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是这里重女轻男的风气比较盛还是怎么的,这冒身顶替分明是“高人”做的活儿,可大家伙儿全都把功劳扣在她一个人头上,总觉得她好像是那个最牛逼的人。
于是丁倩倩就千方百计想要把话题往“高人”的身上牵引,让众人也注意到他。尤其是看到自己被众人狼狈地包围着不知所措,而“高人”居然津津有味品尝着盘子里的菜,脸上露出“悠然见南山”的恬淡出世的表情,她更是有点恨得牙痒痒。
什么叫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不就是嘛!
看到她眼下这么狼狈的模样,他竟然也不出手搭救她一下?
而且她怎么觉得,高人看她处于这么为难的境地之中,竟然还有三分幸灾乐祸的惬意?
丁倩倩巴不得祸水东引,指着高人的方向,把他的那些光荣事迹全都经过渲染后抖了一遍。她说了他如何换上了陈家小儿的衣服做了替身,如何跟寨子里的那些强盗们周旋,如何帮助她从牢狱之后逃出来。
她说了老半天,结果陈家老儿只是对着“高人”磕了磕头,表示完感谢之后,又一转身,扒拉着丁倩倩的裤管开始老泪纵横。
“……您的大恩大德,我做牛做马也要报答!若不是您,我家小儿现在早已经没命了,我也上吊去追随孩子他娘了……我们这一家子……就这么绝户了啊……”
丁倩倩:“????”
什么情况?
她刚才说了那么多,难道全都白说了吗?啊?
怎么大家的注意力全都只放在她一人身上?
难道你们不懂得性别平等,不懂得要尊重男士的付出劳动吗??
丁倩倩觉得自己眼下已经快要成一条死鱼了。
陈老扒拉着她,磕头都不知要磕多少个,丁倩倩劝阻不住,也承受不起,只好跪下,他磕一个头,丁倩倩也磕一个头。
没多久,丁倩倩的头上磕出了一个包,肿得她想哭。
众人有的在劝着陈老别激动,有的则在招呼着人把丁倩倩给搀扶起来,千万别让“英雄”也跟着受苦。
还有的人居然在添乱,看到陈家老头在磕头,他们居然也带来了自己的一大家子夫君小孩,跟在人群的后头磕头。
于是磕头的人就越来越多,不知情的当是在拜关公庙,或者以为村子里又兴建了那一尊大佛。
丁倩倩求助的眼神投向了“高人”,眼里的意思是:高人,你好歹帮帮我呀!我都这样了!
可高人依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用筷子夹着食物,仔细端详着,接着闭上眼睛细嚼慢咽。
丁倩倩的内心:我特么@#%%&*#……!!!
眼看场面快要失控了,丁倩倩搀扶住陈家老儿,死活不让他继续磕头了。
“……陈老,您千万别这样了,您再这样只会让我折寿!若是真要报答,也可以用别的法子,何必如此呢!”
没想到这句话一下就点醒了陈家老头。
“哦哦哦,恩人,你不说我险些都忘了!”
他吆喝了一声自家小儿的名字,人群缓慢分开,从外围走进来一个俊秀的小青年。
这正是陈家男郎。
不同于上一次见到他时他面色灰白,这一次,这年轻男儿已经梳妆打扮过,换了一身新衣袍。他的视线对上丁倩倩的目光之时,脸色居然浮现出了一丝不正常的红晕。
陈家老头开口:“恩公啊,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你对我们家的大恩大德我们这辈子,没什么可以回报的——”
丁倩倩本能就有了一丝不太好的预感。
她连连后退了两步,心想,该不会真的是她想象中的那样吧?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剧情是不是太俗套了一点?
越是不想期待发生的事情,越是会这样出现在你的面前。
果然,就听陈家老头开口:“……要不,我这个小儿,就许配给你吧!”
