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下了两天三夜,从腊月三十下到了正月初二,正是迎新年合家团圆的日子,西京的王宫却迎来了两位特殊的贵人,出家后的慧海,也就是当初的尹太后,她和长公主越英回宫了。
世隆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熟悉的宫殿和自己的雕花大床,身边围坐着的是他的父王和母后,还有祖母、姑姑、弟弟和王子妃。他愣愣地看了众人好一会,才出声问道:“我怎么回来的?郑瑞譞呢?杨忠信呢?”
“他们都在家中养伤,你们是被阿譞带去的羽仪军救回来的,说是在蒙秦赕与瑶山的分岔口发现的你们,好在都是轻伤,性命无忧。”劝丰佑说完,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的大儿子,问道:“你们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世隆平静地回答着,眼眶却不争气地红了,想起尹志斌和丽娜的惨死,鼻子一酸,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尹太后有些惊慌,爱怜地摸了摸世隆的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宽慰道:“别怕,你已经回来了,告诉祖母和你父王,让你父王为你做主。”
“王兄,我也会帮你。”世昌在一边附和道:“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是一家人,我都会站在王兄这一边。”
世昌是刚刚回京的,前日处理完蒙秦那边的事情,安顿好阿彪继续留下养伤后他就带着天英回京,因为天英不舍得离开阿彪在闹脾气,世昌就耽误了时辰。没想到他带着天英刚离开蒙秦地界便在半路遇上了一波人马,为首的是尹志斌的护卫,是个他见过面的,说是奉命前来接人。小天英似乎和那人很熟,很自然的伸手要他抱,世昌没了疑虑便将孩子交给了他们。同时,他派出一个将士给他们带路去找阿彪和那些护卫的埋葬之处,那些人谢过他后就与他分道扬镳了。只是,在走出不久后,他有些不放心,又带着人回去寻找他们,想亲自送他们到达目的地,可惜的是,除了那个莫名其妙晕倒在阿月家墙角的将士,其他人都已经没了踪影。他用了整整一天在那片区域搜寻了方圆十里的范围,依旧一无所获,只得回来了,也是刚刚才回到军营就接到了宫里的密报,所以匆匆进了宫。
世隆看着眼前的众人,突然哽咽出声,愤怒中夹杂着浓重的悲伤,撕心裂肺地吼道:“妹妹死了,她死了,都死了。她眼里流的不是泪,是血,是血······”
刹时,寝殿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气氛十分压抑。劝丰佑和世昌脸色惨白,呆若木鸡;尹太后双眼一翻,晕了过去;越英公主美眸紧闭,泪水无声滑落······
很快,南诏国风云涌动,朝堂瞬息万变。短短一日的功夫,西京一个震惊世人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战神尹蒙国栋被王铎与九黎部落合谋使计致死,长和公主服毒殉情,小世子尹天英及小郡主尹天璇下落不明······
随着那场大雪结束,新的一年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因为战神夫妇的辞世,南诏王劝丰佑没有像往年一般举办宫宴,尹太后也离宫继续修行去了。紫云阁和尹氏家族都没有张灯结彩迎新年,杨家因为与尹志斌交好的缘故也不是十分热闹,赵家和高家文臣少武将多,许多儿郎都待在军营里,故而府上也极为冷清。因为杨家大郎和三郎与郑瑞譞走得近,长辈们便给暖暖和杨忠礼的儿子定了娃娃亲。
