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怀远脸上落下了一滴泪,原来之前慧远故意将佛珠打向了刘怀远的后背,而刘怀远背上有一道箭伤,正好可以利用,因此骗过了突厥咒师和一众倭人。
刘怀远跪倒在地,他大叫道:“慧远,还有大唐的勇士们,我大将军在此立誓,一定会杀掉那些愚蠢的倭人,为你们报仇!”
刘怀远起身站起,草叶耸动,刘怀远扭头,看到了几匹强壮的灰狼,灰狼棕色的狼瞳都死死的盯着尸体。刘怀远叹息了一声,他拿出了两个打火石,打火石轻轻一碰,有火花落在了草叶间,很快,大火燃起,烧向了一众尸体,刘怀远正要离开,却是听到了尸体中传来了一声闷哼。刘怀远急上前,推开了三具尸体,看到了灰头土脸的校尉余飞,他的右臂上有一道可怕伤疤。
余飞虚弱的说道:“将军是我没有保护好他们,将军请责罚我。”
刘怀远大叫道:“错不在你,是我的错,我现在就去找唐皇,禀报此事,你先回我府中,慢慢养伤。”
一轮冰月将银白寒光洒在了巍巍长安城上,东市西市的各家商坊早已歇业,远处的太极宫像是巨龙一般横卧,而在巨龙所对的西南侧便是皇帝所居住的寝宫紫宸殿。紫宸殿前的西华,东华,西横,东横四门前有一队身穿黑色锁子甲的百人卫士在巡逻,他们是属于大唐四卫之一的虎豹卫,站在众护卫前穿绿锦袍的是虎豹卫的军头陈恭,他虎背熊腰,方脸浓眉,自额头到右眼处有一狭长刀疤,不怒而威。
陈恭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忍不住发牢骚道:“蓝胡儿,你说陛下是生了什么病?”
被陈恭唤作蓝胡儿的突厥男子,从百名卫士中大步走出。他长的十分健壮,约莫二十余岁,高鼻深目,锁子甲上罩着红袍,腰间挂着吴钩弯刀,他无奈说道:“军头,别打趣了,我又不是太医。”
陈恭哈哈笑了笑,蓝胡儿耳朵一动,他对陈恭说:“军头,金吾卫的崔统领到了。”
大唐守护唐皇的禁军有两衙四卫,两衙是南衙和北衙,而四卫分别是金吾卫,虎豹卫,骁骑卫,武威卫。四卫中金吾卫建立最早,又是唐皇仪仗卫,而虎豹卫后来居上,实力最强。两卫彼此明争暗斗,双方也常会发生小规模的流血打斗。
陈恭慢条斯理的整理衣甲,故意大声的对蓝胡儿说道:“金吾卫不过是一群长得好看的“瓷瓶”,真要出现刺客,他们肯定不是对手,到时候肯定还要靠咱们虎豹卫。”
三百名身穿金甲,腰悬唐刀的金吾卫趾高气扬的朝西华门走来,犹如一把金剑,穿行在黑暗的宫道中。走在众金吾卫身前的是一名长相俊朗,身材欣长穿大红锦袍的男子,他正是金吾卫的统领崔严。
崔严抬起尖削的下巴,讥讽道:“陈恭,你脸色可不好,要是乏了,明天我请陛下下道旨,让你们明天不必守门了。”崔严说完,他身后的三百名金吾卫纷纷大笑。
陈恭在地上啐了一口道:“我脸色是不好,但是却比不过崔统领。崔统领每日都换锦袍,白脸皂靴,画眉擦粉,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军头是要去上台唱戏呢!”
崔严被陈恭气的面红耳赤,他拔出了金刀朝陈恭斩去。陈恭没躲,而是发出了一声冷哼。眼看金刀要抹了陈恭的脖子,银白色的刀光一闪,崔严手上皇帝御赐的金刀已然只剩下了刀柄。蓝胡儿将弯刀收入刀鞘,崔严看着蓝胡儿的蓝眼睛,勃然大怒道:“陈恭,你怎么管教你的胡人属下,以下犯上,胆大妄为,这可和强盗没什么区别!”
