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有恨无期离宫人千头一绪谢家事
（七）
“谢二老爷何故如此发笑？”黎明朗的声音在外围响起，声音充满疑惑。蘩卿转头去瞧。以黎明朗为首，半步后跟着杨承礼和苏松道按察使张松年。“本府来晚了！哎！”
谢昌盛淡淡的一抬手，谢家的家丁押着人下去，清理现场。他这才失魂落魄的朝着黎明朗一躬身，“见过知府大人！”又向按察使张大人一抱拳，“张大人！”敷衍的虚礼，仿佛没有看到杨承礼。杨承礼早就将此刻谢家的情形知道得一清二楚，脸色微变。
谢嘉树侧转的身体顿了顿，看向蘩卿，目光里带着未名之意。蘩卿今日并未特别关注他，方才猛意识到自己忽略这个人的行踪太久，心下暗暗就懊恼不迭，此刻见他暗含警告的样子，不悦地冲他吐吐舌头变了个鬼脸。谢嘉树那标志性的吊梢眉微立，一手拇指和食指并拢做捏提的动作，一手横向一削，蘩卿立刻一缩脖躲到了正往黎明朗那边走去的骆思恭身后。谢嘉树淡淡的目光转向骆思恭，两人对视片刻，微微点头。谢嘉树却没过去向黎明朗见礼，转身径自去了。
那头杨承礼道：“谢二哥？我怎么远远听着像有我的名字呢？二哥是在怪我来晚了吗？”这人仿佛永远都是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
“呵呵，”谢昌盛转头，谢昌雄带着谢嘉桐匆匆来见。
骆思恭余光看见李化龙疾步走到了黎明朗身边，便停住原地，直到从人群中寻到跟着谢嘉树的两个身影，才垂下眼睑，“你就这么怕他？”
蘩卿闷闷地嗯了一声。
刚炸塌的矮屋废墟那里疾步走来一个锦衣身影，骆思恭看看渐渐西沉的红日，漫不经心的道：“为何？他不是和你哥哥关系最好吗？”
“他跟我有仇！”蘩卿被谢嘉树威胁，有些没好气，自己给他报信，他家就着了这么大火，只怕这桩得罪是铁铁的了！
骆思恭的眼睛里不由得流动出一丝笑意，“不会吧，你不是还送他爱犬了吗？”
“不知道！”女孩子愤愤的白了男人一眼，他以为她愿意吗？
“我实在奇怪，在快艇上的时候，但凡谢嘉树的东西，你都小心翼翼的。你究竟为何那么怕他呢？”
“要你管！”蘩卿总不能实话告诉他，她小时候太皮，曾在谢嘉树的竹椅上装了暗钉，害他一个月都只能趴着睡觉吧！据外祖母说，直到现在，谢嘉树的尾椎骨都时不时会疼。正因如此，但凡谢嘉树看中自己什么，她都得乖乖奉上。不是她愿意给，实在是她给不给，东西都能被人家弄到手，因为没人会站在她这边啊！
她哪里知道，其实骆思恭方才已经知道这事了。说起来，他只是因为好奇，为何蘩卿前脚送了谢嘉树狗，后脚谢家就起火，若眼前这丫头是个普通的傻姑娘也就算了，偏偏这熊孩子精明的厉害，而似乎所有人都对这事毫不奇怪。骆思恭撇撇嘴，当他略知这桩过往的时候，屁股瞬间也是有点疼的——八颗钉子，按穴位分布，才四岁的娃，这丫头够狠啊！
他看了看神色不明的女孩子，再看看慢慢小下去的火，又往四下里仔细搜寻了一圈。还是没见到相见的人，他不由得有些焦心了。
匆匆过来的锦衣侍卫招来了不少视线，这些视线之前只是有意无意的偷偷飘过来，此刻终于有了明目张胆的机会，自然没有客气的。蘩卿很无语，大咧咧的走开一大截，转看黎明朗指挥分派的现场。
黎明朗一贯是个万事和合的精明人。他早注意到骆思恭忙着和美人说话，也不过来打搅，一时便安排衙役救火并清理现场，交代张松年与李化龙一道去探查现场等等诸事，对于诈尸等事并不提起。
蘩卿漫不经心扫着周围，心中忽地焦急起了，因为，她发现刘妈妈不见了！“啊！”一只手悄无声息的捂住了她的嘴，圈着她往身后的矮墙里退。蘩卿呼吸都凝滞了，从背后传来的冷瑟气息里，她已经知道来人是谁。
时进黄昏，废墟的暗影里已经足以掩藏身迹。
蘩卿能听到谢嘉树心跳的非常快，他很着急。谢嘉树低头附在她耳边，低低道：“别叫，别动。我就说两句。”蘩卿听话的点点头，“我要走了！你记着，第一，不许嫁给杨恒，他是我的仇人。第二，好好长大，等我回来的时候，送你个大礼。”
蘩卿扒开他的手，回头仰起脸看着他问：“嘉树哥哥，你要去哪儿？”谢嘉树皱了眉，不开心的呵斥道：“说了多少次，不许叫哥！我不是你哥！”
“哦，大公子，”蘩卿也顾不上委屈，这人从来都蛮狠又奇怪的，“你保重啊！我不要礼物，你以后不要回来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自己就行！”
“哦。你走了，嫂子……夫人她们怎么办？”
“她们与我无关！”
蘩卿瞧着他天生寡淡的眉眼，想到再也见不到，很有些舍不得，他如此无情也顾不上骂一句讨厌了，泪汪汪的催促：“我知道了！我不嫁给杨恒！你快走吧！快走！走的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了！”
谢嘉树骂了句死丫头，摸了摸她的头顶，“保重！”说完，转身几步就不见了。
