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厅内,苏婉端着一碗鸡汤喝了几口,许是觉得没味,便让下人给端走了。
“说吧。”
苏婉傲娇一语,一旁的秦世远立即眉舒颜展,笑答:“夫人,你这都已经出了月子了,这般还留在苏家岭,该让外面的人说闲话了。”
苏婉不屑,挑眉道:“谁敢说你秦堡主的闲话啊,怕是你说一就没人敢说二了吧。”
秦世远立即赔笑道:“夫人,你瞧你这又说玩笑话了,这谁人不知这秦家堡你才是第一,咱儿子第二,我第三。”
这话一出倒是让苏婉心头一笑,还算他有良心。
可是面上却挂着依旧一副你得罪我了,道歉都不管用的姿态。
“现在你这话倒是说得好听,当初你对我的态度可万不像现今这般。”苏婉想着之前的事依旧觉得委屈巴巴。
这谁能想到她居然会路行一半就突然临盆,好在有惊无险,不然真是愧对她的孩儿。
秦世远一脸诚挚道:“夫人,若能知道咱们的孩儿会在那日临盆,夫人别说想吃这苏家岭的酥饼,纵然是那天上的星辰月色,为夫也得想方设法给你找来啊。”
不得不说这秦世远面对自家夫人,那可真是真真用了心的呵护。
这连着一个多月了,孩子都抱回秦家堡了,可这苏婉愣是一步也不肯离开苏家大院,秦世远没法子,每日清晨一早便从秦家堡赶来,日落时又再行离去。说是无论如何,只要自家夫人一日不肯原谅自己,他便每日都来苏家岭做伴,万不能冷落了自家夫人那颗已经寒薄的心。
苏婉自是心中有气也早就消了大半,现今这般不愿离开娘家虽丈夫回去,为的不过就是测试一下自己丈夫对自己呵护的心还剩下多少。
都说这女人在家做女儿时那是千般宠爱,这嫁到夫家后便得将往日种种刁蛮任性收敛起来。
可苏婉偏偏就不,她不是不讲理的大小姐脾气,她也并非刁蛮那类小姐,除去偶尔的任性,她的品格是备受称赞的。
否则当年秦世远也不会为了求娶她而历经千辛万苦。
而今来看,秦世远对自己虽是没了从前那般就着依着,可还是多会为自己而考虑,苏婉便也没了那么多的条条框框。
男人嘛,总该给面子的。
此番秦世远话都说得那般恳切,苏婉便也依着台阶下,低语道:“想来还是儿子比我重要,我想吃酥饼都不愿意给我买,可一想到我要临盆给你生孩子了,便是那天上的万千星辰也得想方设法给弄来。”
秦世远一听这话便知苏婉放软姿态了,他可得就这这番话迁就下去,今日便可将夫人接回去了,也省了他每日这般来回奔波的辛劳。
“夫人这番话倒是给便宜那小子了,不是看在她娘的份上,我能去给他摘那天上的星辰吗。还不是因为夫人的缘故,我才会这般来想,他呀是沾了夫人的福气。”
秦世远一番话说得苏婉眉开眼笑的,想来平日里也没少说这些话逗趣苏婉。
笑归笑,苏婉方才冷冰冰的脸色早就柔和下来,对着秦世远道:“好了好了,说得咱们儿子不值当一般,那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纵不是为我,这万千星辰给他摘下,也是理所当然的。”
秦世远见事成功半天,连连附和道:“夫人所言极是啊,这日后儿子和你我一视同仁,他想要的,为夫便是倾家荡产也给他弄回来,决不眨一下眼,邹一下眉。”
苏婉知道他又嘴贫了,便道:“我直当你是故意诓我,只是这儿子日后也并非就得宠着爱着,该严咱还得严,别是好好的秦家家风到了咱俩这儿就给败完了,那我可没脸见你爹娘。”
秦世远满心欢喜,他便知道她这夫人是个通事故,明事理的,不只一副好看的皮囊而已。
秦世远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的道理。