陈恭冷冷一哼说道:“蓝胡儿是我虎豹卫的副军头,你意图杀我,他不过是在保护长官而已。不过,崔严你这把刀质量可不是一般的差。”
又是一阵大笑传来,崔严怒不可遏,他朝他身后方脸大耳的李副军头看了一眼,李副军头明白,三百名金吾卫便是拿出背后长弓,开始张弓搭箭。而陈恭冷冷一笑,一百名虎豹骑便列为四队,纷纷握紧了手上的长刀。眼看,一场冲突再所难免,一个威严的声音却是响起。
“两位军头还真是有闲情逸致,竟然教唆部下还要打斗一番。”
崔严恼怒的扭头看去,却是看到了一把唐刀,以及明光战甲,他脸上的恼怒便是消失了。崔严急笑着问道:“刘怀远大将军,怎么从云州回来了?”
刘怀远说道:“自然是禀报军情。”
崔严悻悻然,他带着一众金吾卫离开了。陈恭朝蓝胡儿示意,蓝胡儿大步走到了刘怀远身前。刘怀远将唐刀取下,交给了蓝胡儿,蓝胡儿又在刘怀远身上搜寻了一阵,并未发现有兵器,他朝陈恭点头,陈恭说道:“大将军,请进吧。”
刘怀远点头,他大步走入了紫宸殿。紫宸殿是一座偏殿,专供唐皇议事用,面积并不大,殿中放着一张几案,和一排书架,以及两个矮凳,布置也极为简洁,书架下有一青色瓷瓶,瓷瓶中放着一把狭长长刀。
几案上铺着一张洁白宣纸,雕龙的青玉砚台轻轻压着宣纸。而几案前站着穿圆领明黄色龙袍的唐皇,他的手上拿着狼毫毛笔,却是迟迟没有下笔。
“唐皇,臣有要事要奏,臣和国师……”
“不急,有了。”
唐皇挥毫,落笔却是在宣纸上写了一个“倭”字。唐皇将宣纸递向了刘怀远,刘怀远伸双手接过,唐皇说道:“慧远没有来,是出什么事了?”
刘怀悲伤说道:“臣无能,没有保护好国师,他被一伙恶人给杀了,佛骨也丢了。”
唐皇深深看了刘怀远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说道:“这事朕会让上官燕去查的,大将军,你可知朕为何让你护送佛骨?”
刘怀远单膝跪地,他紧紧握着宣纸,说道:“臣有罪,愿领责罚。”
唐皇将两手负在身后,说道:“朕不信佛,可天下人要信佛,那么朕便迎佛骨,崇佛教。朕特派你去云州护送国师迎佛骨,除了要迎回佛骨外,还要的是你回长安,替朕练兵。”
刘怀远大感疑虑,唐皇平静说道:“前些日子,倭国派了一批遣唐使,他们突然失踪了。武威卫通过渔人查到他们是携带了倭刀入我大唐,领头的名字拗口,似乎叫山野郎。”
“陛下,是不是叫小佐一郎?”
唐皇点头,说道:“对,就是叫小佐一郎。”
刘怀远皱眉说道:“启禀陛下,杀害我大唐三百兵士还有国师的人,正是这伙倭人,还有一个叫咒师的神秘人。”
唐皇脸上出现了大片怒容,他厉声说道:“倭国包藏祸心已经很久了,朕会让武威卫彻查。先礼后兵,你就留在长安,倭国若是想动兵,朕会赐你虎符。”
刘怀远领命,他问道:“陛下,那么明日是否还要迎佛骨?”
