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魔教一个月半。
步月华才真正意义上步入了魔教正堂。
魔教的主殿建立在魔山之巅,金碧辉煌,雄伟大气。
步月华换上了一身绛紫衣裙,从脖子开始便扣得严密,更是有一层暗紫色面纱蒙住大半张脸,留了一双眼睛和一个额头在外。
尽管如此,魔教教徒没人不知晓她就是正派之首武林盟主的女儿。所以不论她穿的再多,那些目光就像有实质一样,像一支支犀利的箭扎入她的血肉中。
若不是有惑子在她身前引路,步月华一点不意外自己会死在这些穷凶恶极之人的手里。
直到看到魔教教主身旁的鸠笙,步月华才稍有放松。
魔教教主的年龄并不大,而立之年模样,不过就是穿得很不严实,骚红色外袍还是蚕丝的,精壮的上半身就如此裸露着。下半身穿得倒是正经,脚又赤着,毫不在意地面的冰凉。
只是虚看了魔教教主一眼,步月华就收回了视线,微微垂着脑袋,好似是屈服于魔教教主的威压,实际上,她只是害羞看到男人的身子,哪怕是上半身。
九生懒懒地站在文野的身旁,瞧见步月华低头的样子,又觉得好笑了。
文野打量着步月华,身材感觉还没有自己的侍妾好,模样又看不见,有些扫兴:“这就是步尽天的女儿?她低着头,认错呢?”
话是说给九生听得。
九生随便扯了个屈服邪威的理由搪塞文野,心里却是琢磨着怎么消消步月华见男人身体或是被男人稍微调戏就害羞的性子。
惑子领完路早就站在正堂的一边去了,看着步月华羞羞切切、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心里又是作气又是暗爽。让步月华丢人,她干嘛不喜欢?只是半个月相处来,她又觉得步月华这人又还不错,现在一上台面又显得小家子气,她就有说不出的一股恨铁不成钢的为娘心理。
“小女子名步月华。半个月前听闻右护法提及暗杀堂的踪迹。月华报仇心切,不知魔教教主能否给个准确消息?”步月华缓缓行礼,声音平稳,态度不卑不亢。
“声音倒是好听。”文野从位置上站起,几个流星大步就来到步月华身侧,一只手掌轻易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看着自己,他才低声暧昧:“不知道在身下又会婉转成什么狐媚模样?”
步月华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登徒子!这种事情怎么就......就!
接收到女子眼中的情绪,文野视线顺着她的脸颊、划过她的颈项,落在她的身躯上。虽然穿的刻板了些,也不难看出是个好身材,长得也不错,怎么......怎么还经不起挑逗?还天真懵懂地像个稚子?
九生凝视着步月华的耳朵,看着它从嫩玉逐渐变得血红。
“教主,您再这样,迷子姐姐可要生气了——”惑子手里捏着匕首,想着怎么一个角度突刺下会更容易杀死这个到处沾花惹草的男人。
文野身形一僵,倏尔放开手,视线也跟着他的掩饰一笑被阻截了。他顺了顺衣服,笑的风流倜傥:“我这不是再试探敌人?步尽天狡猾多计,他女儿我难道不要用话探探,再决定?”
“那教主的决定是?”九生反问。
文野睁开了眸子,嘴角是诡谲的笑:“准了。”
可惜他背对着步月华,所以她才没能看到这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脸。
步月华行谢礼:“多谢了。”
魔教之前便放出人马在暗中摸索暗杀堂的痕迹,所以此番去追查,步月华准备了一天半,午后便同九生等人骑马出发。
步月华骑在马上,忍耐了一刻,还是忍不住靠近惑子,小声问她:“你们右护法.....外出都是这个样子的吗?”
这个样子?
哪个样子?
四角飞檐的四抬小轿,轿身通体漆黑,留有左右两扇小窗,用竹帘隔着。由四个黑衣大男人扛着,说不出的冰冷怪异。
惑子微微扭头,好像那个轿子就是九生本人,眼底的仰慕爱恋一如既往地直白,“对啊,你不觉得这样特别有格调?黑色即是他的象征,冰冷,孤傲,隔绝外界一切不相关,多帅呀!啊!受不了了,我的心脏!”
额.....不是......
步月华紧了紧手中的缰绳,满脸迷茫。既然是出来查暗杀堂的,不应该低调行事?再不济也该伪装一下吧?怎么到了魔教,不伪装也就罢了,还这么明晃晃地抬着一个轿子?