那日两人在苏家用过晚宴后便夫妻双双把家还,对外苏家也宣称自家姑爷因体谅夫人生子没多久,不忍让刚产子的夫人来回奔波,恐伤了身子。这才每日来往于秦家堡和苏家岭,时刻关注着夫人的情况。
好话坏话都是一传十十传百,外人岂会真正在乎事情的真相。秦世远在苏家的宣称下成了十里八乡称赞的好相公,同之前因酥饼之事所闹出的形象完全背道相驰,至此不得不感叹一句“人凭一张嘴啊。”
秦家堡小公子秦墨阳出生之日天气变幻莫测,时而天朗气清,事儿狂风肆虐,时而电闪雷鸣,最后又变得惠风和畅。
总的而言,秦墨阳是黑夜同白昼之间而生的,所以最后取名墨阳便是这般原因。
秦家历任堡主都皆五代单传,因着此,每一代的小公子都是娇养长大的,却也是品貌皆是上层,颇受尊崇,所以秦家堡的名望在士族之间颇高。
却是没想到到了秦墨阳这儿就像是乱套了一样。
都是一样的配方,都是一样的教养,同一套方式方法教养出来的前几代可谓是争气的争气,有出息的有出息。
可是到了秦墨阳这儿是什么都不行了,甚至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你要说他不聪明吧,他却是连教书先生都点头称赞的可造之材,你要说他懒惰吧,舞刀弄剑的他是什么也没落下,一身精修的武艺可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按道理而言,这样一位能文能武的儿郎不管是换作哪门哪户,都该感谢祖宗保佑,生得这么个有出息的。
可为何要说这秦墨阳一塌糊涂呢?
这话说得好,不怕恶的,就怕这个恶的还是个有本事的。
秦墨阳一身好本事没用在正途上,整日就是调皮捣蛋扰得没个清闲。
前几年还差点把家里的库房给点燃了,若不是秦世远及时发现制止,只怕现在全家上下几十口人都得等着喝西北风了。
自那次之后,库房便成了秦墨阳被禁止前往的地方。
秦世远又怕他再偷偷溜进去,直接从府里挑了两个下人专门看管库房。
有这么个儿子,秦世远夫妇都不知是喜是忧,深怕哪日秦墨阳真惹出了捅天的窟窿。
这一年秦墨阳十二岁,武艺书法是样样精通,虽依旧时常惹是生非,性子却也是渐渐沉稳起来。
可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嘻嘻闹闹的秦公子会突然发病,接连着好几日都没能醒过来。
呼吸、心跳都在,可就是请遍了各路名医,试了各种各样方法,终是无法将其唤醒。
苏婉眼泪都流干了,整个人整日浑浑噩噩的,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整个人一下子憔悴了许多。
后来过了半月余,来了一位自称是临川界的术士,说自己有方法让秦墨阳醒来。
这众人虽说不识这位临川界来的术士到底是何方神圣,但是秦墨阳却是已经昏睡了半月余。
本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秦世远决定让术士替秦墨阳诊治。
只见术士一通莫名其妙的操作,随后将一颗药丸给秦墨阳服下。
不到一柱香的功夫,果见秦墨阳睁开了眼。
在场之人连连称奇,苏婉见儿子终于醒了过来,一激动整个人直接倒下了。
吓得秦世远又赶紧把夫人送回房间,领着一帮名医大夫赶紧随着。
秦世远只觉上辈子真是造了什么孽哟,这刚醒一个又倒一个,还都是不好伺候的,心中苦楚一时间难以倾诉。
秦墨阳醒来过了三日,术士便同秦世远夫妇俩说秦墨阳命中带煞,便是这第一煞就差点要了他的命,这往后还有其余的命煞要过,若想要保一生平安,便得同自己前往临床界修行,将命中几煞一一化解后切可回归常人生活。