红缨的医馆依旧生意很好,但由于陈敏与杨家、赵家、和高家交情好的缘故,其他医馆再眼红也不敢找他们的麻烦;同时,墨雷派人与红缨联络,在她的医馆不远处开了一间小茶馆,并在地下打通暗道来往。明面上茶馆专卖清凉解暑的凉茶,暗中却售卖死人谷研制出来的各种毒药和丹丸,红缨在明,毒娘子在暗,接手的买家根本就不会想到这家凉茶铺子的幕后老板与神医红缨夫人是同一个人。
经历过了生死,世隆性情更加多变,也更多疑,同时他也更加成熟稳重起来。他表面上与王家继续来往,尊敬如故,暗中却千方百计联络当初尹志斌的旧部和亲信,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但陈敏和杨家的几位公子早就透露了口风,故而尹家军和杨家军都听从军令调遣,不再遵从个人的命令。世隆万般无奈,唯有依赖弟弟世昌,好在世昌无意王位,一心辅佐,令他在孤立无援时总算有了依托。为了博得王家的信任,世隆娶了王家的一位小姐为夫人,不久后又娶了高家和赵家的小姐做妾室,除了军权以外,也适当的给了女方不少优待。
世昌也到了可以娶妃的年纪,但他与丽娜从小就关系好,不想在这个姐姐和六表叔尸骨未寒时谈婚论嫁,便亲自提出要为尹志斌和丽娜守孝两年,然后娶赵铎些的一个妹妹为正妃。劝丰佑明白这是小儿子对自己有怨恨,也不逼迫,便随他去了。
转眼到了正月初八,天气开始暖和,一些向阳的山坡已经开满了桃花,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死人谷里因为有五百多尹家军的加入显得热闹起来。杀手们羡慕这些外来的年轻人,尹家军的将士却喜欢杀手们除了训练外无拘无束的生活,如今生活在一起,彼此交流切磋,两股势力很快便融入到了一起。
丽娜悠悠醒来的时候,已是午时,周围静悄悄的。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桃花香,睁眼一看,最先映入眼帘的是枕头旁边一个非常美的白玉宽口花瓶,里边插了好几支开得正艳的桃花,比一般的桃花颜色更浓,开得更好。花瓶放在一张精美的小矮矶上,还有几碟点心。她抬起手看了看,身上穿的是崭新的玫红色寝衣,裸露在外的皮肤似乎比以往更白了些。再看看四周的石壁,这屋子似乎有些眼熟,阳光从石壁上的小窗口照进来,给屋子里铺上了一层金色。石壁上挂着一幅画,正是她当年因梦而画的梦中的场景,她在弹琴,一身戎装的尹志斌在吹笛子。无数记忆涌上心头,一幕幕,一桩桩,有悲有喜,直至梦湖山庄内雪花纷飞的那一夜······
“娘亲。”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忽然响起,旁边探过来一个披着貂毛斗篷的小脑袋,一张胖乎乎的白净的小脸出现在眼前,一双明亮如宝石的漂亮的眼睛俏皮地眨了眨,贴近她在她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就开心地拍着一双肉乎乎的小手叫喊道:“爹爹,娘亲醒了。”
天英。这是她的孩子尹天英。丽娜回过神来,扭头看向身边的孩子,只见他正乖巧娴熟地走到旁边的桌子边为自己取早已经准备在那里的一件淡蓝色锦裙,并将自己那双最喜欢的珍珠绣鞋放到了床边。
丽娜激动万分,伸手将天英抱在怀里,闻着他身上和尹志斌一样的香草味道,想开口叫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叫不出声音来,泪水不禁夺眶而出。
“娘亲。”又有一个红色的小人儿扑到了她身上,一只香喷喷的小肉手擦去她眼角的泪,软软糯糯地说道:“娘亲不哭,璇儿乖,不闹。”
丽娜揽住两个可爱的孩子,喜极而泣。她想要起身好好抱孩子,碍于躺得太久浑身无力,只得作罢。这时,一只白皙的骨节分明的大手伸了过来,将她从床上扶起,接着她便落入了一个温暖的熟悉的怀抱。
“丽儿,别哭,别难过。七师弟说你伤了脏腑和嗓子,暂时不能说话,调养些时日就好了。”尹志斌那温柔好听的声音在丽娜耳边响起,他一手抱着丽娜,一手揽着两个孩子,一家人互相拥抱着,享受着难得平静的时光。
丽娜想起来了,这是死人谷中的珈蓝殿。他们一家人都出现在这里,是否说明他们都没有死?她扭头看了看四周,仿佛是为了验证似的,阿莲和云芬很快就进来了,一人端着汤药进来,另一人则端着香喷喷的饭菜将两个小主人带了出去。丽娜看到了她们满脸含笑却泪流满面的面容,那是喜极而泣的表情,她没有猜错,他们活着,都活着。
