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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琴会,琴僧

安成与永乐公主静坐马车中,往北苑离宫行去,赶赴琴会。

永乐公主仍手握一卷经书在看,安成无聊赖,问:“不知宋待诏何时收的这徒弟?”

永乐公主放下经卷,笑拉安成:“你不知道?”

安成摇头:“安成是被姐姐你和兴平拉来的。”

永乐公主:“你是皇室诸人中宋待诏唯一所收弟子,你不知道我们怎么会知道呢,我与兴平、婉儿虽也有皇室身份,宋待诏虽也奉皇命指点过我们琴艺,但得他赞赏者唯安成你一人啊。”

安成笑道:“皇姐又来取笑我,不过是我叨扰得宋待诏乏了,他多指点一二罢了。”

永乐公主:“闻听是得宋待诏亲传,宋待诏原不肯收徒,你又贵为公主,他收徒也是好的,免得琴艺失传,只不过,且不说我们这些皇女,便是这汴京城中的王宫贵族,世家小姐们,也有想一掷万金请他指点一二的,近日竟得知他几时收了的徒弟,瞧热闹的人怕是会很多。”

安成:“却不知慕容家小姐会不会来?”

永乐公主闻言一愣:“那位怕是不会吧,陈王妃丧礼正忙着呢,说来,二皇兄倒也可怜,平白惹得父皇生气。”

安成不知,不关孙贵妃,二皇兄也是诸位皇兄中甚得父皇喜爱的啊:“这是为何?”

永乐公主看了安成一眼,宫中近日盛传:“有说陈王妃是被那人逼迫死的。”

那日的事,仍历历在目,安成喟叹:“那日仵作前来验死,到底是王妃遗体,验到后来也就罢了。”

永乐公主点头:“近日宫中皆传是孙贵妃不喜陈王妃,与二皇兄夫妇大吵一架逼死了陈王妃,孙贵妃一向强悍,这消息宫中却压也压不住,便是前朝也有弹劾父皇后宫的,且二皇兄将孙贵妃先前赏赐的宫女撵出了王府,已令父皇生疑,你是不知,那日我恰巧在御花园,二皇兄竟苍老许多,且面须不整,父皇一顿痛骂,问起实情,二皇兄只跟哑了一般不言语,实在可怜,父皇便禁止宫中论及此事了,听说已将慕容珏父兄召回,在宫中见过了。”

安成心寒,却不表露,只可怜慕容嫣雨白白没了性命,二皇兄即使与孙贵妃有过一时争执,但贤妻已死,应该也会掩埋慕容嫣雨死去的真相,而父皇呢,虽为二皇兄与孙贵妃闹僵的母子关系做系,虽是为堵住前朝诸臣的弹劾,但厌弃之心怕是生了,因此才会更加宠爱李妃,等二皇兄伤心过去,诸事会再变化,摇头叹道:“便是人们有疑死因,却又能怎的,只可怜慕容家和二皇兄了。”

车音想辚辚,不见綦下尘,北苑宫门不多时已到。

安成与永乐公主下车,瞧见马车皆世家仆从,不见兴平郡主的车马卫队,却有襄王府的马车:“兴平还没来吗,只不知这次琴会是谁组织的?”

永乐公主吩咐近旁婢女:“我们且进入罢,紫彤你在此,若见到郡主马车便告诉本宫与七公主先进去了。”

紫彤应声领命,待在原地。

安成、永乐公主便携贴身宫婢数人往园内行去,赏适时春景。

北苑离宫除却寿安殿、章德殿、崇德殿、永宁殿四主殿外,另布有宫苑万千,为夏日避暑胜地,布局恢弘典雅,依山势而建,主要园区以山林为核心,四周环列建筑,亭及依山起伏绵延,长廊利用北苑后山的水画,复廊上曲折、漏窗渗透,沟通园内、外的山、水,使园内水面、池岸、假山、亭榭融成一体。

园中山上石径盘旋,古树葱茏,箬竹被覆,藤萝蔓挂,野卉丛生,朴素自然,景色苍润如真山野,倒颇有几分江南园林之气,比起皇宫虽恢弘不所及,却难能清贵幽雅。

安成虽喜这园中景致,却惦念永乐公主的心思,脚步倒轻快些。

永乐公主笑道:“你却不知,这是三皇兄组织的。”

安成虽早知三皇兄在园中,是他主持倒是惊诧,不过想来也是,不然谁有资格在这北苑举办呢。

傲雪前行,问园中一内侍:“今日来的琴师在哪里?”

