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馆出来之后,唐纪柔心中仍怒气未消,一副要砸了医馆,气势汹汹的模样。
“这样的人在我们那里是要被关进大牢的。”唐纪柔扭头朝那家医馆啐了一口唾沫,“下次别犯在我手里。”
柳苏州笑着,无奈摇头,她很好奇洞巴族对女子的教育方式,以及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模式,有时看她温婉如莲,清丽脱俗,不拘一格,有时候又觉得她风风火火,英气十足,像是一个男子。
“行了,别生气了,他不是没有得逞吗?”柳苏州劝慰。
“但是会有别人上当受骗啊。”唐纪柔继续抱不平。
她的肚子又咕咕叫了起来,无法控制的肠鸣音,定是因为刚才发怒,加速了肠道的蠕动,唐纪柔觉得更饿了。
“走吧,我请你吃好吃的,算是为你接风洗尘,也算是表达我对你的歉意。”柳苏州的视线落在她脖子处的伤口上。
“还是算了吧,这两个地瓜足够了。”虽然唐纪柔很想大快朵颐一番,但也不想再给柳苏州添麻烦,借宿他家,多一口人吃饭就多一份开销,若他知道自己真实的饭量,也不知道是否会后悔暂时收留了自己。
“请你吃顿饭的钱我还是有的。”柳苏州拍拍自己腰间的钱袋子。
唐纪柔还是摇头,“算了吧!这件衣服还有鞋子的做工都不错,应该花费了你不少银两,不过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柳苏州长眉一挑,“你还我?你要拿什么还?”这话并非嘲讽,而是否定,他不相信唐纪柔有挣钱的本事和能力。
“我会画画啊,会裁剪衣服,还会染布···”唐纪柔转动着自己乌溜溜的眼睛,努力回忆着自己大学期间都学到了什么,“我还会制作陶瓷,就是温度控制的不太好,陶瓷容易裂开,我还可以给人做帮工,我的字写的也好,可以帮人写家书或者去衙门里抄录口供,总之我能养活自己。”唐纪柔觉得柳苏州不相信自己也是有原因的,毕竟自己所生活的华国和大秦国是截然不同的。
“好了,我信你了。”见她如此认真,柳苏州便也不再说什么,只是惊讶她会的东西如此之多,看来洞巴族并不认为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是对的。
“我去你家借宿,总不能空着手去吧,多不礼貌。要不,我把我的耳饰给你,就当做是暂住费了。”未等柳苏州说话,唐纪柔便摘下了自己的耳骨夹伸到柳苏州的面前,“也不是特别贵重的东西,但这是我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柳苏州看到她嫩白的掌心中央有两个造型奇特的耳饰,闪闪发亮,像是夜空中的星辰,又像是她眼里真诚的光亮。这感觉就像是丑媳妇要见公婆,搞得这么郑重其事。他强忍住心中的笑意,毕竟这是唐纪柔的一番心意。
“以后别这么用力的取耳饰,都不会痛的吗?”柳苏州看了一眼她圆润的耳垂。
耳朵上有热感隐隐传来,唐纪柔摸了摸,有些微微发热,许是方才太过用力的缘故,她目光飘柳苏州虽脚步而略显起伏的背影上,忽然觉得柳苏州是个心思极细的人。
淇县还算热闹,各色小摊汇聚一堂,摊主高声叫卖,招揽着生意。唐纪柔发现有一家馄饨摊的生意格外兴隆,摊主忙得手忙脚乱,摊位前的幌子迎风摆动。
柳苏州见唐纪柔多看了那馄饨摊几眼便主动邀请她吃馄饨,“如果你没有吃饱的话,再吃一些也是可以的。”
唐纪柔仍是拒绝,她向来懂事,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
淇县的地势中间低,四周高,柳苏州的家是一个上坡,小路两边的人家零星点着几盏昏黄不明的灯笼,唐纪柔想起那日从警局出来时,成丰路上的景致和现在有些相似,那个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苏晟伦,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也不知道妈妈和姥姥怎么样了。唐纪柔有些想家了,以往的这个时候她都是在家忙于功课,姥姥和妈妈在沙发上看电视,然后她们会为自己送上一杯脱脂牛奶或是酸奶,她有些想哭。
柳苏州察觉到了唐纪柔的反常,她的沉默便是一种反常,“想家了吗?”