“不过话说回来。”步月华再次问向惑子,“你们怎么也查暗杀堂?”还出动右护法这样第二尊贵的人。
惑子摸了摸下巴,妖艳的脸上也带上不确定,“不清楚。说是暗杀堂原来是我们魔教的手下,后来不知怎么叛变了,独立而出了。我们呀,绝不容许叛变,所以,那些暗杀堂余下的人——”
“死定了。”惑子咧开殷红的唇,露出森森的牙,一字一句说,带着坠入极致的血腥与恶。
半个月多的相处,步月华看着和自己二妹同龄的惑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可奈何。同样的年龄,云华尚且天真烂漫地去追逐自己所爱;而惑子却早已在地狱滚了一遭,爬回了人间。不同的命运,让人唏嘘。
步月华伸出手揉了揉惑子的头顶,温婉浅笑:“怎么没个娇憨模样?”
惑子对着她龇牙,却不阻止她的摸头,带着警告带着劝诫:“月华,若是你背叛了我们,你也是会死的哦!”
闻言,步月华微微皱眉,如往常那般顶嘴:“我不属于你们魔教。”
轿子里的男人倏尔睁开双眸,眸低沉寂。
惑子不以为然,话音里带着耍赖:“切,我们魔教哪不好了?你都喜欢我了,心都是我的,人还不属于我?我既然是魔教的,不就说明你也是魔教的吗?”
“什么歪理。”步月华觉得好笑,面颊上微微红,微斥:“还有,什么我都喜欢你了,心就是你的?你从哪册话本子上学来的不正经的?快忘了。”
“耶——你又脸红了!”惑子揶揄。
步月华下意识拿手捂脸,滚烫的温度不知道是脸和手掌谁把温度传递给了谁。
委委屈屈,狡辩:“我没有!”
惑子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脸,坏笑:“就是有!”
步月华立马不做声。
听着轿子外惑子根本不压抑的大笑,九生都能想象那个女人的脸红成什么样子。
随即,“月华。进来。”
掀帘子时,惑子在嘿嘿的笑。
步月华掀了帘子进来,浑身都带着一股浅薄的热气。
轿子内熏香浅浅,因为天热的原因,里面还铺上了紫竹制的席子。小小的桌案在后头,其上摆放着些小物什,包括一块天然冰玉,正释放寒凉。而这个浑身通黑的男人,就倚着一个软垫,半坐半躺,舒适地很。
掀帘子后,惑子还在嘿嘿的笑。
脸上的温度不降反增,步月华羞恼地对着帘子喊:“惑子!你别笑了!”
然后惑子笑的更大声了。
九生眸子微微转动,落在那女人脸上。
窝在轿子一侧的女人,微侧着脸,气鼓鼓地看着帘子——更是穿过帘子瞪住惑子,面颊果真红的如火烧。
她逐渐深呼吸,像真的是无法忍受自己的一害羞就脸红的特性,狠狠闭上眼,不断调息。
直至最后。
睡着了。
九生默默地将视线挪向了桌案上的香炉。
好像是上一次坐轿子时的前一晚没睡好,特意在香炉里放了点安神料子。和武林几派切磋后忙着安排她的住处和暗杀堂的事.......就没把香料给换了,好像。
睡得迷迷糊糊,感觉鼻子痒痒的。
想打喷嚏。
步月华挥手扫开鼻头上的东西,双眼缓缓睁开。
硕大一张脸。
吓得她又把眼睛给闭上了。
“醒了就不要睡了嘛!”惑子直接拽过她的手,想把她从轿子上拖下来,“再睡你就要晚上侦看情况了。”
天已偏暗,大概是平常晚饭时候。
步月华才发觉自己在九生的轿子里睡了一个下午。
嗯......应该没有打扰到他吧?
这一路上多是树林,没有什么客栈可住。现在只是稍作休整,填个肚子便又开始上路。她在准备的时候倒是听到了惑子和九生的对话,已经知道暗杀堂朝果香县西北进发了。她并不知道果香县在哪,可是又觉得单是“果香县西北”这个定位,就已经很大范围了。更何况,看了地图后,九生说从他们所在地到果香县还有个两三天的路程。就这两三天的时间,暗杀堂又会跑到哪里去呢?