内侍行礼道:“回公主话,在瑶池苑的翠玲珑。”

永乐公主道:“我们既不知,便领着我们去罢。”

傲雪与内侍领命答应,等二人赶至瑶池苑时便已知琴会早已开始了。

翠玲珑在假山、古木掩映下,屋宇宏敞,庄严肃穆,连贯数间大小不一的旁室,使小馆曲折,绿意四周,前后松木掩映,竹柏交翠,风乍起,万竿摇空,滴翠匀碧,沁人心脾,确实当得“翠玲珑”三字。

两人远远瞧见,琴会自不似一般宴会热闹喧嚣,倒是静谧许多,那中间平地设有三高案、所坐三人、皆为僧人。

四周设坐不多,元修、元份、贤、萧挞揽坐在那里,其余世间公子,诸如潘惟熙、潘惟吉、程勃、贾庭宴、卢思浩、钱惟演等在四周或坐或倚,皆凝神静听。

柴韫婉、潘楚楚等设坐在座,其余世家小姐公子们或三或俩在亭台楼阁掩映中,倒不见得是来赴琴会,闲谈者众,总得来说,来者颇多。

安成见萧挞揽在,倒是一惊,他们竟也来了,仔细查看,却不见耶律斜轸。

元修闻报已来至二人身边,拉二人至设案坐下,悄声道:“二位皇妹可来迟了,早开始了。”

安成不好意思地看了永乐公主一眼,压低声音道:“早知是三哥哥你组织,该早些来的,既如此,我们便好好听罢。”

元修点头,便回自己坐上。

贤瞧见安成,心内甚喜,对望一眼,安成亦回之一笑。

二僧所奏,为《潇湘水云》,分为十段,两人依次奏来,洞庭烟雨、江汉舒清、天光云影、水接天隅、浪卷云飞、风起云涌、水天一碧、寒江月冷、万里澄波、影涵万象皆令听者心旷神怡,为之暗暗喝彩,两位僧人琴技竟不相上下。

安成与永乐公主道:“这两位怎么称呼?”

永乐公主压低声音:“左边那位年龄大些的叫做知白、右边小些眉尖微蹙的那位叫做义海,那中间坐着的那位高僧便是夷中。”

安成有些惊讶,因那夷中自己早年曾经见过,又问永乐公主:“那哪位才是宋待诏的弟子?”

永乐公主:“便是夷中大师了。”

安成暗道:“夷中大师乃大宋知名的佛学大师,与我琴业师父年岁一般,却不知是何机缘,引为师徒呢,我虽不信佛教,却也敬佩这位谦虚好学呢。”

元修道:“两位师父琴艺精湛,我等已将古往今来名曲几乎听全了,我与世子实难分出谁更胜一筹,诸位呢?”

诸人听元修说话,皆称赞琴艺高深,却没人出声回应。

夷中合掌道:“鄙徒生了好胜之心,老衲请诸位来做个见证,倒叫王爷与诸客见笑了。”

元份笑道:“听琴本是雅事,大师高足琴艺确实精湛,只可惜宋待诏不在此,那么,还继续比下去吗?”

永乐公主悄声道:“我们才来,三皇兄这意思却是要比完了吗?”

柴韫婉接口道:”不若再换个曲子罢,请二位再奏《醉渔唱晚》罢。“

知白、义海二僧看一眼夷中,皆点头。

知白先奏,此曲引子短小,只现主、属两音。琴声幽幽奏来,众人皆仿佛于暮色苍茫之中见一人醉渔哼唱渔歌,待得主曲部分,指因重复,曲调高去四度,琴声渐阔。

又以切分节奏,安成眼前便形象地勾画出步伐踉跄的醉渔神态,众人皆醉。

第二段曲子,知白将主曲曲调移高八度,铮铮而来,尾部扩充微音,琴声竟然苍劲有力。

到第三段曲子,主曲再次变奏,琴声继续扩充和重述,只见”撮“和”反撮“指法演奏双音,却以固定低音陪衬旋律,琴声情绪为之高涨,众人情绪也随之起伏。

到第四段,众人大有”人影婆娑,歌声断续“之感。

第五段知白换以连续的三连音,伴随强有力的固定低音,琴声跃入高潮,醉渔豪放不羁,佯狂之态犹见。

第六段在高潮过去之后,变化再现的主曲,尾句速度渐慢,音乐气氛低沉,呈现出一种茫茫然的情意。

第七段下行的旋律被连续,音乐逐渐平稳下来,众人情绪随琴声起伏转折,只觉得汗汗淋漓,却都表现出一种感慨万分的情状。

永乐公主见安成一直平稳,不似旁人,便问:”虽义海师父还未弹奏,你琴艺颇高,瞧这二人半天,有何看法?“

安成却不避讳点评:”知白师父琴艺当得中上,暂时高于义海师父,假以时日,便不知了。“

永乐公主:”当得真,倒说也是,今日来的,都是懂琴的,只你是行家中的行家。“

安成低声道:”姐姐谬赞,且听吧,义海演奏时,前三段与知白不相上下,甚至在曲调转折技巧上高于知白,却不知怎么的,忽现一指空白,他虽及时补上,以更加娴熟的技巧遮盖引得众人更加入境。”

