蜡烛流尽了泪,滩得可怜巴巴,只剩一颗芯子寂寂烧着。又一炷香的时间,火苗跳了跳,没了。
人死如灯灭。不期然地想到这句话,花未然自己把自己吓到了,连忙“呸、呸、呸”,起身燃起一根新蜡烛,望着它默默叹气。
两个与她最亲的男人,为了不相干的杀手组织站在了生死的对立面,她夹在中间,手心手背都痛。她能怎样呢,在男人的江湖里?
母亲病危那年,她和东方亮悄悄潜到天鹰派,母亲躺在床上枯瘦如柴,整个人似一副皮包骨。她握着母亲的手泪流满面:“娘,我回来了……”可惜母亲精神恍惚,已经认不得她了。这时候弟弟花不败走进屋来,看见她和东方亮守在母亲床前,顿时僵住了,脸上的神情又难过,又愤怒。他不但不认她,还和东方亮大打出手,要不是母亲在他们打斗时溘然长逝,后果真不堪设想。
这一次呢?
几声稀落的狗叫让花未然回过神来,心中不报希望,她还是打开门往外望了望,没什么。月亮在天上沉默无言,干净明亮,又圆又远。村里邻居热闹的时候请她去,她勉强去了,和大家一起供奉完月亮婆婆,在祥和的氛围里村民们散坐在院子里聊家常,一边吃着核桃、柚子、花生等糖果,一边赏着月亮。回家后,花未然才觉出夜是这么静,才想起家里的一老一少都走了。昨天东方亮离开,她送他到村口,路上两人都不说话,一切尽在无言中。其实也没有多少一切,仅仅是不想走而非走不可、想留而不能留。
末了,东方亮道:“我走了,你回去吧,放心。”
花未然道:“我知道。你走吧。能回来就早点回来,免得我盼。”就这样看着东方亮走远。
没有狗叫声了,天边隐隐现出鱼肚白。
花未然关好门,环顾着这个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家。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东方亮钓鱼的鱼竿、竹篓,还有阿生幼时习武用过的木剑……她有情地看着它们,它们无知地看着她,久了,陌生感悄悄袭上心头,仿佛她是客,第一次与它们照面。
两个不被祝福的人生活在一起,真不容易啊!回想起曾经的苦和难,甜蜜和温馨,眼泪终于止不住地流了。但她是清明的女人,能忍能受,更知道自己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听天由命。人在无可奈何时,除了等,真的别无他法。尽管牵肠挂肚,尽管提心吊胆,再煎熬也要等下去,哪怕等来的是最坏的消息。
阿生,阿生现在又在哪儿呢?有没有吃饱饭?给他做的那件厚衣服也没有带走,天冷了怎么办?唉……阿生在身边的时候她经常觉得烦,一旦走远了又无时不挂念着。当年东方亮教阿生习武,她是极力反对的,她不愿意阿生长大后在刀尖上找饭吃。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有什么不好?但她也尊重阿生的选择,他不抗拒做一名杀手,那就做吧。花未然相信,人都由命管着,有怎样的命,就会是怎样的人,脱不了的。
她又怔怔出神。
门忽然开了,走进来一个人。花未然看过去,率先注意到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天亮了。那人进屋后,微微打量了一下整个屋子,就径直找个凳子坐下,随意得像是这个家的常客。花未然这才把目光转向他,但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就又转开了。
那人也不在意,自顾自道:“我昨天下午就来了。你没在家,等看到你回来,天都黑了,我就在外面等。现在天亮了,我就进来了。”
花未然依旧不看他,淡淡道:“你来做什么?”
那人道:“你就这么招待老朋友的吗?我在外面站了一夜,你也不给倒杯水。”
花未然踌躇了一下,就起身去倒水,又听那人道:“你憔悴了,难道这些年都是这么过的么?唉,一晃都二十多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终于知道你在哪了,又不敢来看你,怕打扰到你,更怕你因为我而不开心。早知道你跟着东方亮过的是这种苦日子,当年我说什么也要阻止你们在一起,花花,要是当初你选择的是我……”
花未然面无表情,把倒好的水猛地放在桌上,打断他道:“你再不要说这些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要喝水就喝!”
花未然语气不善,那人不但不恼,反而笑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喝水,喝水。”端起茶杯大大地喝了一口,又道:“唉,没想到你跟着东方亮,连说话的语气都像他了。”
花未然面无表情,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句话你没听过吗?”
那人注视着花未然,眼中柔情浮现,他道:“不管怎样,这辈子我都稀罕你。”
“欧阳剑一!你真是几十岁的人没有几十岁的样子,再胡说八道就给我出去!”花未然难得动怒而动怒了。
欧阳剑一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悲伤,于是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缓缓道:“我是准备走了,不过这次你要跟我一起走。”
花未然冷哼一声,道:“我看你是在外面站一夜站傻了,说梦话呢?以前我就跟你说过,我跟你走不到一块儿!”
欧阳剑一终于冷了下来,他把茶杯放下,转身走到门口,道:“如果你想给东方亮收尸,现在走还来得及。”言罢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