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斌的话音一落,殿内顿时寂静无声,落针可闻。许多年老的朝臣都持观望态度,倒是年轻一辈的官员都饶有趣味地盯着尹志斌和王铎,此二人的争斗已经演化成了尹、王两大家族的矛盾纷争,所谓‘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他们都期待能看到劝丰祐如何抉择。一个是国家栋梁之才,又是王室母族后亲,另一个家族则是权倾天下,势力不可小觑,无论动了谁,只怕到时都会引发朝堂动荡,举国难安。
“尹六郎,你好狂妄。”王铎气急,拍案而起,指着尹志斌怒斥道:“别以为当上了一品大军将就可以目中无人,我王家为大诏出生入死时你还不知在哪儿呢!区区一个后辈小儿,竟敢依仗军功藐视王权,无视法纪,你真当南诏是你尹家的天下?”
面对王铎的气急败坏和无端挑衅,尹志斌显得很沉稳,他淡淡扫视王家一众,波澜不惊。就在众人猜测他是否会被激怒时,只见他剑眉一挑,讥讽道:“怎么?王大军将是在提醒大诏,如今的南诏是你王家为他出生入死换来的?你这是要暗示什么?亦或是想让大诏许你些什么?”
“不,不是······”王铎一惊,后悔方才被气急,有些口不择言,正要解释,就被尹志斌打断了:“我尹志斌做事但求无愧于心,岂是你可以随意挑拨的。大诏是我的表兄,于公于私我都会守护他一生,军功有或无又有何区别?说到依仗军功谋取利益的,不正是你们王家吗?”
“放屁。”王铎气得涨红了脸,一脚踢翻身前的案桌,吓得周边的人纷纷避让,碗盏杯碟碎了一地,汤汁也洒得到处都是。
“你火气太旺,让人给你弄些清肺去火的汤药降降火,气大伤身。”尹志斌不温不火地回了一句,将手中的酒杯放下,轻叹一声,若有所指地道:“嗨,还位高权重呢,如此粗鄙,与乡野村夫有何不同。”说完,又长叹一声,低头看向身边的可人儿,目光变得温柔多情,仿佛方才说话的不是他似的。
丽娜被他的言语和表情逗得呆愣了一会,反应过来后便是‘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她有些后怕,怯怯的扫视了一眼周边,忍不住又想笑,慌忙捂住小嘴,憋得小脸儿通红,别提多可爱了。她的小动作成功引起了众人的关注,许多人也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顿时,殿内的气氛变得怪异起来。
“想做什么便做,憋坏了我可是会心疼的。”尹志斌宠溺的看着身边的人儿说了一句,伸手在她背上轻抚着,又递了一杯果酒给她,在外人看来竟是无限和谐,羡煞旁人。
“你······”王铎大怒,欲冲出坐席,被身边的王瑾和一位长者及时拦住了。
劝丰祐黑了脸,他虽然忌惮王家的权势,平日里都尽量忍让,但对于此刻王铎的表现还是很不满意。再怎么说他也是一国之王,暗中服软不难,明面上对他的王权挑衅他是不能容忍的,于是,他气呼呼地将手中的银质酒杯往大殿中央一摔,喝道:“王铎,还不闭嘴。”
“大诏······”王铎一愣,欲要说些什么,被拦住他的长者瞪了一眼,忙跪下请罪:“恕王铎莽撞,请大诏恕罪。”
“罢了,你与六郎都是国之栋梁,缺一不可,应当彼此尊重,一同为元分忧解难。”说到这,劝丰祐停顿了一下,目光看向丽娜,又道:“六郎的婚姻大事,虽说母后与尹家长辈都在,毕竟关乎六郎自身幸福,元不想旁人多事。至于王铎方才所言,长和既然有承诺在先,不妨让她自己来告诉诸位,无论她心系何人,只要她开口,元都会为她赐婚,任何人都不得有异议。”
