芦苇穗子,这极易让人多加揣摩···樊江海看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柳芝州就不一样了,她巴不得有一个唐纪柔如此开明的嫂嫂,如果是她本人那再好不过了。两人的表情形成了反差,一个心事重重,一个笑意盈盈。
“是有什么事吗?”唐纪柔还以为自己犯了错,可转念一想,即便是自己犯了错,那也轮不到柳白氏来说嘴,于是挺直了腰杆,正色道:“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休息了。”她对柳白氏身后站着的樊江海和柳芝州报以亲切的微笑,而在心里对柳白氏报以诚挚的“问候”。
柳白氏没有过问许多,既没有过问今日在集市上到底发生了何事,也没有过问柳苏州和唐纪柔之间发生了何事,因为这些在她眼里都不重要,错处都是唐纪柔的身上。唐纪柔并不理会柳白氏,这样的婆婆她可承受不起,即便她再喜欢柳苏州,这样的婆婆她也是拒绝的!
“我累了,我休息了。”唐纪柔撂下这句话就走了,留下四人面面相觑。
出乎三人意料,柳白氏没有说什么,似乎是经历了上柳苏州生病一事,柳白氏的态度有所好转,但心里对唐纪柔还是十分排斥的。
英勇斗流氓一事彻底将唐纪柔推到了一个风口浪尖之上,她的事迹被更多的人熟知,而且越说越玄乎,竟还有人说她是心月狐,唐纪柔冷笑,自己若真是心月狐就好了,把这些说三道四之人一顿教训,还需要跟他们这些凡夫俗子为伍吗?一群神经病。更有一次她路过说书先生的跟前,还听到说书先生添油加醋把她的事情一顿乱说,她觉得这些人都疯了,幸好没人认出她来。
也是这件事之后,唐纪柔暂住在柳苏州家中一事被更多的人知晓,一传十十传百,这件事越演越烈,竟然传到了赵有轶的耳朵里。赵有轶前不久陪同夫人回老家奔丧,昨日才回来就听到了这样的一则趣闻。外甥女陆逸瑶执意让舅父赵有轶前来询问此事的来龙去脉。
“苏州啊,家中一切可好?”太师椅上端坐之人正是赵有轶,他已年逾半百,眼角处的皮肤松松下垂,乍一看像是一只正在假寐的狐狸,说话时他下巴处的山羊胡子一动一动,就像是山羊在食草,许是常年饮酒加之极少走动的原因故而使他有一个像南瓜一般的硕大肚子,柳苏州忽然想起了唐纪柔,若她在此兴许会嘲笑赵有轶长得既像山羊又像狐狸。
赵有轶摆手,示意添茶的两个丫鬟速速下去。其中一个丫鬟走时还迅速回头看了一眼风度翩翩的柳苏州。
柳苏州知晓赵有轶叫自己前来的用意,因此在来此的路上已经准备好了一番说辞,“承蒙赵有轶的关照,家中的一切都挺好的。”
赵有轶不再绕圈子,“我昨天刚回来就听闻了你和唐纪柔之间的趣事,市井传闻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有真,自然也有假,世事相对。”现在轮到柳苏州绕圈子了,不过有些事情自然还是要说清楚。
赵有轶一愣,这就有意思了,外甥女执意让自己前来,这下子让他如何开口,要怎么询问?“看来苏州对这名女子喜爱异常啊!”
“苏州知道,让她住在家中确实欠妥,但我会尽快正大光明给她一个名分,今生今世只想她一人作陪。”言毕,柳苏州起身冲他恭敬一拜,一是感谢他这些年对柳家,对自己的照拂,二来则希望他不要因为外甥女陆逸瑶而干涉自己和唐纪柔的事情,两人日后在官场之上少不了多打交道,仍需多多配合。
未等赵有轶开口,身后的屏风便传来了一声响动,是花盆破碎的声音,看来屏风后有人,或许正是陆逸瑶,也罢,她在场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听闻夫人爱养猫?这小猫真是顽皮,撞碎了家中的东西,赵有轶得小心看管才是。”柳苏州有意为他圆场。
屏风后响起了几声猫叫,岂不是不打自招?柳苏州低头抿茶,唇角有几分得意之色。自己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他只要唐纪柔,和陆逸瑶绝无可能。
“来人,赶紧把猫弄走,太不像话了。”赵有轶装模作样的冲屏风后呵斥了一声,下人匆匆进来急忙去收拾屏风后被打碎的花盆。
“对了,我这里有灯芯糕,你拿回家尝尝吧!”赵有轶喊来另外一名下人取来了两盒子云片糕。
柳苏州清楚的看到只有一盒子是云片糕,另外一个盒子上贴着不同的封纸,知香斋,是卖香粉的。他已经知晓了赵有轶心中盘算,母亲从不吃糕点,小妹更是如此,担心会牙痛,看来是给自己和唐纪柔的了,她一向贪吃,看来赵有轶已经将唐纪柔的喜好打听的一清二楚。
“多谢有轶大人的一番美意。”
两人又唠了一些家常之后,赵有轶送走了柳苏州。
屏风之后这人总算现身,是个看来比较雍容大气的女子,头发挽在耳后,看上去比赵有轶年轻几岁,嘴唇薄而上扬,一双眼顾盼生辉,想来也是一个善于察言观色,牙尖嘴利之人。
赵有轶来不及开口便被自己的夫人一顿教训,“你就这样把柳苏州打发走了?保不齐你那个外甥女又上家里来闹,央求你为她做媒人,到时候我看你怎么办?”说罢,在赵有轶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下,赵有轶惧内,得了一个有些泼辣家中又有靠山的夫人自然是当祖宗一样小心供奉着,哪里舍得说一句重话,只得连连赔笑。
“夫人,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赵有轶搀扶着夫人坐下,“我那个外甥女的脾气你也是知道的,看似是一副大家闺秀端庄娴静的好模样,其实呢,我这个当长辈的说句不中听的话,那完全是绣花枕头一包草,即便没有唐纪柔这个女子的存在,柳苏州也不会选她,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不然这两人早就成了。咱们再说这柳苏州,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县长,但假以时日必成大器,咱们家和他还是要有来往的,至于逸瑶,她迟早是要嫁人的,这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日后也很少往来,所以我这是在为咱们赵家考虑,儿子也老大不小了,你我年事已高,以后用到柳苏州的地方还有很多,总不能因为一个即将嫁人的外甥女就把柳苏州给得罪了,这笔买卖不划算哟。”
