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到两刻钟以前。
妖兽将长尾一扫,树木便轰然倒下。它一边厉吼着一边旋身摆尾攻击,树木便轰轰轰倒了一圈。咆哮彻天,大地震动,尘烟四起。
与之对峙的,是一个与妖兽庞大身形构成强烈反差的凡人之躯。他仅着单薄玄衣,衣袂与三千墨丝齐舞,右手提一把滴血的玄剑。眉目修长温润,而眸底寒冷如星。
他面前的妖兽是一个怪异的组合体,观形貌倒有点像上古传说中的狍鸮。只见它羊角羊身,虎头虎尾,其目生在腋下,头颈生满青色鬣毛。能够人立,声音尖锐如婴啼。
狍鸮妖兽几次攻击都被沈渊躲去化解,不由暴怒而双眼赤红,复又仰天凄厉嘶鸣一声。这一次它不再扫尾,而是直接伸着似人的利爪就扑了过去。沈渊蓄力一击,将其左眼刺中,身形稍一停顿,左肩被抓出数道血淋淋的伤口。
这怪物,在自己眼睛遭受剧痛的同时,还不忘记攻击。
沈渊微微弯腰,靠剑才能撑住身体。他本来就受了极重内伤,实力十不存一,再苦战至今,自然要撑不住的。嘴角淌下一行鲜血,沈渊眼前看到了重重幻影……
那妖兽腋下的左眼尚在源源不断地涌出黑血,见沈渊不力之态,竟然极其怪异地又是啼哭又是桀笑,利爪如死神的镰刀,对着他头颅抬起……
这时,忽有一道含笑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不杀。带回去。”
狍鸮本已抬起了爪子大力挥下,乍然听见这道声音,顿时如提线木偶一般,尖锐的利爪堪堪停在了沈渊头顶三寸处。
它僵硬地转头,似乎疑惑地往声源处望了望,那声音随即再次传来,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淡淡道,“还不快?”
沈渊也抬起了头,目光锐利到有些阴狠,然而他只能见到枝影重重,密叶如障。那人,想必是隐藏在极深的阴影处。
难道,是那个人……
沈渊望着森林,嘴角和伤口不断涌血,视野逐渐模糊。狍鸮伸出爪子,像握葱一般轻易将他握在掌中,一步一晃地朝密林走去。
……不知过了多久,在这一摇一晃中,沈渊更觉神智昏沉,但他还是强撑着保持清醒,手中紧攥长剑。那妖兽一同握着剑,也不觉割手,剩下的右眼无神瞪大,行走仿佛傀儡。
终于,不知在走到何处时,空中传来一阵哨音,妖兽随即驻足,疑惑地侧头聆听。而这时,趁着它神态僵滞,沈渊奋力挣开它的桎梏,手腕翻转,将长剑送入了它另一只眼中。
血浆迸裂,如注喷涌。狍鸮顿时暴怒地嘶鸣一声,一只手捂住眼睛尖锐地啼叫,另一只肉掌往前推开,将沈渊掀翻数丈远。
哨声一顿,暗中人似是轻“啧”了一声,紧接着哨声再度响起,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凄厉紧催,听得那受伤的妖兽狂性大发,却又捂头哀嚎不止,不断地顿足捶胸,甚至以头抢地。
从哨声响起之际,沈渊全身的肌肉便紧绷起来。他的眼神中忽然翻涌出极深的怨愤,额角青筋隐隐跳动。他面朝着声源方向,握拳沉沉地怒吼一声,“滚出来!你究竟是谁?!”
那是和十年前,在月色下彻夜吹响的一模一样的哨音。十年了,沈家被悲惨灭门、血流成河的噩梦折磨了他十年,伴随着这道鬼魅般的哨音!
沈渊全身都忍不住轻颤起来。不知是该狂喜还是狂怒。当年悬案,终于在今日露出了蛛丝马迹……为了这个,他已经寻了整整十年……
那人并未答他。哨声不止,急促的音调渐缓,痛苦不堪的狍鸮渐渐平静下来,再度成为一具安静的傀儡。哨声抑扬顿挫,似乎在无形地指引着,盲眼狍鸮一步一顿跟随而去,走了几步,侧头等待。
似乎在暗示他跟上。
沈渊目眦欲裂,咬紧了牙关。下意识的想法,自然是跟上去!
去了,方能找到幕后之人的线索!
但是……他的双脚却像是在地上生了根,耳边隐约响起女孩清脆的声音——“阿渊,你等我。”
他若这么走了,她……会不会着急?
若她在森林里蛮闯呢?迷路了,或遇到凶恶的野兽怎么办?
如果飞雪在他离开后遇到不测,他将会,永远无法原谅自己。
……可是要他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么!如若错过,他还要在茫茫人海中寻多少年?
大仇未报……
是跟着妖兽而去,还是返回原路?
这是个,两难之择。
哨声轻扬,妖兽转回头,继续往前走去,一步一晃。沈渊闭了闭眼,深深呼吸,再睁开时,眸底犹豫之色散去。他提着剑,迈开了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