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至灭亡,反得永生。
因为神差他的儿子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郎朗赞歌悠扬地在空中飘荡,飘出繁华的哥特式教堂,飘过热闹喧嚣的街道,无边无际地扩散,仿佛试图把福音传递给所有可怜的羔羊们,叫他们都获得救赎。
整条花园街上的街坊商客早就习以为常,当地人自顾自地继续吆喝叫卖,而那些番邦人则停下脚步,朝教堂方向闭目祷告。
这座城市充满了来自世界各地的异乡客,面容悲悯的神父,满身汗泽的船夫,珠光宝气的贵妇,奴颜婢膝的小伙计,拎着大包小包的游客……
他们都有所寻找、有所追求而来到这座城市,他们都渴望获得改变什么而来到这座城市。
这座城市以前叫什么名字,没什么人还记得。名字早被尘土掩盖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又或快要随病入膏肓的老人一同带进坟墓。
现在的人只知道近一百年前中华联邦和大不列颠打了一仗,至此这块土地就成了不列颠人的地盘,他们把这儿叫做维多利亚岛。
后来维多利亚岛的范围越来越大,来到这儿的番邦人也越来越多,每个远道而来的异乡客都把自己国家珍奇的特产带到这里。
花园街作为最初的商业街开始慢慢繁荣,渐渐成为了维多利亚岛经济商贸的中心。
莫名其妙来了一群怪模怪样的洋鬼子骑到当地人头上,立下一大堆规矩法律,连土地都不再是自己的了,当地人当然不服。
大大小小的反抗械斗时有发生,但很快便被镇压下来,流淌的鲜血染红了大片大片维多利亚港。
那个夜晚,浓浓的腥味夹杂着海风,吹拂过每条街巷、每座骑楼和每个人的心。宛如一曲凄凉哀悼的悲歌,曲终人散。
血流尽了,某些东西也死了。
有个作家曾这样形容过维多利亚岛。
她说,维多利亚岛就像中华联邦门前的一幅蹭鞋毡,那些商旅行客,从外方来,要上中华联邦去,就在这幅毡垫上踩踏,抖落鞋上的灰尘和沙土。
这比喻真是太妙了!
何为毡?毡是无经无纬,用羽毛兽毛擀压而成的。这块土地可不就是被不断擀压、研磨、清洗,变成了如今的维多利亚岛吗?
那些消失的人儿,除了他们的家人,谁还会记得他们呢。
————————
当当当——
教堂钟楼发出清脆悠远的响声,仿佛来自天穹深处的旨意。吵吵嚷嚷的花园街立刻肃穆起来,人们不由自主地放下手中的活儿,悄悄把目光投向教堂。
教堂大门缓缓打开,教徒牧师成群结队地踱步而出,他们面带笑容,神态安静祥和,
今天的弥撒结束了,人群渐渐分散离开。剩下来的教徒将在牧师的带领下进行传教行善等活动。
没有人注意到一位白衣少年翩翩离去,除了那位正在给新教徒讲解教义的老牧师,他苍老浑浊的眼珠复杂难言地凝望了少年一眼。
少年名叶苏,是一位孤儿。
这座教堂是圣约翰教堂,雄峻巍峨的尖顶,华丽镂空的圆窗,是一座典型的基督教教堂。
教堂的建立已有一百多年,它几乎随着不列颠人的到来一同降临此地。恰巧那时,这座城市正在开始遗忘自己的名字。
二十年前,不知道是出于教义善心,还是出于宣扬传教。
圣约翰教堂的保罗主教筹集信徒的善款建立了一家儿童福利院,专门收养被遗弃的婴儿和无家可归的孩子。
叶苏便是教堂从小收养的弃婴,但他却是其中最特殊奇怪的存在。
福利院收养过许许多多的弃婴,一般被遗弃的婴儿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先天性残疾,另一种则是女婴。像叶苏这样健康正常的男婴被抛弃,简直不可想象。
没有人知道叶苏的父母是谁,为什么要遗弃他。
只知道十八年前的某天清晨,福利院的护工在门口发现了襁褓中的他。
当时的他被柔顺厚实的小棉被包裹着,两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乱舞,拼命朝上伸展,就像在试图把整个浩瀚无垠的天空牢牢抓住。
事后福利院尝试过许多寻找联系他父母的办法,但一无所获、毫无痕迹。仿佛他突然降临于世上,突然出现在福利院门口。
唯一能查找身份的线索来自他胸口的一条银制十字架项链。
这是上帝的指引!
既是圣约翰教堂主教,又是福利院院长的保罗主教如是说。
收养后一个月,叶苏便在保罗主教的主持下受礼入教,受洗名“Joshua”,意思为耶和华的拯救。
自小叶苏就展现出非凡的才能,他聪慧过人、博闻强记。
三岁背诵圣经,十岁通读熟记基督教各类经书教义,主教与之对谈,赞其胸有丘壑、独具见解。
此后便获于教堂宣讲福音的特许,十二岁便成教会最年轻的牧师。
若仅仅如此,叶苏将来大概很可能会沿袭“马丁路德”的道路,继承并发扬新教,但可惜的是他身上存在着致命的缺陷。
这个缺陷犹如贪得无厌、永不饱腹的饿鬼附着在他身上,不断吞食榨取他所有的知觉情绪,致使他丧失了生而为人最重要的能力——情感。
从这个角度看,他同样也是所谓“正常”意义上的弃婴,一个与其他弃婴同样具有先天性残疾的弃儿。
他从不会哭从不会笑,面容永远冷淡平静、没有一丝波动,仿佛是个披着人皮的机械生物,冷漠理智地思考计算,然后坚决果断地执行。
刚开始周围人惊叹诧异,但随着他天才之名的传播,大家就慢慢习以为常。流言蜚语却总是难以避免,他终究成为了大多数人眼里的怪胎异类。
叶苏不懂感情!他没有人心!他是个怪物!
他们如是说。
令人滑稽可笑的是人们越是这样造谣,各种奇奇怪怪的传闻流言也越来越多。
结果不知道是哪天,突然跑来一大帮人,不知道他们到底听说了什么传言。
当青涩稚嫩的叶苏在教堂宣讲福音时,他们虔诚跪地膜拜,那份狂热崇拜之情简直是把叶苏当做了“圣子”。
他是上帝的恩赐,是上天的孩子!
这群人如是说。
明明望着的是叶苏,这群人却仿佛透过叶苏的血肉之躯凝视到了自己所渴求的神。
最令他们痴狂的是叶苏那副永远波澜不惊的冷漠面孔,犹如上帝俯视自己的羔羊。
此事传开后,前来朝圣的人更是络绎不绝,无论牧师主教怎么劝解,他们仍固执狂热地宣称叶苏就是“圣子”。
可随着叶苏慢慢长大,来的人却愈来愈少。
他还是那个他,人们却不再相信,他们更愿意相信真正的圣子在遥远大洋东岸的圣彼得路易斯山上。
于是人们纷纷虔诚狂热地蜂拥而至,一如当初,毫无变化。
叶苏一下子从“圣子”跌落凡尘,重新与怪胎异类划为等号。
又或者他从头至尾一直没有不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