步月华深感忧虑。
一行人消掉炊火,准备就夜休息几个时辰。
“惑子留下,后日午时之前到。”九生从轿子里出来,怀里抱着一个圆鼓鼓的包袱。眼神瞥向步月华,“你跟来。”
“哦。”步月华点头。
步月华调运内力,轻点地面便腾空御风。
正在半空,她便听到惑子恨恨的话语:“若不是我轻功不行,还轮的到你们两比翼双飞?”
内力一下破散,步月华在空中一个下滑,险些面朝黄土地坠落。
前面的九生站在树枝上,静静地望着她。
步月华因为那个“险些”,心慌慌地落在九生身边。
有些不能相信,她问他:“惑子......一般都看些什么?”比翼双飞?那是该乱用的词吗?
九生没理她,悄无声息、灵活地在树枝间穿梭。
步月华感觉九生对自己的态度很奇怪,时而喜欢靠近她,时而又特别厌烦她。并且,无论是喜欢还是厌恶,都来的莫名,去得更莫名。偶尔他们的视线会相撞,那时候他的视线就像两支利箭,直射入她眼底,并隐隐期待着什么出现。
她不喜欢这种性格奇怪的人,但是现在她又不得不依赖他。
以至于,如果他不想说话,她也沉默不去打扰。
若是他兴致来了,又开始说话,那么她无论如何也会跟他聊下去,哪怕对话很没意思。
脑子里正想着事,耳旁他清冽的声音就传来了:“你对段辰是什么感情?”
冷冰冰的,不像是质问。因为没有任何感情,这句问话就像陌生人间必须要打个招呼,最后只能憋出一句“你最近如何”。
步月华略微沉浸在这种语气里,没来得及回复他。
“很喜欢?需要思考这么久。”
步月华这才反应过来,声音适中:“没有。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你睡觉的时候,喊了他的名字。”
步月华:!?
下意识地,“不可能!”
语气微重。
惹得九生偏过头来,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如湖畔在星空下荡漾波纹,清澈又熠熠,“我听到了的。”
步月华还是摇头,眉头微微皱起:“不可能。我睡觉很规矩。”这一点她很清楚,云华被爹罚抄经文的时候,她陪着云华。夜里她实在是扛不住睡着了,第二天云华便好佩服地跟她讲,她睡觉简直像死了一样。
如果没有呼吸的话就更像了。云华还补充。
后来,她就逮着云华再抄了一份经文。
一晃神,一个人影朝她飞来!
她直接被九生摁在了树干上,背上被树撞的生疼。
她忍着没说痛。
“你说的你不喜欢段辰。”那人对她轻轻耳语,呼出的气息萦绕她耳侧,酥麻至极。
热意从心脏的位置传上面皮,步月华咬唇,想要克制这种轻易的反应。
大掌抚摸向她的脸颊。
“烫。”他说。
她知道啊!说出来只会让她更害羞好不好!
步月华下意识想躲开他的手。
“教主那种身材你也脸红。”想到什么,九生微微皱眉,难得带上训斥的语气:“出息。”
她她她她——
“你——”步月华忍不住发声。
“怎么?想看我的?”九生的眼里又腾出有趣的光芒。
步月华深深吸了一口气,稳住声线,“离我稍微远些。”太近了!
九生沉默了。
渐渐冷下来的氛围,让步月华的背上激起一片疙瘩:他这是被她拒绝的,有些生气了?所以是,她惹他生气了?
步月华想说些什么暖场。
“那就别动不动就脸红。”停顿了下,九生比较认真,“克制。”
步月华闻言,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果真能从里面看到他的认真和坚决。
噗嗤一笑。步月华难以想象,魔教右护法这样应该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会有一天极其认真地要求她别脸红,要克制。
为什么她感觉.......
这么的......
可爱呢?
怀里突然被塞进一物,还没反应来这是什么,一股凉气就沿着手臂蹿到头顶,脸上的热意也渐渐弥散。
九生很快就松开了她,视线看望他们应该要去的方向。
这是......
怀里抱着的正是那块原本该搁置在九生轿子内的冷玉。
步月华抬头,不解地看着九生。
九生没有解释,“时间不多。跟上。”
旖旎思绪一下被“暗杀堂”顶替,步月华抿唇发紧。的确,她现在没有那么多心思去想别的了——暗杀堂,必不能留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