“丽儿,你别激动,好好养伤,等你好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会永远陪着你,再也不让你伤心难过。”尹志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接过阿莲手中的药碗,开始给她慢慢喂药。
丽娜喝完药,扭头看向他的左肩和后背,指了指他的腿,眼中露出询问的意思。尹志斌会意,柔声安慰道:“放心,没有伤到骨头,已经开始结痂,过两天就好了。”说完,怕她还不放心,于是又道:“我比你早醒来三天,只是失血过多,没有其他状况,这两天阿义他们都陪着我,我已经可以自己走路了。”
丽娜欣慰的点点头,也不顾阿莲还没退下,搂住尹志斌的脖颈就钻进了他怀里,有失而复得的感觉,再也不肯松手放他离开。
经过细心的照顾和墨亭的医治调养,丽娜和尹志斌的伤都好得很快,特别是尹志斌带伤还要无微不至地照顾爱妻,又有两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丽娜感觉无比幸福,心情好了伤也好得更快,就连白了的满头秀发也渐渐开始恢复。
一个月后,完全恢复的丽娜带着孩子们开始在谷中玩闹起来。经历过了生死,她看淡了许多事情,也不再纠结当初发生的一切。将心比心,她知道阿莲也会牵挂梦湖山庄那边的段军,便让人护送她先回去那边,而她和两个孩子要等尹志斌将一切安排妥当再离开。她已经明白权势的重要,也就不孩子气的要求尹志斌丢下一切陪着她和孩子,而是和他商量好一家四口两边居住,就当是换地方游玩了。所以,尹志斌身体一恢复过来后,就开始了检验尹家军训练的进度。
尹家军进谷后,按原计划都住到了思过崖那边,由周子青接管,阿义负责训练。他们和谷中的杀手一样全都换上了黑色的衣裤,又挑选出五个精明强干的将领做统领,各自负责手下的一百个弟兄的日常训练。为了区别于其他杀手好安排任务,他们的袖子上都绣着一朵青色的云,而原有的那些杀手袖子上则是黄色的骷髅头。随着尹家军的加入,谷中接手的任务也多了起来,他们配合默契,完成的任务也越来越多,在尹志斌的授意下六诏、十赕都建起了新的势力,醉月楼和麒麟阁的生意到处可见,势力也越来越大。
蒙秦赕军将阿忍是尹志斌旧交,尹志斌熟知他的品行,自己的大本营又在他管辖的范围,便让阿义出面结交,一来阿忍见过阿义几次,知道他和尹志斌的关系,二来阿义有尹志斌的信物,阿忍会真心相待,给死人谷留了一条后路。
二月的一天,尹志斌和丽娜穿着相同的黑色锦袍,带着相似的珈蓝面具,在阿义和二十名天阶杀手的陪同下去了蒙秦赕那些为保护他们而死去的护卫的埋葬之地。他们身边的护卫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二十人,除了阿义,死去的位置都有新人补上,可是那些死去的兄弟却也永远活在了尹志斌和丽娜的心里。为免引起村民的恐慌,大家是入夜后才去护卫们的坟地祭拜的,尹志斌和丽娜也不顾身份上前跪拜磕头,感动了更多的护卫,也让他们看清了自己这些护卫在两位主子心中的位置。
从此以后,蒙秦境内的老百姓常有人看到一对带着珈蓝面具的男女出现在瑶山和洱河下游,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袍,下摆绣着红色的彼岸花,女的背着一把玉琴,男的手持一支玉箫,有时在山头合奏,有时在水边和韵浅吟,琴声悠远,字字珠玑,羡煞多少痴男怨女。他们有时相依相伴游戏人间,有时身后跟着许多人马,匆匆来去。他们不烧杀抢掠,不欺男霸女,也不骚扰百姓,有时还会帮助弱小、救助贫困,明明为人和善,却有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名字,叫‘玉面修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