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闵傲海从小生在一个大家庭,他在家中排行第十,前面有四个哥哥和五个姐姐,后面还有一个小妹和一个小弟。他的父亲闵行疆曾官居二品,因在宫廷政变中失利而辞官还乡,回到家乡后闵行疆便花巨资购下良田千亩,并着手打点起两处典当产业,渐渐地,闵家开始过上殷实富足的平民生活。闵傲海从小聪明伶俐,顽皮好动,做事敢为人先,且常有一副孩子特有的玩世不恭的天真,叫人不免生气,生气的同时又隐隐觉得这孩子将来不得了,闵行疆因此对闵傲海格外地喜爱和器重,有别于其他子女。
闵傲海九岁那年,一位常在江湖跑动的叔父来拜访他父亲,闵行疆便留这位叔父在家小住几日。这位叔父颇会些武功,和侄儿侄女们玩耍时趁兴露了两手,其他姊妹看过也就忘了,唯独闵傲海动了心,从此每天都缠着叔父教他武功。叔父拗他不过,又见闵傲海确实是练武的好苗子,就跟堂兄闵行疆商量,建议他把闵傲海送到清华山无风师太处修习武艺,并担保说,傲海天资聪慧,悟性高,如果无风师太答应教傲海武功,这孩子必定会成为一代武学大家。闵行疆起初并不愿意,倒不是心疼爱子习武辛苦,而是考虑到修习武功是下贱的出路,远不如考取功名能光宗耀祖,等闵行疆回想起自己在官场时的勾心斗角,这才因为后怕而答应下来。
就这样,闵傲海和陶影成了青梅竹马的师兄妹。陶影是无风大师几年前捡到的女婴,比闵傲海小两岁。日落月升,闵傲海和陶影的武学修为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提升,同时滋长的还有他们的爱情。浓情蜜意中,两人背着师父在清华山绝情湖畔私定终身,许下一生不悔的誓言,也是在那一晚,陶影把自己交给了闵傲海。之后不久闵傲海学成回家,陶影则继续在清华山下修行。分别时两人依依不舍,泪眼相望,拥而无话。末了,闵傲海要陶影在清华山等他回来,回来带她去见他爹娘,然后他们一起浪迹江湖,从此天涯自在,白首相携。
“今天是初八,一个月后的今天,你就在这等我,我们不见不散。”
在清华山修行的十余年间,每一年冬天闵傲海都会跟着叔父一起回家过年,但却是这次回到家闵傲海知道了自己有一个指腹为婚的妻子,与他爹爹同样德高望重的丁员外的女儿,丁欣怡。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如今闵傲海习武归来,不久,家里人就开始为他的婚事里外忙碌。闵傲海自是坚决不同意,与爹娘大吵大闹,甚至扬言要离家出走,可看到爹娘忧愁的眼睛和满头的白发,又于心不忍。家里人都耐心劝他,说一切都是为他好,何况与他指腹为婚的丁欣怡端庄贤淑,体贴孝顺,并且精通琴棋书画,和他十分般配……到最后,大哥二哥干脆指着他的鼻子,说要是因为这事把爹娘气出个好歹,他就再别想踏进闵家家门!
家里且软且硬的逼迫让闵傲海苦恼而愤懑,他不是没有跟爹娘说起他和师妹陶影的事,可闵行疆夫妇根本不愿意接受一个习武的女子作他们的儿媳妇。
“我闵行疆找的是一个贤惠孝顺、懂三从四德的儿媳妇,舞刀弄枪的,永远别想进我闵家的门!”闵行疆大发雷霆,又添上一句,“除非我死了!”闵傲海的母亲闵白氏在一旁拍拍闵行疆的手,瞪他一眼:“说就好好说,胡说些什么。”
闵傲海道:“你要找那样的儿媳妇就自己去找!反正小弟也大了,正好给他。”
闵行疆气得说不出话来,闵白氏温言道:“傲海啊,你爹爹说的没错,成亲是人生大事,你要想清楚。我们闵家是书香世家,如果不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进门,说出去多不好听啊,平白叫人看笑话。虽然你是学武的,但我们家里有你一个也就够了呀,没必要你成亲也找个舞刀弄枪的吧?”