他倒是了解她的心思。
唐纪柔拭去眼角的泪水,点头称是。
“等我忙完都亭里的事情,我便送你回家。”柳苏州承诺。
唐纪柔对柳苏州撒了谎,她觉得此生归家的希望十分渺茫,她压根不知道穿越时空的法门是什么,也许这辈子都会留在这里。专家们都找不到洞巴族人的生活地,他哪里能找到,而且这不过是唐纪柔为了让他相信自己的身份而精心编织的一个谎言,有些愧疚,却也有点甜,唐纪柔觉得柳苏州才像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他有轻微的大男子主义,非要自己那个庸医隔着帕子为自己号脉,但也是个君子,不多看自己一眼,和自己保持着适当得距离。
“谢谢你,柳大哥。”唐纪柔道谢,心想,但愿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后不会责怪自己,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人世间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唐纪柔第一次有了切身的体会。
柳苏州的家在淇县的最东头,母亲柳白氏深信风水学,家中败落之后她便离开了老家长州,带着柳苏州和柳芝州在此处落脚,起初的时候依靠药材生意勉力维持生计,直到柳苏州在淇县谋得了一份官职,家中的情况才日渐转好。她执意住在这里,因为门前有两棵高大的槐树,可以用来辟邪。柳苏州知道当年柳家败落一事于母亲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打击,于是处处忍让,依着她的意思行事。
道路两侧幽静宽敞,绿树成荫。
两人到家时,母亲柳白氏和小妹柳芝州还未休息。屋内冒着晦暗不明的烛火。
简简单单的四合院,面阔五间,晾晒架上挂着刚刚洗好的衣物,架子下还放着用来接水的木盆,到处是一片皂荚的香气。院中有一口古井,唐纪柔好奇的向里面看了一眼,刚好看到夜幕中的一轮月亮,有风吹来,将水吹皱,将圆月弄碎,唐纪柔心里更是一阵悲凉,不久之后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而她却不能陪伴在妈妈和姥姥身边,不过在这个朝代,中秋节似乎还没有受到百姓的关注和重视。
屋中跳跃的烛火,照亮了两张一老一少两张面孔,凳子上坐着一个鬓如霜华的妇人,除发间的银簪之外再无其他装饰,双目含威,腰背挺直,想来年轻时也曾风光美丽过。她的对面还坐着一位姑娘,一身简单的衣裙,发间只有一支黑色的乌木簪,肌肤黝黑,略显单薄,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想来这二人就是柳苏州的母亲和小妹了。
两人对唐纪柔的到来都颇为意外。柳芝州的态度倒没什么,大哥去世,二哥整日里忙于公务,除了四面破旧的墙壁就只剩下母亲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她从不允许自己看书学习,更不许自己穿漂亮的衣服,如今家里来了一位客人,有个人陪伴也好,更何况是唐纪柔这样的漂亮姑娘,她就更没什么意见了,因此在柳苏州开口时她便立马应了下来。
柳白氏的态度都已经写在了脸上。从唐纪柔进门的一瞬间她的视线就像一把锐利的匕首,似要将唐纪柔的身体穿透。气场如此之大的两个人,唐纪柔在有生之年只见过两个,一个是人送外号“鬼见愁”的钱教授,再有一个就是柳苏州的母亲了···这表情所传达的信息就像是:我与你有不共戴天之仇。也不知道为什么,唐纪柔就有这样的感觉,女人的感觉应该不会有错。有一就有二,可千万别再三再四了。
唐纪柔低着头不敢言语,手指不断的缠绕着襦裙上的带子,怯生生,楚楚可怜的样子,完全没了方才要和那个庸医理论的气势。柳苏州看在眼里,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迈前一步,挡住母亲冰冷的视线。唐纪柔觉得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尽管她知道这一切都源于自己的心理作用。
“母亲,唐纪柔姑娘是被我所伤,她是长州洞巴族人士,在此处迷了路,需要在家中暂住一段时间。”
柳白氏什么也没说,拿着拐外兀自向自己屋里走去,芝州上前想要搀扶她却被她无情的甩开。
柳苏州安排唐纪柔和柳芝州住在一起,柳白氏喜欢独处,她连柳芝州都有些排斥,更何况是唐纪柔这个外人。他为唐纪柔取来了一条崭新的棉被,是不久前刚刚晾晒过的。
唐纪柔觉得谢谢二字已经不足以表达自己的感谢了,她决定为柳苏州做些什么,可到底应该做些什么呢,唐纪柔还没有想好,比起那些华而不实的礼物,她更喜欢比较实用的东西,比如衣服鞋子、手表之类的东西,总之一定要派上用场。
洗漱完毕之后,唐纪柔坐在炕上,对着院外一地清冷的月光发呆,时间仿佛冻结在此刻,万籁俱寂。
烛火映照,唐纪柔的脸有些泛红,坐在她旁的柳芝州痴痴地看着她,内心不禁啧啧称赞,唐纪柔的皮肤很白,没有瑕疵的白,皮肤温润透亮,像是一块上等的羊脂玉,圆而大的清亮双眸恰如其分的嵌在她精致的巴掌小脸上,这样的可人,别说是男子,就连女子见到怕是也要多看几眼的。
柳芝州的视线又挪到了自己的身上,想想自己,长相并不出众,总是灰头土脸的,梳着一成不变的发式,五官寡淡而又平庸,虽说算不上丑陋,但在玲珑标致的唐纪柔面前自然是被比了下去。
“唉。”唐纪柔叹了一口气。
柳芝州困惑,烦恼应该是只有平凡的女子才会有的,她生的这般好看,哪里还会有忧愁,她想了想,猜测应该是因为母亲方才的态度。
“纪柔姐姐,你别往心里去,我娘就是这样的人,她对我也是一样。”
唐纪柔愣了一会才明白柳芝州在说什么,不过她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没关系,我不会放在心上的。”
见唐纪柔说话没有任何架子,柳芝州才敢开口,“纪柔姐姐,你会写字吗?”
