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脖子以前所未有的大角度上抬,从而让那白色的巨大蛇头全貌尽数映入视网膜的瞬间,心底能够升起的就只有惊叹。
同时,为了将快要溢出的恐惧转移,思考回路像是自我保护一般中途折向了另一个偏僻的方向——
在这方空间中,倘若除开明显处于旁观者立场的少女不管,那么这就是只属于我与巨型白蛇这两者的世界。
而当世界存在复数个体的瞬间,争斗便是无需言说的本能冲动。
动物为了食物、领地、配偶而掀起的暴力,以爪牙、体重、技巧所施展的肉体的碰撞——如果类比在人类的身上,或许用「战斗」这个词,要显得更为高雅,以至于能体现人类所拥有的所谓的“特殊性”。
那么谈及最初对于这个词的印象,以我本人为例的话,在记忆能够延伸到的模糊深海中,所展现出来的无疑便是那台电视机中所能了解到的程度的景象——
中世纪西方贵族之间剑与骑枪的互相冲突,或是西部牛仔转身回眸时轻松扣下的扳机……但如若细细追究,这些应该只能算是冠以「决斗」之名,与「战斗」一词相去甚远的风景。
但是,毫无疑问,最初的起点确实就是如此。
自然,我也知道,战斗并不是那么美好或值得称颂的轶闻,而是应该更加让人心生敬畏的行为。
并不美妙,绝非优雅,用尽手段、技巧、智谋,只为了胜利这一结果而付诸一切,是比想象要来的更加残酷的事情。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在明确规则下有条不紊地进行的决斗,就只能算是一种「仪式」了。
然而这并不重要。
或者说,「战斗」一词所吸引我的并不是残酷而真实的那部分。
不论这种想法的变迁随着岁月的增长如何的流转,唯有一点是残余在我心中的执着。
不论决斗,亦或战斗,在我那尚且年幼的心中深深扎根的,是刨去这些外壳后留下来的更深层的精神体现。
那便是“一对一”的这个无比理想化的公平模式,在我看来是一切丑恶中唯一的闪光点。
如今想来,当时的那份理想或许就是我一直都在追求的东西,虽然对于那时候的我而言这还尚未可知。
没错,我在「战斗」这一行为中追求的是数量上的绝对公平。
而这幼稚可笑的想法的来源,仅仅是受限于六年有余的短暂人生而产生的认知上的浅薄。
亦即,当年我所认为的战斗,是只有在人类之间才会产生的,这样的一种错觉。
所以,现在这样与巨大的爬行类相对而立的一幕,对我而言无疑是颠覆性的。当察觉到自己和白蛇对上了视线的时候,我就知道等待我的不会有第二种结局。
不要说和被少女称为“妖魔”的巨怪相斗,普通人只是与狮虎搏斗便足以显现其勇武,然而与这样的怪物对峙,这只是单纯的无谋。
那并不是赤手空拳的人类能够战胜的存在,如果真能做到,那么从那一刻起便已经能算是「英雄」了。
然而,我绝对不会是英雄。
只有这一点如此的确信,甚至都难以感受到绝望。
但事实却无法如我所愿,因为天空中漂浮的少女那边传来了警告。
“好了,还要愣到什么时候?要开始了哦!”
巨大的蛇头扬起上颚,口腔中肉红色的景象既像是岩窟又如同深渊。
澎湃的气浪迎面袭来,右脚支撑不住向后退了一步。
然后,这个动作便如同按下了开关。
于是我转身跑了起来,以连恐惧都追不上的速度向反方向飞奔!
“跑起来吧。”
同时,耳边回荡着的少女的声音也是如此谏言的,她不知何时飞到了我的身侧,像是马拉松的陪跑人员一般,以漂亮的滑翔技巧进行着低空飞行。
“不用担心会被追上,只要你还愿意反抗,只要你还不肯放弃,那么谁都挡不住你的突进,就算力竭到几近气绝,也会如同挤压海绵般从身体中淌出体力——所以跑起来就对了!”
