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安又在巷口闹事了。
陈玉陈君两兄弟鼻青脸肿,互相搀回了屋。
常安远远便看见母亲由邻人扶着靠在门边,她由来便病久了,平日不甚出院子:今日便在这耀眼的夏光里更显苍白。
”安儿!”她眉宇间显出一种隐忍的痛苦,“把人家的狗送回去,赔礼倒歉。”
声音很轻,语气却颇沉重。常安听罢,一语不发,只向她点一点头,便回身去了。
常安娘微微松了一口气,邻人好语安慰,扶她回了。
常安牵犬夜行,却也走得轻快。他不时牵一牵绳又突然止步,俯身抚一抚犬背。
黄犬努力摇尾,使劲儿把鼻子拱在他掌心。终是到了那斑驳陈旧的朱门前。常安一脚瑞过去:“有活人没?”
陈玉、陈君听是常安,恨不得直钻进桌底,谁也不去开门。陈从叹了一口气,从一把旧太师椅中起身。
常安的声音在夜风中回荡:“这么怕我啊?哈哈哈——一窝孙子!”
“爹,陈君恳求地道,“别出去!”
陈从腿肚子打着哆嗦,还是出去了。
开门却见常安双手叉腰,拴犬的绳子随意绕在腕上。
陈从不明所以:“常.…常安,你来做甚?”
常安道:“你家的狗,我不屑养!”
说罢,将手中绳向陈从脚边一丢——陈从吓得向后一跳。
陈从忽然想到,这是教他娘教训了来还犬的,登时来了底气。他弯腰拾起绳子,不紧不慢地道:“原是还犬来的。”
常安抱着胳膊,歪头冷冷地盯他。
陈从有些心虚,微不可察地向后挪了挪:“你,你把我儿子打成这样,你...”
“连个歉都不道”尚未出口,常安已开始活动手腕。
陈从骂道:“早晚托周县令抓你坐牢!”说着,人已闪进门去,“嘭”地闭了门,没了动静。
“得寸进尺。”常安冷冷地道。
屋内,陈从对儿子们道:“若非他孤儿寡母……”
常安转身离开。
中天有明月,团团随人行。子欲何所往?月月明风正清。
常安索性双手抱在脑后,倒行在田边小陌上。风清,月明,蝉蛙之声,少年夏夜中漫行。走着走着,常安忽将身子一歪,直倒进一侧的草丛里看星星。
我从他闹事开始,一直跟到现在,犹疑着要不要代他娘亲管教管教他——德有伤,贻亲羞!可他虽一副无赖霸道的样子,对母亲好像极为敬爱,训无二话立时遵行,竟教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常安怎一骨碌爬起来,疾向家中跑去。我一直隐着身形;便也不紧不慢飞着随他向家中去。我来时,只见到他打人牵大归,不知缘由。或许,他会向母亲说。
远远看见四下一片暗,唯常安家纸窗内竟透出些许烛火微光。常安亦是一愣,随即跑得更快。
跑至门前,他顿了顿,推门轻道:“娘。”
常安娘在里面道:“进来。跪下。”
常安进去,便向着坐在床上的母亲跪下了,他又轻声唤道:“娘。”
常安娘起身要关门,常安忙起来关了,又跪下。常安娘忽然立起道:“不,起来,快起来!你,你原不该这样的!”
常安皱着眉头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呢?不,不是这样的…….”
常安上前扶她坐下:“娘,别说了,对不起。”
“你——安儿,安儿要长成一个正人君子,要,要远离世间纷冗,要知书达礼……”
常安黯然道:“娘,对不起。我不能。”
常安娘眉宇间又显出极痛苦的神色:“安儿,你要记得,眼前苟且不必理会……你不能、你不该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这都是我的过错——可你、你一定要继承父志啊..”
“娘,“常安声道,“安儿虽不去学堂,却也随名师念过几年书不是?这些年,安儿私下亦读了不少书。至于礼,当世小人多,我若同小人讲理,必死无疑——父亲不就是...”
“住口!”常安娘叱道,“你父亲,也是你可以置喙的么?!”
“安儿一人安危固不足惜。可是娘..”
“我知道。安儿,是我对不起你。你没必要为我委屈自己,你……”
“娘!”常安叫道;“娘亲自幼教我知恩,教我孝道,娘亲为我委屈自己,我若不报,岂非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安儿已然长大,愿意保护娘亲啊!”
常安娘叹了一口气。她从枕下摸出一个金长命锁。云纹正中,刻着“长安”。
“娘,你怎又把它拿出来了?我不戴。”
“我知道。打架不方便——可为你取下这名字,正是愿你一世长安——都怪我无能……”
常安夺过金锁,塞回枕下,催促尚有些发蒙的娘亲休息。我愈发不忍下手了,且对他的身世抱有极大兴趣。然而七日之期将近,我不能继续跟着他了。
我自回桃树上睡了一夜,次日便向天姥山赶去。时辰未到,那老神仙尚未赶来。
我随意在山中转悠起来。时下蚊虫极多,虽不叮咬我,却也甚是恼人。然而草儿叶儿都浸了墨绿颜色,长长的草叶如美人秀发,优雅地披垂着;树亦正当风华正茂的时候——我不知怎地想到老桃树一或者华清羽,又或者华羽清。
行得乏了,我坐在一块白岩上。抬头望一望流云,想了一想,化成十三四岁的女儿,且着的换成是浅绿罗裙。
许多时,一白一金两道流光落在山巅。我隐了剑,随手拔下一支银钗,单脚踏着飞向流光落处。
我作揖道:“我家公子命我来取诗仙魄气。有劳二位了。”
老神仙跟金旅显然有些诧异了。金旅问道:“你家公子呢?他不露面,如何寻人?”
我道:“他在人间与凡人打交道,一时脱不开身。”
老神仙递与我方镂花木盒小心收着:“你家公子生得俊美,料非无信之徒。”
我暗道惭愧,深深一拜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