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娜被墨海带回麒麟阁,管事和店内的伙计都很有眼力地各自去忙各自的,除了两个伙计将午膳和一些其他的吃食送上三楼的雅间,便是再无一人上楼打扰。墨海一边为久别重逢的妹妹夹菜打汤,一边听着妹妹讲述着离别后的点点滴滴,满满都是幸福,而丽娜从三楼眺望整个阳苴咩城,又有疼爱自己的哥哥作陪,还为她准备了那么多好吃的,心情自然是说不出的好,早就将宫里发生的不快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义和阿九看到丽娜被墨海带走,知道她在麒麟阁不会有危险,便回了府中,将事情向尹东和阿正叙述了一遍。没过多久,大街小巷就布满了官兵,百姓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明眼人却发现了其中的猫腻,有一部分官兵在蒙国栋府外加强巡逻,还有一些官兵去了紫云阁。蒙国栋府上下齐心,并未将这事放在眼里,府中一切如常,护卫们也是各忙各的,除了阿义每日夜间悄悄去麒麟阁与墨海会面一次,府中其他下人都不知道丽娜藏身麒麟阁的事,更谈不上泄露丽娜的行踪了。
就在丽娜离开王宫的第三天,尹志斌回来了。由于他先回了一趟府中才去宫里复命,自然知道了丽娜被墨海带走的事。想想这已经是第几次为难他的丽儿了,他还需要再忍吗?因此,他进宫先是公事公办的拜见劝丰佑,交代了此次巡视的结果,然后去云霞殿探望了病中的太后姑母,再然后······
王宫的侍卫仿佛一尊尊石像,无人敢上前阻止尹志斌,眼见凝香阁中一个个仆从宫女被轰赶出来,里边传出各种各样的动静:家具的碰撞声,瓷器的碎裂声、布帛的撕裂声······尘土飞扬,声声入耳,滔天怒气瞬间爆发,凝香阁在尹志斌的愤怒中成为一片废墟。片刻后,他从废墟中走出,一身白袍不染纤尘,墨发飞扬,清冷的面容嗜血肃杀,修罗再世······
没人知道尹志斌离开王宫后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丽娜是怎么回到蒙国栋府的,因为这一日的尹志斌太可怕了,大家都很惜命,没人敢去招惹他。不过,几日后护城河外的梅林诗会,尹志斌和丽娜都出现了。
梅林诗会是麒麟阁出钱办的,负责出题的是西京四才子之一的杨忠礼,负责评审的是墨海、杨忠礼、蒙佳宇和张志成。此次诗会的目的是结交更多的文人雅士和权贵,门路多财源广,和气生财的同时也是为将来铺路,毕竟是死人谷势力的一部分,多些助力总归是没错的,若来点噱头诱导一下,日后的麒麟阁可就不愁吸引不到更多人了。至于张志成,这是一个非常惹人争议的人物,在家族中也算是个出众的男儿,年纪与尹志斌相仿,却是既不喜入朝为官,又不愿为家族打理生意,只一心痴迷汉家的书法,早些年便自愿以南诏贵族子弟的身份去了大唐为质,并学书于唐,是个备受争议的优秀男子。许是多年身处中原的缘故,肤色比起杨忠礼和墨海等人都要白净,除了一身的书卷气,容貌倒也与几人平分秋色,只是从骨子里散发出的气势弱了些。
巳时时分,梅林内已经聚集了许多人,除了与麒麟阁相关的人,游人和宾客也不少,说是人山人海也不为过。此处山坡虽绵延十多里,也植有十里梅花树,但真正开得好的也就这临近护城河的五六里的地方,依山傍水,花树繁多,是个赏景密会的好地方,故而平日里人也不少;如今有麒麟阁举办的诗会,又有消息透露出长和公主与战神尹蒙国栋及二王子世昌都会到场,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也来为其捧场助威,但凡有点头脑的人都会过来凑个热闹,更何况那些想仗着家世地位攀附权贵之人。
丽娜和尹志斌一如既往的成为了梅林中最惹人注目的人,倒不全是他们容貌气质出众的缘故,而是丽娜一时兴起,硬要与尹志斌一起穿当初定亲时穿的那套蓝色绣有白梅花的锦裙和锦袍,故而一出场便吸引住了众人的眼球,更羡慕死了一众正在谈婚论嫁的年轻男女。好在夫妻二人一个身披黑色绒毛大氅,一个裹着白色貂毛斗篷,倒也没被几个熟识的旧友取笑。
看着与杨忠礼站在一起的绿衣男子,丽娜悄悄碰了碰正在看林中众人写诗的墨海,问道:“那个与杨家大郎站一块的是谁?”