“小姐！”刚过了没多久，蘩卿眼角的泪水还没干透，一个压抑着喘息颤抖的女声从身后响起，一双冰凉的手抓住她的胳膊。
“红杏？”蘩卿眼前一亮，
“外祖母她老人家挺好吧？”
“老夫人好得很，小姐放心。芍药姐和丁香姐出不来，老夫人让我来告诉小姐：柱子的柜子里发现了素红的肚兜。咱家斜对过卖老虎鞋的王婆子前儿个往苏州杨府送了几双接生鞋，给的是蒋桂芳。”蘩卿心里咯噔一下，柱子就是昨天救绿萼时药铺的小伙计，素红是谢之画的贴身丫头，之画探望她那时，被打发到药铺取朱砂的就是！而蒋桂芳……她居然买通了王婆子！“老夫人是今儿一天亮时回来的，一回来就把左近查问了个遍，咱家遭了贼，里长跟着查问的！”
“家里来人了没？”
“老夫人说，别的都没啥要紧的。”
“嗯。你见舅舅了没？”
“没找到嗫！”红杏才八岁，孩儿气的很。
“乖！悄声的，回去吧！谁送你来的？”
“掌柜的小小子，我两溜出来耍的，老夫人说别怕，是自己人！”
“嗯，小心着，别见人就撒丫子，问就说家里放了大假。别的不用多说，这句就够了。”
红杏应着跑了。
“素红是谁的人？”负手的骆思恭头也没回的问。
“二夫人房里婆子的女儿。谁的人不知道。”
“你舅舅怎么搞得，眼皮子底下的人都看不准？”
骆思恭刚才看到谢嘉树匆匆离去的背影，突然就想到另外一个可能，心里由不得有些燥起来——如果也快艇上的毒不是冲着自己，而可能是冲着蘩卿去的。这样的话，可就太意外了！
二夫人背后到底是谁呢？他上下打量走上前的女孩子，这姑娘长得的确很美，但她才十三岁，就算生来作恶又能得罪到什么人！谁如此看她不顺眼？
不知道谢嘉树方才跟她说什么了。从刚才的情形看，她和谢嘉树的关系非常好。该怎么理解他们的这种怪异的亲昵关系呢？他心里有点儿不舒服。这姑娘好像有许多要好的哥哥。
女孩子转头望着谢之画的方向招招手，左手把玩着垂髫，橘黄的夕阳侧照下，笑的眉眼弯弯。不知道为什么，骆思恭就是觉得，女孩子此刻的笑透着说不清的凄凉悲伤，
谢之画后方的路头，两人飞马而来，骆思恭眼睛难以抑制的一眯。“在这里原地待着等我回来。”此刻在他的眼里，一前一后的两双白色靴袜竟是无比耀眼夺目。他的心头高高悬起，恨不得马上就知道他们送来的消息。
“表叔，咱们配合一下好不好，没准能弄清谢家这场火是谁放的呢！如何？”
骆思恭提步离开的动作一滞，“你打算怎么做？”
“我现在特别讨厌之画姐姐，讨厌到想让她死一死呢！”
“你想杀人？……然后呢？”
“矮屋下有什么？那里是不是有人？活着还是死了？你们要找的东西没有找到吧！你在找什么呢？”
骆思恭皱眉，“沈蘩卿！我之前告诉过你什么？别乱猜！”
“跟着谢嘉林的人也什么收获都不会有的，你傻吗？”蘩卿这会儿才收回看着二夫人和谢之画的视线，伸手戳了戳他的胸口，“这里，怎么回事，不转了吗？证据什么的，肯定藏得极隐蔽啊！大管家的家就在谢家后边，难道要明白白的找人挖掘吗？我若是谢嘉林，一定带着你的人在谢家庄兜个大圈子，要甩开你们这些旱鸭子，真是太容易了啊！”
骆思恭胸口一震，抓住她的柔荑。对呀，他只想着王璜那头的消息了，怎么把这么简单的一茬忽略了！谢家如果确有什么违禁之物私藏，除了转移出去，就没有别的保全之法了吗？如果有，会是什么？谢昌盛刚才用的显然是声东击西的法子，兵不厌诈，他怎么如此大意！
他看看杨承礼，再看看二夫人。快速的捋着思路。蘩卿甩开手，他都没发觉。杨承礼和甄国泰自然是想搞掉谢家，却是想吞并谢家的一切财路，因此，他们就算知道谢家转移东西的法子，也不会暴露，反而还会帮着隐瞒。
二夫人呢？他很糊涂，这女人当家管事十几年，按理说应该是谢家的主心骨顶梁柱，但她实则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这女人背后一定有个大宗，跟着这女人的踪迹倒真没准能发现点什么有用的东西。
谢昌盛显然也发现自己夫人吃里扒外这一点了，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才急急搞掉谢昌雄上位。可他显然低估了谢昌雄，谢昌雄一定也是发现了二夫人的问题，才选择了以退为进。这兄弟两明争暗斗，明显是还准备着过了此次劫难后重掌谢家大权呢！
那个刘妈妈还没回来呢，她究竟干什么去了？刘妈妈，这个老妪邪门的很，李化龙曾提起过她杨府寿宴那日私下里见过蒋桂芳，之前他还真没把这节放到心里，现在看来，分明大有蹊跷啊！难道她认识甄家人？是甄贵妃吗？以她不动声色的手段，难道是宫里出来的？
想着，骆思恭后知后觉的感到手里空，心里一咯噔，那丫头去哪儿了？他焦急的四下里搜寻，心中继续琢磨着：刘妈妈和二夫人之前特特请沈蘩卿去矮屋，除了瞧谢之画，难道还有别的什么用意？很容易的，他的目光找到了目标，他此刻要找的那个姑娘，正逶迤袅袅的一步步向着谢之画的方向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