唐皇说道:“佛骨丢了,那就等些日子再迎佛骨,我会让人去查佛骨。国师死了,明日就改为在红叶寺祭奠国师,和我大唐三百忠魂。”
刘怀远说道:“陛下,明日若是去红叶寺,怕倭人会刺杀……”
唐皇大笑道:“大将军你什么时候胆子变得小如老鼠了,朕明日会让虎豹卫和金吾卫保护朕的,你只需安心准备对付倭国便是。”
刘怀远领命,转身大步离开了。唐皇看着红色几案,失神的说道:“你走了,朕可没有说话的人了,慧远。”
一座宏伟老旧的古寺,正沐浴在金色的晨光中。它占地千顷,种着百棵槐树,三座佛殿,两座白塔,正是长安第一大寺红叶寺。相传当年唐皇被前隋叛军追击时,幸得寺庙八名武僧拼死和叛军鏖战一天一夜。待第二天天明时,叛军丢下数百具尸体大败退去,八名武僧则是战死七名,而寺中上千槐树落叶染尽血色,唐皇便用御笔将寺庙由般若寺改为了红叶寺。
敲击木鱼的声音在佛堂中时断时续,穿红色袈裟的枯槁老僧看着佛像低声道:“要天明了。”
老僧身前是一尊巨大的金漆佛像,佛像上布满琉璃珠和各色璎珞,显然已经被僧人仔细装饰过了。枯槁老僧正是红叶寺的住持普济。
普济的两道白眉皱作一团,一脸愁苦神色,他缓慢的走出佛堂,佛钟撞响,红叶寺的斑驳木门也缓缓开启。
此时,红叶寺前的大街上站着上千甲胄明亮的军士,军士的胳膊上都扎着一圈白巾,而在军士身后是三十名强壮的卫士所抬的龙辇,龙辇后是三百名金吾卫和一百名虎豹卫。
龙辇在寺庙门口停下,身穿明黄色圆领龙袍的唐皇被侍从扶着走下龙辇,唐皇的胳膊上也扎着白巾,威严的脸上有几分悲凉,仿佛,苍老了几十岁一般。
围观的百姓都跪下山呼万岁。唐皇眉头轻轻皱起,而后便在金吾卫和虎豹卫的护送下走入了红叶寺。
虎豹卫和金吾卫分作四队守在了佛殿下,崔严见陈恭浓眉紧锁,眼角的疤也在抖动,他讥笑道:“陈军头,老了就不要逞强了。对了,我听说,国师那老家伙不见了。也许,是天竺风大,死在了天竺也说不定。”
陈恭冷冷一哼,不做理会。崔严得意的去握腰间的金刀,姿态说不出的潇洒。吱吱的怪响传出,陈恭挥出飞刀,一百虎豹卫纷纷警惕的抽出长刀,而三百金吾卫却是慵懒放松,更有几名金吾卫已经是打了瞌睡。
一只老鼠被陈恭投出的飞刀击中,崔严讥讽道:“一只老鼠就将陈军头惊吓的如惊弓之鸟,我看陈军头这个虎豹卫军头,还是不要做了,免得被吓死。”
陈恭没有理会崔严,他看到唐皇和普济说了不知什么,普济的面色忽地变得极为苍白。普济急急的走入了僧房中,很快,五名穿着青色僧衣手拿木鱼和佛珠的小僧从僧房中走出,他们脸上均是悲怆神色,而走出的普济则是双手捧着一件旧的金红色袈裟,蓝胡儿小声的朝陈恭说道:“军头,那是国师的袈裟,国师可能出事了。”
崔严哈哈一笑,说道:“看来,国师是死掉了。”
崔严喜欢斗狗游乐,仗势欺人,几次在宫中遇到慧远国师,都被国师劝阻一番,耳朵都要生出了茧子。加之,他怀疑虎豹卫在四卫中异军突起,乃是慧远不断的朝唐皇推荐陈恭,因此,自然嫉恨慧远。陈恭狠狠瞪了崔严一眼,而崔严的许多金吾卫部下,也是狠狠的瞪向了自己。崔严打了一个哈欠,不去理会。
唐皇接过住持普济拿来的袈裟,他的手轻轻颤了一下,重重叹息了一声,说道:“国师心安,愿你亡灵护佑我大唐风调雨顺,江山社稷太平如昨。”
唐皇的话一落,崔严和陈恭均是吃了一惊,很快,普济跪倒在地,口中开始默念《往生咒》,而五名小僧也是跪倒,开始拿木鱼和佛珠超度亡灵。陈恭也带着一众虎豹卫跪倒,崔严心中大感不悦,却是见唐皇朝袈裟恭敬的鞠了一躬,便只得拜倒在地,而其他金吾卫也是跪倒在地。
很快,大片哭声响起,其中,哭得最厉害的是红叶寺普济,他原本是破落僧人,来长安后是国师慧远传他佛经,又朝唐皇力荐他,才做了天下第一大寺——红叶寺的住持。如何不加悲恸?