“你男人叫来的你竟然不知道?”墨海诧异地看了看一旁不吭声的尹志斌,解释道:“那个就是张家到大唐学书法的张志和,刚从中原回来没多久呢!听说还是你的护卫张杰的亲戚。”
“哦,他就是那个痴迷汉人书法的张志和啊!”丽娜来了兴趣,正要多看两眼,忽然间就觉得周身一寒,被身边的尹志斌一把拉进怀里,不高兴地挑起她的下巴,邪魅地笑道:“丽儿,有我在你身边,你竟然还对别的男人有兴趣!”
“没······没有,”丽娜一阵心虚,连忙讨好地抱住他的腰身轻轻地摩挲着,笑眯眯地说道:“夫君最好了,我怎么可能对其他男人有兴趣呢!放眼天下,谁会比我的夫君俊美又有本事呢?你冤枉我了,我会难过的哦!”
“哦!如此说来,娘子对我还算满意啰?”尹志斌眉眼含笑,继续逗弄道。
“满意!满意!”丽娜连连点头,柔顺地靠在他怀里答道:“到哪里去找怎么好的夫君,我又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满意!”
“你就是个傻子!”一旁的墨海翻了个白眼,对眼前恩爱异常的两人很是无语,叹道:“你的聪慧呢?怎么嫁人后就这么傻了?看不出来他是故意逗你的吗?”
“嗯?我傻了吗?”丽娜抬头看向自家的夫君,撒娇道:“说好了不许欺负我,你想变卦?”
“有吗?一向都是娘子说了算,都是你欺负我的吧!”尹志斌好笑地搂着丽娜,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凑近她耳边低声道:“若是娘子觉得委屈了,要不晚上也换你来欺负我吧?”
“什么?”丽娜霎时红了脸,正要发作,突然想起附近有很多人,而且墨海还在她身边呢!她嘴角略微抽搐了一下,然后偷偷看了看四周,鼓着腮帮子对着头顶上方的俊脸就是一番蹂躏,还不怕死地挑衅道:“可以试试,谁怕谁啊!”
尹志斌憋着笑看着怀中的人儿,正想提醒她墨海还在,可是还没等他开口,墨海已经干咳了两声,难得有些羞窘的红着脸逃开了。他一个如此风流倜傥的人物,如今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已经很可怜了,这妹妹和妹夫还要时不时在他面前千般恩爱万般娇宠的,他真是看不下去也听不下去了,他要远离他们,找个清静的地方避一避去。
看着墨海逃开,夫妻两人不厚道地笑了。
丽娜拉着尹志斌在梅林里逛了一圈,很快就遇上了尹家和赵家的几个姐妹,她们身边有自家的兄弟护着,多数也与丽娜夫妻俩相识,便纷纷上前行礼打招呼,赵玉兰也在其中,只是腹部已经显怀,明显是有了身孕,被几个本家的姐妹小心翼翼地搀扶着。尹志斌怕丽娜紧张赵玉兰会露出马脚,连忙示意众人免礼,并故意当着众人的面介绍了赵玉兰的身份,并说明她已经嫁给郑瑞譞为妻。这些姐妹难得再次见到丽娜,便邀约丽娜一起去参加诗会,静芝仗着与二人相熟,硬是将丽娜从尹志斌怀里抢了出来,还不忘挑衅地给他做了个鬼脸。尹志斌懒得和几个小辈计较,便让阿莲和云芬跟着丽娜,几个护卫也跟在她们身边保护,自己就去找杨忠礼几人品茶了。
丽娜和几位小姐来到两张空置的桌前,丽娜身份最为尊贵,自然是先起笔,不过她也不讲究这些,就让尹静兰也开始动笔了,其他的姐妹们就围在桌边看热闹。一来这边的人数不少,二来丽娜的身份又很特殊,墨海安排在梅林中伺候的人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立刻给她们又抬来了两张桌子,墨海更是亲自倒了一杯果酒来给丽娜驱寒。丽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将果酒喝下,感觉到身上暖暖的很是舒服,才思顿涌,很快就作好了两首诗,而尹静兰由于倾慕墨海,见到墨海出现在身边后心绪大乱,一时间竟是脑中空空,无奈只得让给了赵家的小姐。