永乐公主听得连连点头。

安成摇头:”有了这一指空白,这小师父到底是输在心境二字上了。“

永乐公主见义海本白净清秀的脸庞渐渐有了红色,眉头更加凝重,便知被安成说中,那义海已输了:”刚才那一指空白,没几个人听出来啊,我瞧众人神色,唯有你与夷中大师。“

琴曲已毕,众人仍然觉得酣畅淋漓。

元修道:”大师与诸位可有论断?“

夷中看两位徒弟一眼,正待发声,义海却起身合掌行礼道:”师父,徒儿输了。“

众人颇为诧异,元份、贤等人却已知其中缘由。

义海继续道:”师兄终是高我一筹,我今日心服口服。“

知白亦起身回礼,却只低头。

钱惟演在旁道:”王爷可知道这义海输在哪里吗?“

元修不答,笑问:”希圣可知?“

钱惟演:”正是在下愚钝,才请教王爷的。“

元修问:”在座诸位,可瞧出谁更胜一筹了吗?“

永乐公主瞧着安成,问:“你如何不应三哥呢?”

义海道:”小僧琴艺技法、修为皆差师兄许多,只能以后更勤加苦练了。“却转身向安成走来,到得跟前,行了一个大礼。

安成赶忙起身回了一个俗礼:”小师父,这是做什么?“

义海双手合十:”义海虽为出家人,却是个琴痴,在这个“琴”字上入了障,请檀越指点一二。“

元修已出声道:”小师父为何要向本王的皇妹请教?“

安成本想推脱,永乐公主却回道:”三皇兄不知,因安成已在上支曲子已断出知白师父更胜一筹。“

元修笑道:”如此说来,我等众人听这一上午,竟不抵皇妹这片刻,安成,小师父既然诚心请教,你也不可推辞哟。“

安成本是与永乐公主悄悄闲谈,万不料得义海竟听到,此刻元修又玩笑正要回话,众人已经都在请示了,不能推却,笑道:”夷中大师琴艺精湛,小师父何必向我请教呢?“

义海眉目间颇为为难。

元份道:”安成,你与夷中大师都得了宋待诏亲传,夷中大师虽琴艺出神,但他若能比较一二,也不会有我等今日在此相会,你又何必谦虚呢。“

众人又再请,安成只得道:”我便奏一曲,回赠小师父相请之恩罢。“

义海行礼回谢,安成便至琴台上坐下,拔琴起弹,引子亲切优美,却又似乎跌宕起伏,乐曲以浑厚坚实的散音、按音,勾画出一幅霜晨雪夜,草木凋零,只有梅花傲骨静静开放的画面。

元修与元份道:”安成弹奏的莫非是晋朝桓伊所作,本该笛声的《梅花三弄》?“

元份点头称是:”此曲泛音曲调在不同徽位上重复了三次,故称“三弄,今听皇妹改用琴奏,却甚是动听。”

琴音三段,清澈透明、优美流畅,跳跃循环出现“一弄”“二弄”“三弄”众人面前已然是一片高洁、祥和而又生机勃勃的梅林。

安成奏来,节奏颇为活泼明快,让人觉得即使寒冬也是处处安然生机。

到第二段,琴声既急促却不稳定,安成采用频繁的音区变换,技法更加复杂快速,用轮指、跪指、掐起、拔刺、滚沸、短锁、长锁等表现环境动荡不安,梅花傲霜挺雪、挺拔刚健、坚持斗争的形象,已将此曲推向高潮,慢慢琴声渐渐平痕,只留袅袅余音。

曲毕安成起立,翠玲珑掌声雷动。

夷中、知白等也前来拜安成:“公主琴艺精湛,当世除了宋待诏,当得第一。”

安成道:“大师谬赞,安成班门弄斧了。”

义海此时已然既羞且愧,跪下道:“义海感激公主教诲,不得浮躁,实在羞愧难当,当拜别师父与公主,他日有缘再见。”

安成惊讶:“小师父万不可如此。”

夷中却道:“如此甚好,你且去罢。”

义海转身向夷中磕头完毕后,与知白一笑,竟投身人群中,择路去了。

安成不解:“大师,这是为何?”