劝丰祐的一席话,令殿内所有的人都暗暗心惊,许多知情的人都偷偷将目光扫向上首的尹太后和越英长公主。只见尹太后正优雅地品着美酒,目光犀利地扫过殿中的尹志斌和丽娜,面上依旧云淡风轻,没有愠色,似乎已经对他们的事放下了。此刻的越英公主似乎没有听到劝丰祐的话,正开心地享受着身边宫女为她挑选的点心和果脯,还时不时地说着什么,立刻有宫女又为她满上果酒,看上去就是一纯情可爱的吃货,与往常高傲冷艳的她大不相同。
被提名的丽娜微微有些局促,她看向尹志斌,只见对方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又将她的小手握住,轻轻的拍了拍,示意她起身说话。这无声的鼓励和他掌心传来的温度给了丽娜莫大的勇气,她缓缓起身,向上首的尹太后和劝丰祐屈膝行礼,轻启朱唇道:“王叔,当日丽娜向您求取承诺,本就为了能和尹志斌在一起,只是当时的形势您不便赐婚,我也不愿他为我为难或与王家不和,所以才以这种方式保住自己不会被赐婚给他人。丽娜思虑不周,令王叔为难了,还请您宽恕。”
“鬼精灵,元就知道你的心思不一般。免礼吧!”劝丰祐大袖一挥,示意丽娜平身。他看了看王家一方的坐席,轻叹一声,收回目光,再次开口道:“六郎与你不是同族,有许多礼仪风俗都不相同,还有可能常年在外,与你聚少离多,你可还愿意嫁给他?”
“我愿意。”丽娜丝毫不犹豫,干脆的答道:“我会遵从白家人的习俗,不让他为难。”
“他是武将,又是重臣,一旦出征在外,还有可能有去无回,你不后悔?”劝丰祐又问。
“不悔。无论将来发生什么,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我绝不后悔。”
“既如此,你可愿意为他去死?”劝丰祐忽然语气一变,高声道:“因为你,六郎与王家势如水火,而他是我南诏国赫赫有名的战神,岂能因为你一个小女子而影响他的情绪,毁了元这员大将的前程。”说完,他一招手,立刻有一名宫女端着一碗用翡翠玉碗盛着的汤汁上来,在丽娜身前站定,恭恭敬敬的将玉碗举到她面前。
“王叔,这是·······”丽娜惊诧地望着劝丰祐,一脸茫然。她不明白,方才还好好说话的叔父明明是在乎她,包容她,怎么没说两句突然就变脸了。她身边的尹志斌见状,俊脸一黑,好看的剑眉也皱了起来。
“怎么,你不愿意?”劝丰祐一脸寒霜,冷声道:“你不是很爱他吗?就这么怕死?”
“够了。”一旁的尹志斌一声怒吼,吓得案桌前的宫女急急后退,可他视若无睹,只冷冷地看向劝丰祐,问道:“大诏这是何意?”
“六郎,以你今时今日的地位,要什么样的美女没有,何必单恋长和这个小丫头。元是疼爱她,可与江山比起来,元更舍不得你与王家,你们都是元的肱骨大臣,少了谁都是南诏国的一大损失,所以,元也只能舍弃她了。”
“不行。”尹志斌忽地起身,将丽娜拉进怀中。他轻轻抚摸着丽娜略显苍白的小脸,柔声安慰道:“别怕,无论生死,我都陪着你。”
听着尹志斌如誓言般的言语,众人纷纷大骇。他是什么身份?地位权势说抛就抛,就为了一个毫无权势的女子,这也太任性了吧!
“我不怕,就是觉得不值。”丽娜忍住鼻尖的酸楚,强颜欢笑道:“无论我们再怎么忍让,总会有人要算计咱们,可是那些迫害咱们的人却可以逍遥法外,一而再再而三的使阴谋诡计。我不是怕死,可我不甘心,凭什么他王家依仗一点点恩惠就可以横行霸道,而你兢兢业业、为国为民,到头来却还要被猜忌,被陷害、刺杀,连婚姻大事还要被人说三道四,这世道当真不公。”说完,丽娜鼻子一红,再也忍不住,泪水滴答滴答落下,看得尹志斌心头万般疼痛。
“表兄,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尹志斌怒目而视,语气冰冷,已经没了君臣之间该有的恭敬。这会儿,他不知道劝丰祐是什么意思,原先和他商量的计策可不是这样的啊!难道他离开后又发生了什么?该不会是太后又给了他压力吧?