由于墨海的出现及对丽娜这边众贵女的照拂,其他几处正在作诗的才子佳人也看了过来,一些对墨海早已暗许芳心的女子更是直接围了过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尹静兰拿着丽娜的另一首诗也在墨海身边站定,和其他姐妹一起研读,把墨海和丽娜围在中间,倒是让那些女子无法近身。
墨海手中拿着丽娜写好的诗作,只见她写的是一首七言,诗云:梅花踏雪迎风裁,傲骨思春暖玉栽;落红盈枝空山彩,云霞满树凝香来。
“好诗。”墨海由衷的赞了一句,满怀欣喜地道:“往年在外常听人提起妹妹是西京有名的才女,今日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墨公子,这里还有。”尹静芝与尹静兰一起将丽娜的另一幅诗作展开,看着上边的诗文正要念,却发现自己不会看篆文,只得尴尬一笑乖乖闭了嘴。
墨海温润一笑,扭头看过来,只见又是一首七言,诗云:满树寒梅玉影摇,山村古道映红绡;娇娥素腕饰云鬓,君子寻芳上溪桥。
丽娜对景和物的描写都很到位,就连可感知却不可见的气味与人在不同环境中的心性揣度及向往也做了铺陈,既写出了白梅的素又引出红梅的娇,透露出梅花敢于在严冬绽放于荒野,有疏有密,可探可寻,将梅花的形、色、味写得十分到位,以人入境带出以味寻芳,令人宛如身临其境,诗意颇丰。
众人对丽娜的才思敏捷很是佩服,又有墨海亲口称赞,林中许多人都对丽娜的诗争相传颂,不一会便传到了杨忠礼几人身边。
约午时时分,诗会的第一轮筛选结果已经出来,第二轮正在进行着,尹志斌怕丽娜累着,就亲自下台去将丽娜带到杨忠礼几人身边坐下,让阿莲和杨云芬拿出早已准备好的蜜饯、点心等吃食享用。杨忠礼好奇地问道:“这麒麟阁准备的点心都是新鲜的,你为何还要从府中带来?怕她吃不惯?公主似乎也不娇气吧?”
“多准备些总是好的,丽儿喜欢什么就用什么,省得回城用膳太晚饿着。”尹志斌说着,眼角余光瞥向林中被众贵女围住的墨海,若有所思地道:“我倒是提醒他可以在紫云阁用膳的,毕竟回城还要更远些,而上去紫云阁都用不了两刻钟。可是墨公子似乎更想让咱们去双鹤楼,究竟是那里的饭菜好呢还是你们杨家的谁让他念念不忘可就不知道了,或许是想照顾你们杨家的生意吧!”
“有吗?”杨忠礼顺着尹志斌的目光看过去,结果就看到在一众贵女中,一个十一二岁穿着白家服饰的粉衣女孩正围在一个十八九岁的白衣女子身边,那白衣女子正在执笔疾书,而墨海似乎对她有些兴趣,与尹静兰几人都站在桌边看她作诗书写。那个粉衣女孩正他家的小侄女杨云霞,而白衣女子则是他的一个堂妹,闺名清芳。
这个杨清芳自幼喜欢男扮女装与经商的几位长辈们一起走南闯北,是个奇女子,后来嫁给了商贾世家的一个子弟,可是还没拜堂那新郎就出了意外死了,杨清芳就这样守了三年寡。好在家族中的长辈们疼惜,三年期一到便将她接回了家族中,夫家也算通情达理,同意她另嫁。可是,毕竟是嫁过人,杨清芳不愿出门,就继续男扮女装去双鹤楼帮忙,这才意外地结识了墨海。
“清芳?”杨忠礼皱眉,不知道这个守寡了三年的堂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便对身后的一个仆从低声吩咐道:“去派人盯着点,别让不相干的人惊扰到二小姐和小小姐。”
“是。”那名仆从正要离开,却听尹志斌出声制止道:“你别扫兴了,各人自有各人福,难得出来一趟也不让她们玩个痛快?或许今日是她改变命运的一个契机呢?”