赵夫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丈夫所言确实在理,柳苏州和陆逸瑶本就不是一路人。早些年陆逸瑶在前来舅父家玩耍的路上险些被山贼掳去,幸好有柳苏州出手相救,英雄救美,佳人暗许芳心,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过,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样的事情更是常见。保住赵家的体面才是最重要的,柳苏州自然不能得罪,非但不能得罪,明里暗里一定要略加帮衬。
柳苏州刚从赵有轶府上出来,迎面走来了周延年,周益寿两兄弟。这二人一高一低,一胖一瘦,连性格也如他们的长相一般,截然相反,但又互补。这两人拉拉扯扯,看情形,周延年像是在阻挠自己的弟弟做什么。
“苏州,你这是要去哪里啊?”周益寿挣脱自己哥哥的束缚,一个箭步冲了上来。
柳苏州看不出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兴许又惹了什么风流债。
“废话,苏州自然是要回家的,这还用问吗?”周延年拽了拽周益寿的衣袖,以眼色示意他闭嘴。
柳苏州看得莫名其妙,周延年性子沉稳内敛,行事极为稳妥,说话更是滴水不漏,极少像今天这样遮遮掩掩,“你们两个有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周延年答道。
“有!”周益寿答道。
柳苏州不耐烦了,“到底?”
“有!”周益寿的声音高过自己的兄长,回答的速度也比方才快了许多。
“没有!”周延年推了二弟一把。
“苏州啊,听说你家来了一位俏姑娘,什么时候让兄弟们见见?听人说,她长的和心月狐一般貌美?”
柳苏州不悦,眼前的周益寿尽显轻浮,竟然惦记着自己的纪柔。他脸色微微一变,眼底有阴影浮现,于是抬手就是一拳,打在了周益寿的鼻子上,周益寿也会些拳脚功夫,可压根不是柳苏州的对手,咋他面前只有挨打的份。周延年看了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一眼,可又担心柳苏州再度动手,若真再动手非但会伤了兄弟朋友间的和气,只怕自己的弟弟还会在家躺上几日。
“苏州,你别生气,你周二哥一向如此,说话轻浮,吊儿郎当,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改日一定登门向你和纪柔姑娘赔罪。”周延年拉起周益寿便走。
只见周益寿捂着鼻子,含糊不清的说着:“柳苏州,你竟然因为一个女人打我,你不知道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吗?想要女人什么样的没有,春香阁的姑娘到处都是。”
“哎呀,你闭嘴吧!你说说你这张嘴都惹出来多少祸事了,整日都是我和你嫂子替你赔礼道歉,你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周延年迎面打了弟弟一记耳光,兄弟二人在街上吵吵闹闹。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将两人分开,周延年尚未看清楚眼前究竟是何人便被这力道拉拽在地,再一抬头发现此人正是柳苏州。方才二弟所言已经激怒了他,柳苏州完全丧失了理智,像不受控制的狮子。这一幕把周延年吓到了,自己与柳苏州交往十多年,从未见他如此生气,看来这唐纪柔在他心中真的是占据着相当重的地位。
柳苏州对着周益寿一阵拳打脚踢,周益寿被打的鼻青脸肿,口鼻冒血,可仍出言侮辱唐纪柔,污言秽语,不堪入耳。周延年气自己怎么有一个这样的弟弟,但一母同胞,自己不能坐视不管,更不能眼睁睁看着柳苏州酿成惨剧,断送前程。
“苏州,冷静,冷静,你有官职在身,这若是让你仇家看到,肯定会闹上公堂,到时候你的官职,柳家的体面,还有伯母和芝妹子的依靠可就全都没有了。”周延年上前一把抱住了柳苏州。
听他所言,柳苏州瞬间恢复清醒,呼呼生风的拳头在周益寿面前瞬间停下。周益寿劫后余生,松了一口气,柳苏州眼中的寒光让他心中起了阵阵凉意。见柳苏州不再动手,周益寿艰难从地上起身,不过仍不知死活,觉得自己捏住了他的软肋,“柳苏州,你等着。”
“苏州,我这个小弟嘴贱人赖,我这就回家好好教训他,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周延年是豁达明理之人,柳苏州将弟弟伤成这样固然不对,但确实是自己弟弟挑衅在先,“这是你的东西。”周延年将幽冥剑和灯芯糕一同捡起递给柳苏州,希望他看在自己的薄面上不要和周益寿计较太多。
“周大哥,是我对不住你,改日请你吃酒。”柳苏州拿起自己的东西往家走,幸好灯芯糕还是完整的,没有受损。路人对他皆是指指点点,不过在看到柳苏州犀利的眼睛后便继续低头走路,佯装无事,有两人甚至还迎面撞到了一起。柳苏州笑了,笑着二人的窘迫,笑自己的失态。
感情这种事,或许于女子而言是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但对大多数男人来说,更多的是后知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