纵是舍不得儿子,夫妇俩也只得忍痛让儿子前往临川界,为着此苏婉还内疚了许久,说是当日自己任性临盆了还跑回苏家岭,才让孩子中途便要生产,给染上了不好的东西。
秦世远更是一个劲儿的自责,怪自己当日不应回绝苏婉,也正因此,那之后的许多年夫妇两人再未吃过苏家岭的酥饼一口,直说是贪吃吃出来的毛病。
夫妇二人不知的是,秦墨阳本就是妖星转世,这命中便是有三劫要过,只有当他将这三劫都历过,才能恢复他妖神本身的宿命。
这第一劫便是沉睡,所以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秦墨阳在生命体征都完全正常的情况下用尽了千万般方法也无法唤醒的缘故。
只是这第一劫却在中途之时被临川界赶来的术士给迅速破解。
术士之前给秦墨阳服下的那枚药丸正是为了延缓下一劫到来的时间。
妖星降世是顺应天命,故而无法逆天改命。
妖神本是三族神王之一,是远古便有的神王,虽名望不及天、魔两族神王,却也是备受尊崇的。
若非上任妖神觊觎权势名利,妖族全族又岂会被流放炼狱之海。
而今人族取代妖族成了地界的统领者,若是妖神转世后有心重夺地界统领之为,只怕又得生灵涂炭,三界不宁。
所以临川界为了避免妖神降世后所带来的灾难,便是要找到妖神,教化他,压制住他体内天生带来的强大力量,或许能为人族的生存换来一丝转机。
这也是当初创立临川界所要面临的考验之一。
秦墨阳起身离开秦家堡那日,苏婉哭得不行,可是一想到儿子的命煞可能会随时发作,又不得不看着儿子渐行渐远的身影闷声流泪。
秦墨阳却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自顾自的玩得很是欢快,哪懂什么儿行千里母担忧的爱意。
临川界不同于尘世之景,是处于郴望、轻守、碧离三山交界处的一块浮岛之上,四周悬瀑垂落、飞鸟相还、绿意盎然。
所以归途得用上好几日的时间才可到达,因为进入临川界必须得绕行三山,到了琉璃滕后才可使得飞身术。若在三山处使用术法,不但无法使出,更有可能遭到术法反噬,聪明反被聪明误。
秦墨阳一路上不发一言,直到快要靠近三山时才说出了第一句话。
而起因是术士终于将他的紫色连帽斗篷从头顶取下,这也是他第一次露出真容。
明眸皓齿、黛眉红唇,雪白的皮肤、精致的五官、以及棱角分明的脸庞,这是秦墨阳第一眼见到术士时的印象。
而且那人约莫着年纪和自己一般,秦墨阳心中是这般想的。
一身紫白相间的长袍将术士整个人的形象衬托得更加气质卓绝,而他得体的谈吐让一贯作乱不休的秦墨阳也刮目相看。
第一次,秦墨阳觉得自己在别人面前卑微到了极致,术士那种脱离尘世的孤傲气质让秦墨阳生生折服。
“我叫随远棠,以后你叫我阿远便可。”随远棠轻声出口。
既没有疏离之意,也没有亲近之感,这是秦墨阳对随远棠第一次说话时语气的感受。
基本礼仪要明白,更何况在随远棠这么一个气质非凡之人面前,秦墨阳更想让自己显得有逼格一些,便也文质彬彬回道:“我叫秦墨阳,你叫我墨阳就好,我爹娘都这般叫我,以后还望先生照料。”
随远棠听罢便说:“公子无需用先生称呼我,我长你不过一岁,若叫阿远让你难以开口,你便唤我一声兄长也可。”
秦墨阳这厮又岂愿平白无故叫别人一声长兄,便回道:“好的,阿远。”
随即又补充道:“那你以后也别再以公子相称于我。”
随远棠点头,回道:“好,墨阳。”
就这样一番介绍后,两个不过十二三岁的少年又继续步行赶路,只是后来的路程中两人都未曾再发一语,或许是生疏、又或许是莫名的距离感。
三山道上,身穿黄色长袍的秦墨阳跟在随远棠身后,未来的归途将会如何,或许那时候的两人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