杨忠礼也是个通透的人,听尹志斌这么说,看看墨海的神色和态度,想想也是,便让人暗中保护她们,不要插手她们的事。
杨清芳写完一首诗,正犹豫着要不要交上去,就被身边的杨云霞抢在了手中,笑嘻嘻地道:“姑姑,我去交给大伯,您就在这与墨阁主说说话,我一会就回来。”说着,竟是不等杨清芳同意就拿着诗稿跑了。杨清芳无奈,只得放下毛笔退出人群,将位置留给其他的小姐们。
“杨小姐。”墨海唤了一声,示意她与他到台上杨忠礼几人处坐坐,他温和地说道:“过去坐坐无妨,歇息一会喝口茶,你大哥也在。”
“多谢墨公子。”杨清芳略微屈膝施了一礼道:“已经午时了,我已派人回城去准备宴席,您这边几时过去都可以,我还是不打扰各位了。”
“难得一聚,杨小姐何不留下来一起?”墨海知道她想避嫌,便道:“今日相聚的都是交好的兄弟,人也不多,这一来一去也费事,我派人回城去说一声,让人将饭菜送出来,咱们就在这梅林里将就一下吧!”
“这······不好吧?有三四里路,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何况还是冬天呢!”
“无妨,你今日只管享受,我自会安排。”
杨清芳还想劝几句,突然发现墨海不悦地扫了一眼周围跃跃欲上的女子,意识到墨海对自己的态度让这些女子起了嫉妒之心,便立刻闭口不言,也不扭扭捏捏的,点了点头跟着墨海走开了。
不一会,墨海派去的人带着双鹤楼的几名伙计赶着一辆马车将饭食送了出来,麒麟阁的伙计们手脚麻利地将桌椅摆放好,又弄了两个大灶热着,以防饭菜冷了好加热。因着梅林内人数众多的缘故,尹志斌也没有叫尹家的小辈们一起用饭,就与墨海、杨忠礼和张志成几人围桌而食了。丽娜一向都被尹志斌惯着宠着,自然吃得开怀,倒是杨清芳有些拘束,一边是温润儒雅的墨海偶尔会给她夹菜倒酒,一边是不苟言笑的堂兄诧异地打量他们,尽管是大冬天的还有些冷风,但因为紧张和晒着太阳的缘故,她娇俏白净的脸上还是泛起了淡淡的红,额头也隐约出了一层汗珠,在耀眼的阳光下格外刺目。
经过这顿饭,大家总算是看明白了,墨海与杨清芳可谓是两情相悦,只是碍于面皮薄,谁也没有捅破这层关系。席间墨海被杨忠礼几人灌了许多酒,以至于到了评审时还有些晕乎乎的,尹志斌不得不去代替他。众人都有事做,自然就剩下杨清芳来照顾墨海,于是两人在一处梅花开得十分繁茂的花树下品茗闲聊,周围的人都被尹志斌的人支走了。杨清芳想去为墨海煮醒酒汤,可是墨海难得与她单独相处,借着酒劲硬是不许她离开,杨云霞更是和丽娜穿梭于梅林间玩得正欢腾,早就把她这个姑姑忘到了九霄云外。
墨海斜倚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美景,与杨清芳谈天论地,引经述典,二人有着相同的兴趣爱好,有着相似的经商雄才,有同样犀利的目光,有共同的真知灼见。杨清芳对于墨海是十分钦慕的,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有些醉意,斜倚在椅子里显得很是慵懒,甚至有些邪魅,但从骨子里透露出来高贵清冷的气质是怎么也掩藏不住的,难道他真的只是一个俗世商人?她的想法墨海不知道,他只知道他看中的女人就在他的身边,在了解到她的经历和境遇后,他只想保护她,给她平安与幸福。好在麒麟阁就在南诏的都城,就在她家附近,他有信心将她拐走,携手共到白头。
等杨清芳反应过来身边没了声音时,只见墨海已经头靠椅背睡着了,俊美的脸上依旧泛着潮红,嘴角微扬,似乎心情很好。他的眉眼五官很是精致迷人,被风吹落的梅花飘飘洋洋地散落在他的身上,蓝紫色锦袍上仿佛绣上了点点白梅,别样清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