开玩笑,从甲骨文到微软雅黑,唐纪柔都能写上一些,大秦国的字体应该是隶书,“会啊,怎么了?”
“你能不能教我写字?我娘不允许我写字。”柳芝州低着头,生怕唐纪柔会轻视自己。
唐纪柔感到惊讶,猜测柳白氏一定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这个时代的家庭多半都是如此,“行啊,我现在就去找你大哥要纸和笔,你在这里等我,女孩子多读书还是很有必要的。”
她刚穿好鞋子就被柳芝州拉回了炕上,“你动静小点,别让我娘听到。”
“放心,我知道的。”唐纪柔压低了嗓音。
唐纪柔蹑手蹑脚的出门,悄悄绕到了后面柳苏州的窗下,“柳大哥,能不能给我一些纸和笔。”
此时的柳苏州就在房中练字,他看了一眼母亲的房间,里面还亮着灯,猜测母亲一定是在盯着自己和唐纪柔,但是他行的端没什么好隐瞒的,“你进来吧!”
唐纪柔拎着裙角来到柳苏州的门前,她闻到了一股子香气,继而不可思议的看向柳苏州,“沉香木?”
“进来说话吧!”柳苏州邀请唐纪柔进屋,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开着房门,以免母亲和小妹误会。
“哇塞!”柳苏州才一转身就看到唐纪柔一脸不可思议之状,她总是这样,爱大惊小怪,看到幽冥剑的时候是,看到自己房中的沉香木做成的桌案也是,这个小财迷。
柳苏州和唐纪柔一同蹲下,他观察着她的表情,“柳大哥,你也太土豪了吧!你家里有这么值钱的东西,你还敢把我带回家,你不怕我半夜迷晕你们所有人把这桌案偷了去?”贫民皇帝柳苏州,怎么有条件用得上如此贵重的东西,难怪历史老师说,历史是骗人的,这不扯淡一样吗?
笔架上挂着几只已经用开了岔的毛笔,桌案上还有一摞书和一小叠宣纸,笔搁有些旧了,经年磨出了一些斑驳雪花白,上面还搁着一只毛笔。
柳苏州眼角堆着宠溺,忽而狡诈道:“那你呢?不怕我对你心怀不轨,坏了你的名节吗?”
唐纪柔愣愣的直起身子,在这件事她确实有些疏忽,因为她相信柳苏州,虽说他迂腐了一些,保守了一些,但她还是相信他的,这感觉她说不大明了,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倾盖如故。
“我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你不会的啊,你要是对我有不轨之心在山上的时候就可以对我下手,然后将我弃尸荒野,用不着费这么大一圈,带我去医馆看病,还给我买烤地瓜。”
弃尸荒野?这丫头可真敢想···柳苏州不想在此事上纠葛,“你要纸和笔做什么?”
“哦,是芝州,她想学写字。”
“这是好事,不过不要让我母亲看到。”柳苏州将笔墨纸砚拿给唐纪柔。
唐纪柔这才发现柳苏州的房间古色古香,和外面破落的泥胚房显得格格不入。床铺十分整齐,枕头和被褥分别放在两头,看得出来,家中一切好的东西都留给了柳苏州,所以他看起来才比较体面,这也难怪,他有官职在身,自然不能太过寒碜。她灵光一闪,知道应该给柳苏州送什么样的礼物了。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了,晚安。”唐纪柔匆匆离去。
等她回到房中的时候却发现柳芝州已经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