丁倩倩闭上眼睛,内心是一朵炸开到天际的蘑菇云。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
这种桥段,为什么会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陈家男郎也在这个时候适时地跪了下来,磕了一个头:“……我愿意以身相许,一辈子伺候恩公,无怨无悔。”
陈家的老头也抹了一把眼泪:“恩公,你就当我这小郎是个暖床的也罢,是添个摆设也无妨,我家不要三媒六聘,只消给他一口饭吃养活就成,就让他在您身边服侍你,以报答你的救命之恩吧。”
丁倩倩:“???”
她的内心一片凌乱,不敢去对上陈家男郎那热切期待的眼神,也不敢去看陈老那热泪纵横的脸。
偏偏外面那一圈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居然还在推波助澜。
“……这倒是可以啊!陈家男郎这条命给娘子救得,不如就许了她得了!这也成就一个美名啊!”
“咱们娘子必然不会亏待陈家男郎啊,只要娘子的夫君愿意容得下他,能与他一起称兄道弟一并服侍妻主,别的都不是什么事儿啊!”
“娘子,你就答应了吧!”
这些人看似是真心实意在替丁倩倩做打算——恐怕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可听在丁倩倩的耳朵里,这就是煽风点火,站着说话不腰疼,死活都要把她往火坑里面推啊!
丁倩倩清清嗓子,摆出一副讲道理的姿态。
“老伯,你知道我不是那种趁火打劫的人,虽然我救了他的命,可也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犯不着为了报答我委屈自己家的男郎啊!这可是你仅有的儿子,你真舍得这么给我?就算你舍得,你也要替他着想啊!你忍心让他受这么大的委屈吗?”
丁倩倩自己觉得自己的这一番话,真是感天动地。既显出了自己的高尚人品,又不动声色婉拒了这一桩姻缘。
却没想到,陈家老头说道。
“不委屈,不委屈,不瞒恩人说……这一桩报答,其实是我家小儿自己跟我求的。”
丁倩倩:“啊?”
什么????
就见陈家男郎又跪在了丁倩倩的面前,咬着唇,小心翼翼开口。
“……恩公,我是自愿的,我自愿以身相许……一辈子伺候你。”说完他小心翼翼看了一眼丁倩倩,脸上又浮现出了不太自然的红晕。
丁倩倩彻底在风中凌乱了。
屋内,房间里。
丁倩倩沉着一张脸,看着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高人,你就这么置身事外么?”
“……你就这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么?”
“……你就没想过要救我于水火么?”
她接连三个灵魂拷问,没想到面前的高人面无表情,低垂着眸子,双手抱臂,如松如钟,仿佛正在内心深处思考着某本久绝迹于江湖的武林秘籍。
丁倩倩发现此人真的自带气场。
他不论出现在哪儿,是热闹的市井还是偏僻的林下,他只要站在那儿,双手一抱臂,身后就仿佛换了一片背景,莫名让人置身于“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的天地画面之中。
就差天空中飞过那么一只孤鹰,他身上的“绝世高手”的气场就这么圆满了。
“……高人,你特么给我说话!”
丁倩倩这一次是真的发怒了。
就在不久之前,丁倩倩被人群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了起来。
他们一个个喊着“娘子你就收了陈家男郎吧”,而陈家男郎站在人群之中,也是脸上带着红晕,略有些怯生生地看着她。
他们“促成一段好姻缘”的八卦动机,不亚于现代广场上喊着“在一起!在一起!”、“答应他!答应他!”的好事吃瓜群众。
有这么一群好事吃瓜群众在,她想要说出拒绝的话,简直难于上青天。
丁倩倩只好轻轻咳嗽一声,拽着“高人”站起来,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大家容我跟我夫君商量一会儿。”
众人:“……”
高人:“……”
在这种关键时刻,丁倩倩再度发挥了自己坑队友的绝佳属性。
被无辜牵连的“高人”只好就这么尾随她而去。
身后的吃瓜群众们各自流露出了“哦,原来旁边这一位是娘子的相公啊”的感慨。
到了小黑屋内,丁倩倩与“高人”四目相对。
她终于还是忍不住想要发怒了。
“……我说,你就帮帮我吧!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要是不出手,让我怎么办?难不成我真的抱着这么一个美男回家?”