劝丰祐看了尹志斌一眼,又看向在座的众大臣和贵戚们,只见众人都露出诧异的神色,而一些武将均面色大变,有的更是已经紧张的站了起来,不由得饶有趣味地看向尹志斌,轻笑着道:“六郎,注意你的身份,别为了一时的冲动害了在乎你的人。你是元的表弟没错,可你也是南诏的臣子,难道你要为了一个长和而赔上你的兵权和下属的性命吗?”
“原来如此。”尹志斌忽然笑了。他拭去丽娜俏脸上的泪水,怪异地看了一眼上方的太后,见她面无表情,暗想自己的猜测一定没错,不由得心中冒气一股无名火。想想这些年来的浴血奋战和忠心耿耿,还真是可笑。他心中虽气,面上却不曾显露半分。只见他冷眼扫向王家众人,而王家众子弟和在职的大将们却是一脸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嘴角轻扬,讥讽道:“好手段,看来我尹志斌不死,你们王家还真是不安心。既然大诏选择了王家,我无话可说,只希望你们能走得长远,别乐极生悲。”
“尹志斌,你竟敢对大诏不敬,身为臣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别做垂死挣扎了。”王丘各冷笑连连,好不得意。
这时,殿内一片寂静,丽娜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连忙推开尹志斌,对上首的劝丰祐跪下,惊慌地道:“王叔,一切因我而起,我愿意一死,请不要为难尹志斌。”
“你胡说什么?要生一起生,要死也一起死,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尹志斌有些气恼,一把将她拉起,不顾她的挣扎,扣住她的脑袋就将她按进自己的怀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道:“傻瓜,我好不容易才与你重逢,怎么可能放手。别怕,我陪你。”
“六郎,你可想清楚了?当真要为她放弃你所有的一切?”劝丰祐似不解地道:“你今时今日的荣耀可是你九死一生换来的,你就甘愿这样放下?”
“无所谓,无论生死,我都会陪着她。”
“好,好一个无论生死。元不想你死,故而毒药只准备了一碗,你们可想清楚了究竟谁来喝。”劝丰祐咬着牙说完,竟扭过头不去看二人,像是气急了。而尹太后也在此时看向尹志斌二人,目光闪烁,冷漠中涌现出一股不明的情绪,一闪而过。
听了劝丰祐的话,丽娜和尹志斌同时去抢宫女托盘中的那碗毒汤,惊得宫女退后了两步,吓得脸色苍白如纸,也惊呆了殿中的众人,都纷纷站起身来要阻止。
“不要。”
“尹蒙国栋三思。”
“求大诏饶过公主和尹大军将。”
“六郎别犯傻,快住手。”
众人纷纷开口喝止和求情,更有几名年轻的将领和尹家的子弟更是冲了上去,强行按住了尹志斌。也就在他们制住尹志斌的一瞬间,丽娜端起那碗毒汤,毫不犹豫地仰头喝下。
“不······”尹志斌大惊,一股莫名的惧意涌上心头,他的双臂被杨忠礼和赵奎等紧紧压制着,无法触碰到丽娜,急的他星目血红,面色铁青,一副恨不得屠尽天下的模样。
看着正在奋力挣扎的尹志斌,丽娜露出甜甜的微笑,她轻启朱唇,慢悠悠地说道:“这辈子能遇上你真好,为了我你要好好活下去,否则我······死了也······不······安心······”说着,她只觉得浑身酸麻无力,眼皮也越来越沉,一阵天旋地转,手中的玉碗掉落在地摔成了一地碎渣,人也昏沉沉地向后栽去。就在她倒下的一瞬间,尹志斌一声大吼,爆发出的内力将按住他的几人掀翻出去,自己则飞身上前,稳稳接住丽娜倒下的娇躯。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许多女眷和世家子弟都吓得惊呼连连,就连一些原本沉着稳重的老臣都紧张得皱紧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