半个时辰后,唐皇扶起了眼睛红肿的普济。他说道:“普济大师,既然慧远圆寂了,国师之位就由你来做吧,以便安抚天下虔诚的教徒。”
普济声音嘶哑的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国师才……”
唐皇轻轻咳嗽了一声,他拍着普济肩膀,小声说道:“沐佛节快到了,朕命国师去迎接天竺迎佛骨,佛骨却是丢了。普济大师,沐佛节在几月之后,便要到了,朕可不想让大唐生乱。”
普济脸上出现了深深的震惊神色,唐皇疑虑的看向了他,却不想普济却是狠狠的抓住了他的双臂,扑向了他。崔严大叫道:“大胆秃驴,竟敢伤害陛下,金吾卫听令,给我……”
崔严的话还没说完,却是见一把狭长的倭刀突然飞出,刺入了普济的后心。陈恭拔出腰刀,扭头见青石板地上,冒出了一片诡异的蓝雾,他眼角的伤疤猛地一跳,蓝胡儿说道:“军头,看上去似乎不像是唐人所为。”
陈恭点头,他朝一众虎豹卫大喊道:“保护陛下,击杀刺客。”
“是。”
一众虎豹卫朝蓝雾冲去,而众金吾卫却是站在原地不动。一名金吾卫问道:“崔军头,咱们是不是要帮虎豹……”
崔严打断了金吾卫的话,骄傲说道:“陈恭太鲁莽了,现在并不是出手的最佳时机,等时机到了,我会下令的。”
一众金吾卫纷纷大声喊“是”,二十名蒙面穿黑衣的刺客怪叫着从雾中冲出,蓝胡儿挥刀朝一名刺客砍去,刺客挥刀朝他直刺,竟是险些刺中了他。
蓝胡儿弯腰躲过,扭头看去,只见二十名刺客已经和虎豹卫战在了一起,双方斗的激烈,互有死伤,只是,虎豹卫的伤亡却是更大,往往刺客每挥出一刀,虎豹卫手中的腰刀便被斩为了两截,而后鲜血也落了一片。很快,活着的十几名刺客,逐渐的逼近了唐皇,而虎豹卫开始不断后退。
崔严冷冷的将手向下一挥,三百金吾卫从背后拿出了强弓,将羽箭搭在了弓弦上。
“放箭!”崔严大喊一声,蓝胡儿迅速卧倒,上百羽箭将虎豹卫连同刺客射死了一大片,不等,崔严准备第二波箭攻,诡异烟雾冒起,几名刺客便是乱杀一阵,逃了出去。
烟雾慢慢的散尽了,陈恭看着被羽箭射杀的百名名虎豹卫,他恼怒的拔出了刀。若不是蓝胡儿拼死拦下了他,他现在便是砍了崔严的头。
崔严无奈耸肩道:“大家都是在保护陛下,本军头也没办法。”
陈恭讽刺道:“保护陛下,我看未必,若不是你,那几名刺客也不会顺利逃走。”
崔严听陈恭暗讽他是刺客的同伙,便是拔出了金刀,而陈恭也不甘示弱,将刀握在了手上。唐皇大怒道:“成何体统,都给朕放下兵器!”
住持普济重伤倒在了地上,身上的袈裟已经化为了血衣。唐皇拔出了普济后背的倭刀,有几滴鲜血飞溅在了唐皇的脸上,陈恭立刻上前,撕下了一片衣襟,去包扎普济的伤口,然而,鲜血很快却是浸透了衣襟。唐皇急说道:“快去召太医。”
“陛下,没用了,慧缙,扶我起来。”
五个小僧中最矮的一名僧人急忙扶起了普济,普济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画着彩绘描金罗汉的方盒。他颤抖着手将方盒递给了唐皇,虚弱说道:“等找到了它,就用这盒子……”
普济话没说完,便倒地死了,而他手上的方盒也滚落在地。崔严急上前,递给了唐皇一面白手帕,唐皇擦掉了脸上的鲜血,而后将罗汉方盒收入了袖中。崔严小声说道:“陛下,微臣一定查……”
唐皇轻轻咳嗽了一声,崔严知趣的闭嘴,唐皇平静的说道:“传朕口谕,让齐王李驿的儿子李莫进长安,帮朕查红叶寺刺客,还有国师的死。还有,让柳桢也去查。”
崔严和陈恭互相朝对方看了一眼,均是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疑惑,唐皇又是咳嗽了一声,陈恭和崔严同时收回目光,齐齐大叫道:“护送陛下回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