“两个都是练家子,娶回来两个人正可以打得热闹,打给我们看!”闵行疆气道。
闵傲海道:“爹,娘,我真不知道你们心里是怎么想的!我和陶影成亲,她以后就是跟着我过一辈子,不是和你们过一辈子!是,全家人都喜欢丁欣怡,但不要忘了,是我成亲,不是我们这一大家人成亲!我喜欢的是陶影,跟那个丁欣怡一点感情也没有,你们怎么能不顾我的感受?说是为我好,其实还不是为了你们的面子……我现在也不奢望你们同意了,只求你们不要反对,也不要管我的事了。”
闵行疆冷哼道:“哼,不知道我们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你怎么想的呢!我看你是练武练出反骨了,连自己亲生爹娘的话都不听了!不管你?不管你你像话吗?你说,这些年为了你学武功我和你娘花费了多少心血?害怕你吃不饱害怕你穿不暖,到头来呢?我看你就是个白眼狼!……”闵行疆越说越气愤,就要上前去打闵傲海,被闵白氏拉住了。闵白氏急道:“还不快给你爹爹认错!以后也不要去清华山找你那个什么师妹了,你们两个不可能!”
闵傲海道:“爹,娘,其他什么事我都可以听你们的,但唯独成亲这件事坚决不行。你们还是去丁叔家把亲事退了吧,别耽误人家女儿。”
“你还知道你丁叔啊?还知道怕耽误了人家啊?那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指腹为婚?就是你和丁欣怡还没生下来就已经是夫妻了!退了这门亲事,那我这张老脸今后往哪搁?傲海,我没脸啊!”闵行疆气得瘫坐在椅子上,不停咳嗽。
闵白氏连忙上去服侍闵行疆,用手顺他的胸口。闵傲海倒上一杯茶,端过去却被闵行疆一手打翻在地上。
闵白氏把闵傲海拉开,道:“傲海,你跟娘说说,人家欣怡哪点配不上你了?我跟你爹是看着这姑娘长大的,知根知底,而且她对我和你爹又亲热又照顾,跟一家人一样。娘实话跟你说,娘这辈子就认这个儿媳妇!你听话,把欣怡娶回家好好过日子,别跟你爹犟了。清华山那边,你不好开口,娘找你叔父去说,叫那姑娘别等了……”
闵傲海打断她的话道:“娘!你就别逼我了,我说过这辈子非陶影不娶!你们连她人都没见过,又怎么知道她不好?一口一个舞刀弄枪的,这样对她公平吗?”
闵行疆猛地站起身,脸气得通红,指着闵傲海道:“你把我气死就好了!你把我气死就好了!咳咳……咳……”
“老头子!”闵白氏一声惊呼。
“爹!”闵傲海连忙一个箭步,上前扶住了因气急而昏倒的父亲……
“后来呢?”陶影幽幽地问道。
闵傲海道:“爹爹的身体本来就不好,被我这么一气,就真的病倒了。家里请了很多有名的郎中来给他看病,但都不见好转,爹爹在床上大概躺了十天吧,就走了,爹爹似乎到最后都没有原谅我……我没脸再待在家里,也不可能心安理得地来找你,就一个人在江湖上飘着,后来就做杀手了。”闵傲海说完整个人怔怔的,没有了平时的清爽无谓。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闵傲海的心如同被刀割一样,痛,咬牙彻骨地难耐,他是煎熬过来的。家里人除了二姐和小弟小妹,都没有给他宽容,就连母亲也不再正眼看他,不再和他说话。夜深人静时,他常常一个人蹲坐在河边喝酒,在半醉半醒间反省、哭泣,他失掉了所有的骄傲和依靠,麻木地忍受着。他的一切仿佛都错了,可他始终都想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错哪了,这一切到底又是怎么了……他不在乎别人指指点点的眼神,甚至也不怕家人亲戚的唾弃,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想起师妹陶影,心头又是一痛,他为了不负她,负了所有人,而他现在却不能奋不顾身地去找她了,什么浪迹江湖,什么天涯自在,什么白首相携,都成了泡影,因为,他的父亲给他活活气死了呀,他一辈子都要背着气死父亲、不肖子孙的骂名……