她一脸轻松地说着强人所难的话语,那意思莫非是让我跑到死为止吗?
但不管怎样,能做的也确实只有这样——迈开双腿,甩动手臂,无非如此而已。
毕竟除此之外的心思都是徒劳的,在过于悬殊的差距前一对一的公平只会造成另一种意义上的不公平,我在那一天学到了宝贵的知识。
说来也奇妙,当我的意识中只剩下“奔跑”这个念头后,脚步便如同回应这份期望一般变得轻盈起来。
身后传来强烈的地震,巨物的移动无比粗暴,但却并没有丢失蛇类应有的灵巧与迅捷,然而即便如此它也追不上我的脚步,但我也仅仅只能比它快上一步而已。
这样仿佛永无止境的逃亡,简直就像是周围的一切都在向我呐喊,逼迫我正面对决。
但那怎么可能啊啊!!?
而且,亡命狂奔的我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正身处何地,本来应该是自家卧室的空间从好久以前就已经不见踪影,或许是在少女将我推出去的瞬间,景色就已经变换,只不过当时因为飞了起来所以无暇顾及环境的变化吧。
但此刻跑起来后,脑袋才反应过来,我家那区区六十平米的房子怎么可能容得下那样一颗蛇头啊!?
回过神来时,奇妙而怪异的事情再次上演,我不知何时已经踏进了一条走廊,笔直地向前延伸,仿佛误闯了哪里的恐怖电影般看不到尽头。
扇动着黑白双翼的少女飞在前面,回头看着这边,从她那镜子般的瞳孔中倒映出了后方的景象,能看到的就只有时刻大开的血盆大口。
那条走廊是什么样的呢?华丽的宫廷过道还是庄严肃穆的教堂走廊,或者是说位于某座已然荒废的危楼中的废墟,甚至可能是没有任何装饰特征的白色通道?!
旁边的墙壁上有没有窗户?是学校的木制窗框还是哥特风的浪漫雕刻品?脚下踏着的是木板亦或瓷砖?
该死的!别对六岁的小鬼期待过高啊啊混蛋!
记忆早就混乱不堪,细节全被丢弃,唯一清楚的就只有走廊的大小不足以让身后的白蛇自如通过,所以它的鳞片一直刮擦着天花板和墙壁,以自己的躯体重新将其开拓一新。
然后本以为漫无止境的走廊突然迎来了最后,发光的出口出现在了前方,我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然后居然从自己的家门前出来。
也就是说直到刚才为止的追逐战完全是在那六十平米的空间内完成的?从这时候开始我已经怀疑自己在做梦了。
但跑起来的想法依旧被身体付诸行动,因为白蛇并没有留给我仔细思考的时间。
当蛇头从我家门框中挤出来后,整栋单元楼就被直接挤爆!砖块碎石像庆贺的烟花般飞溅四射。
白蛇那几百米的巨躯完全暴露在了室外。
“不杀掉它吗?”
正当我因为目睹那山脉般的体形而额间冒汗的时候,少女正从头顶向我提出疑问。
不可能的吧!
尽管她说话的表情如此认真,但我可没有开玩笑的闲心。
“是吗?”
少女这时却再次神色肃然,她倒悬于空中,将反过来的美丽脸庞靠近到我的面前。
“如果说人类的优越在于思考,那么此刻的你一定是全世界最自由的人!”
什么意思?
“你不是已经注意到了吗?”
少女反问回来,将我因为逃命而暂时放置在脑海角落里的可疑之处一一罗列:
“为何你的双脚能以人类极限的速度奔跑?为何你的身体能持续不断地涌出体力?又为何你不会被刚才漫天的飞石击中?一开始的时候致命的伤势也能转瞬间恢复?”
像是要揭露世界真相的冰山一角,她吊足了我的胃口却又顿了一下,然后才揭晓答案。
“那当然是因为,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啊!因为你不想死,世界便改变自己来满足了你的要求,就只是这样而已。所以只要去想象就好了,思念即是力量,妄想便是真实!”
听完她的说明后,我能做的就只有沉默。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然而,我的脚步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