“高人”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我当你心里乐意,不想搅和了你的好事。”
丁倩倩:“……”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乐意了?”
“……有美男以身相许,投怀送抱,哪个女人不喜欢?你又何必装作正人君子,故意往外推呢?”
说完这话,高人又继续闭上了眼睛,装出了一副在内心深处修炼武林秘籍的正经模样。
丁倩倩:“咱们讲道理,在寨子上的时候我们也是过了命的战友,如今两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不说情义多深厚,至少也算是朋友了吧!这一次,我就需要你帮我一把,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说句话,又不用你舍命相救!”
高人依然闭着眼睛。
身后的画面又变成了“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仿佛还有一道孤独的古琴声在山水之间响起。
丁倩倩:“刚才我开口那么一说,现在众人都把你当成我的相公了,你就是想澄清也没法子了!再者说了,让你‘扮演一下我的夫君’真的有那么难么?只要配合我演一段戏便可以了 。”
她咬咬牙,决定逼这个男人一把。
“……我可是看到老农伯的女儿看你的那个眼神了,人家十有八九就是看上你啦,你若是不想纠缠到这一段感情之中,不如就大大方方承认是我的相公,这样人家也不至于多生心思,不是么?”
她自以为自己的这段话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谁知道“高人”依然闭着眼睛在闭目养神,仿佛在心里开始比划起了剑式。
就差没有给他一片纷纷扬扬的竹林,远处再来一片雾霭氤氲的山脉,半空中再弥漫一丝清逸的仙气。
这一次的背景莫名转换成了“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配上“高人”眉宇间那一丝“武痴”的神色,好了,这种“绝世高人”的气场再度圆满了。
丁倩倩恨不得能把县官老爷随身携带的那一块惊堂木给抢过来,往桌子上砰砰一拍:“……我说,你究竟听没听见我说话?”
她声音这么一加重,“高人”终于睁开了眸子开口道。
“……让我做这个恶人也可以,但作为交换条件,你要答应帮我做三件事。”
丁倩倩:“什么事?你但说无妨。”
男人沉吟片刻:“……现在暂时不到时候,你只需要答应下来,等往日用的着你的时候,你莫推辞就行。”
丁倩倩原本就觉得这个男人身上满是谜团,因此也不对他的要求感到多少的意外。
她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三件就三件。”
她说完往屋子后面一张望,看到一颗槐树开得正好,就出去摘下来三片圆瓣的叶子来。
“这三片叶子代表我对你的承诺,一片叶子就是一件事,如何?”
男人低头看了看这三片叶子。每一片都长得憨憨厚厚,一如此刻丁倩倩脸上的表情。
他默默收下了这三片叶子,在丁倩倩期待的目光之中,点了一个头。
……
看到丁倩倩和她的“相公”从人群之中走出来,众人都显得有些激动。
“……娘子究竟娶不娶陈家的男郎呀?”
“……我看这陈家男郎在这儿站了很久了,看来是真心实意想要报答恩人的,娘子你就允了他吧。”
丁倩倩从里面走出来,却只是装作一副叹息的模样。
“……唉,抱歉了,”她对陈家老父开口,“……这事儿我做不了主,我家相公不同意。”
人群中发出一阵惋惜的叹息。
看热闹的众人也只好这么散了。
那陈家男郎咬着唇,眼眶中似有泪水涟涟。
他对着“高人”请求:“……哥哥,我只想好好报答恩人,请哥哥高抬贵手,允我过身吧。”
丁倩倩暗自替“高人”捏了一把汗。
刚才他可是确确实实答应了自己,要配合她一起“演相公”的,现在该不会又出尔反尔了吧?
丁倩倩略微有些紧张地看着“高人”。
男人一张侧脸对着她,眸子低垂,脸上有一种天生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