世俗容不下他了,他也无法面对,闵傲海于是选择了逃。还在清华山习武的时候,他就自诩为江湖中人,那么,就逃到江湖中去吧,从此无亲无故,无牵无挂。
陶影的手轻轻抚在了闵傲海的手上,一双美目泪光流转,痴痴地看着闵傲海,满是心疼。
她悲伤地道:“其实我都知道……那天我等到天黑,你还没有来,我不断安慰自己说,你就要来了就要来了,但你始终没来……我开始怨你恨你,连杀了你的心都有了,从来都没有那么怨一个人恨一个人,也终于知道恨一个人是那么的痛苦。当时我……我就像掉进冰窟窿里一样,感觉自己活不了了……很想哭,但又怎么都哭不出来……于是我就笑,大声地笑,笑着笑着就哭了……回去后师父看我不对劲,就问我怎么了,我瞒不过她老人家,就把你和我的事都说了。其实师父早都知道了,只是没点破。她跟我说,你肯定是被什么牵绊住了,不然你不会扔下我不管。再后来,我去闵家找你,可你们家里人根本不愿意见我,那个应该是你娘吧,是她亲自把我赶出你家大门的,还说是我害死了你爹,叫我再不要踏进你们闵家半步。我当时觉得莫名其妙,又难过又生气,只知道必须要见你一面,我要你给我解释清楚,哪怕是听你亲口说出不爱我了,也要见你一面,不然我不甘心。我在你家门口站了一天,后来傲青(闵傲海的小妹)偷偷出来跟我说了所有的事,我就知道了……”
闵傲海抽出手轻轻拥着陶影,微笑道:“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在一起,以后也会在一起。”
陶影道:“可是,毕竟你是因为我才……”
闵傲海打断她道:“傻妹子,以前我是闵家的闵傲海,现在我是自己的闵傲海,天空海阔,随心所欲,嘿嘿……”又道:“师妹,你怎么也做了杀手?”
陶影在他身上拧了一把,没好气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三年你都不来找我,就知道等我来找你,好意思说呢!”
闵傲海急道:“我找了!到处找!不然你以为我平时都干嘛呢?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在做杀手呀?”
陶影道:“前年我路过一个叫河阳镇的地方,在那里听人说有个什么刘员外被‘血刃’的杀手杀死了,官府悬赏五十两银子捉拿凶手,我想把那钱给挣了,就偷偷潜进停尸房查探刘员外的尸体,一看那伤口,我就知道是你了。本来我也没想过要做一名杀手,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组织的八月十五‘中秋会’只有本部杀手才能参加,为了能见到你,我就加入了。”
闵傲海心中无限感动,他把拥着陶影的手紧了紧,道:“这辈子我们先好好过,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换我来这般对你。”
陶影轻叹道:“好好过什么呀,能不能活着离开这里都难说。我们也真够苦命的,好不容易重逢了,又遇上这档子事。”
闵傲海却并不担忧,他笑道:“怕什么,你没见首领先前的样子吗?我真佩服他!有他坐镇,没什么好怕的。再说绝生崖上还有近百个同行,敢来参加‘中秋会’的,都不孬,所以这一战谁吃亏还不一定呢。”
两人正说着,一个声音远远地道:“嗨!”那人跑近了,笑道:“小两口还在这摆悄悄话呢?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了打扰了。那个,悄悄话留到把那帮狗日的打跑了再摆要不要得?首领要安排作战计划了,唐长老叫我来通知你们。”
闵傲海认出此人,是与他对过局的杀手聂鸿钧,快四十的瘦小汉子。
闵傲海道:“聂大哥,你先去,我们马上就来!”聂鸿钧应了一声,走几步又回头道:“你们搞快点哦,唐长老在清点人!”
天已大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