夷中道:“义海得公主点化,障已除,便自请去了。”

安成:“大师,怎么不阻拦?”

永乐公主已拉着安成道:“你既已渡他,大师怎有阻拦的道理,大师若与义海师父缘分未断,他日还是要见的。”

安成见夷中点头,心中甚觉不是知味。

夷中便带着知白与元修等人告别,去了。

元修、元份等皆道:“安成,你真是厉害呢。”

安成:“哥哥们取笑我吗?”

贤笑道:“公主所奏,却是比桓伊将军所用笛声好呢。”

安成:“贤哥哥,你也笑我。”

目如深渊的耶律斜轸却是在园中山巅的亭中,听见少女难得的娇软之声,脸色早就变了,这骄傲的公主,你与本王说话,从未见得有过一丝好颜色,每次与这高丽人说话却轻声软语,是何道理。

萧挞揽抬眼望去,似乎能看见耶律斜轸此刻如霜似雪的冷峻脸庞,北院大王心慕安成公主,却被轻视回绝,今见她与自己的一国劲敌亲近,怕是心底不好受呢。

崔昊天见萧挞揽眼色不善地暗盯贤,早已无声回应,不多时,便见萧挞揽与萧千月离开。

元份摇头:“这些辽人倒也奇怪,听不懂的非要上赶着来。”

安成奇怪:“四哥哥此话怎讲?”

元份道:“三哥本打算只请贤世子的,哪知随从去同文馆的时候,碰上这萧特使,他说焉有请高丽人不请辽国的道理,三哥便一起请来的。”

安成点头,贾庭宴见安成与元份话毕,便过来行礼:“四皇子,襄王在前面相请四皇子前去。”

元份道:“你先前去,本王马上就去。”

贾庭宴便应声去了,众人渐散。

安成:“我自己逛,四哥哥去罢。”

元份哂笑:“三哥真是怕了潘楚楚,偏要拿我这弟弟做戏,真是可笑。”

安成笑问:“那你还不快去。”

元份却瞧着安成身后笑,与安成耳语一番,便也去了。

安成回头,正笑着的那人,如青云高阔,袖若飞鸿,风华摄人,不是贤却又是谁,便上前招呼:“贤哥哥。”

贤问:“公主,好像有心事?”

安成等贤几步,并肩行走,轻声道:“我知道了那辽人的身份。”

贤沉吟片刻,问:“北院大王吗?”

安成点头:“是,这人警告我不要多管听雪楼那渤海医师的事。”

贤皱眉,问:“公主的想法呢?”

安成颇为动气,那人真是:“我可不管他是南院大王还是北院大王,便是他们辽国的皇帝,安成也没在怕,这人太过狂妄,实在讨厌。”

贤轻拍安成手臂,以示安慰。

安成摇头:“我真是,提那人做什么,倒有几日没见贤哥哥了,那日看见四皇姐的马车。”

贤闻言脸红,着急解释:“公主,四公主是来找过贤,但那日,贤并未在行馆。”

安成惋惜:“那四皇姐岂不是要失望了。”

贤未见安成流露出一丝生气的意思,又补充:“贤在国子监听过几次课,却从未见过公主。”

安成正要解释,忽听一个清月舒朗的女子声音:“世子岂不知,公主与皇子们并不会在国子监学习吗?”

安成笑道:“兴平,你来得太晚,琴会已完了。”

兴平郡主嫣然笑道:“我虽未听到,但却也听说了你度人的佳话。”

安成轻笑摇头,与贤介绍道:“贤哥哥,这位是我秦王叔的女儿,兴平。”

贤与兴平郡主见礼,却不好说出多次在国子监偶遇初云公主,初云公主却称是在国子监学习。

兴平郡主:“曹公子说是今日当假,会前来,怎么没见到人,永乐皇姐呢?”

安成:“七皇姐已回宫去了,曹公子却没看到,你要不找找看去?”

兴平郡主倒是点头:“便不耽误你与世子说话了,我且前面逛去。”临走却笑与安成耳语:“安成你不知道初云追世子在国子监已经是一个笑话了吗,你与世子亲近,初云看见了怕不高兴的。”

安成微感奇怪,笑道:“那我便躲着罢。”

兴平郡主携婢离去。

安成与贤闲聊了许久,一扫前事诸霾,心情舒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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