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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潘德拉自从发现了这么多亲人相继死去背后的惊天秘密之后,知道那个“坏东西”就是死亡。死亡一直在打他家的主意,想要断了他的血脉,让他没有后代。他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已经被死亡带走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儿子了。这个儿子是他延续种族的最后希望,他必须小心翼翼地保护好,不让死亡有机可乘。可是他知道,死亡这个东西是无法预测的,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以什么方式降临。人在死亡面前就像蚂蚁在人面前一样,无论你怎么逃,都逃不出它的手掌心。潘德拉没有办法来与死亡对抗,就只能一方面对儿子严加看管,另一方面让儿子尽快结婚生孩子,他必须要守着自己的孙子长大,确保孙子健健康康以后才能放心。

潘德拉加强了对潘文的管教,除了让潘文去县城卖菜以外,其他时间都严禁潘文随便出去。在家里,潘德拉每天都守着潘文,密切注意潘文的一举一动,不让他随便走,也不让他做一些危险的动作。到后来,潘德拉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地方,那就是允许潘文一个人去县城。去县城的路这么远,路上的车又这么多,万一在路上出了事怎么办?潘德拉就以一个人待在家里无聊为理由,每天都要和潘文拉蔬菜进县城,一路上要提醒潘文无数次,要他别骑得太快,要他注意行人车辆,到了县城又让他避开车多的地方,走人少的地方,说得潘文的耳朵都快要长茧子了。潘德拉这种做法让潘文感到很疑惑,也有点约束,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父亲监视着,稍有动作就会被父亲提醒,好想生怕自己受伤一样。潘文虽然不习惯,但是也没有反对父亲的做法,更不敢表现出反感和不耐烦来。自从在县城里经历了那么多糊涂的事情之后,潘文就一直为自己的行为感到忏悔。特别是母亲生病的期间他在县城里和人鬼混,最后连母亲去世了都没有赶回来看最后一眼,这使他一直非常自责,认为自己犯下了很大的罪过。回家后,他下决心改过自新,好好做事,孝敬父亲,让他的晚年过得舒心快乐。所以,潘文对潘德拉的话言听计从,潘德拉说什么就是什么,潘文从来不敢违拗,潘文也因此养成了耐心包容的好脾气。面对潘德拉的这种非常奇怪的行为,潘文也只当是父亲关心他的缘故,所以一切都听从潘德拉的安排,自己不多说什么。潘德拉见潘文按照自己的要求一切小心行事,就放心了不少开始着手准备潘文的婚事。

潘德拉和陈丽的父母商量两个孩子结婚的事情,想把潘文和陈丽结婚的日子定下来,让他们尽早结婚,陈丽的父母同意了,就和潘德拉一起看了日子,看来看去,都没有在当年找到一个合适的日子。潘德拉急切地想让两个孩子结婚,就建议干脆不看黄道吉日,直接挑一个国家的大日子结婚,比如说元旦。但是陈丽的父母都比较传统,不同意随便选日子。潘德拉没有办法,只好按照他们的意思,选一个好日子。最后,两家挑了明年的农历四月十五日结婚。为了挑这个日期,陈丽的父母还专门拿着潘文和陈丽两个人的生辰八字去找先生算。也不知道那个先生是怎么算的,说是两个人的八字里有一点点不合,如果今年结婚的话,以后可能会影响家庭幸福。要想化解这个矛盾,就要等到九个月零十五天以后再结婚,那个时候,两个人五行中矛盾的部分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消失,那时结婚才最好。陈丽的父母很信这一套,就和潘德拉商量,潘德拉死活不同意,他根本不相信先生说的鬼话,结婚就是结婚,哪里还讲什么阴阳五行的?再说,把婚期定得这么靠后,时间拖长了就不好了。陈丽的父母觉得有道理,两家又协商,还翻了黄历看,就提前了两个月,选择在明年农历四月十五日结婚。潘德拉虽然很想让潘文在年底前把婚结了,但是陈丽的父母不同意,他也只好让一步。婚事订了以后,潘德拉稍稍松了一口气,每天只是紧紧的守着潘文过日子,等待着明年的到来。

十月中旬,合作社的药材全部卖完了,而且还卖了一个好价钱。全村一共种植药材二百多亩,当年总收入五百多万元,每户村民年底分红七八万,大河坝子一下子变成了闻名全县的富裕村。其中的首富就是王家三兄弟,合作社是他们三兄弟一手创办起来的,他们又是最大的股东,所以赚得钱也最多,成为附近村庄里最有钱的三户人家。人一旦有钱了,就开始要面子,讲排场了,出手也阔绰了。先是王大奎买了一辆十多万的小轿车,天天开着车在村委会和家之间转来转去,有事没事还会开着车去大棚边上看,搞得像领导下来视察一样,其实他家距离村委和大棚也就几百米远。二奎、三奎也不甘示弱,一人买了一辆小轿车开起来,光是三家的车就差不多把王家的大院子占满了。三兄弟就觉得院子太挤,房子也太小,就决定建大房子。于是把房子全部推了,又把房子旁边的一亩地并进来,重新分了地基,三家就每家建自己的大房子,还攀比着谁家建的高,到最后,每家都建了一栋四层楼的大房子,房子之间都隔开半米,只有前面的院子连成一片。三幢房子都装修豪华,十分惹眼。其他村民看了,也跟着动心了,虽然钱没有王家三兄弟的多,但建新房子的钱还是出得起的,都参加合作社了,以后还愁钱吗?于是很多人都开始建新房,抱着要建就要建大房子的想法,很多人就借钱来建房子。一时间,大河坝子的老房子一片片倒下去,消失了,然后又突然间冒出一座座两三层的楼房来,就像雨后的竹笋一样往上冒,到处都弥漫着钢筋和水泥的味道。

十月底的时候,王家三兄弟说要为父亲搬坟,并且要为父亲建新坟,同时还要请全村的人吃羊肉。潘德了听说王家三兄弟要搬王二哥的坟,就骂:“畜生东西!王二哥睡得好好的你们要挪他的窝,这不是作孽吗?”可是王家兄弟要搬,谁都阻挡不了,也没有人去阻挡。很多人甚至还夸奖他们三兄弟,认为他们都是大孝子。只要了两天的时间,王二哥的坟就搬到了一处新的地方。新坟全部由白色石灰岩精雕细琢的坟石砌成,面积很大,周围种一圈松柏,弄得像古代王公贵族的坟一样。潘德拉看了,就在心里对王二哥说:“王二哥啊,你知道你儿子对你做了些什么吗?他们不想让你睡安稳觉,把你的尸骨挪来挪去,真是作孽!”

搬完了坟,王家开始大宴宾客,竟然一下子宰了十只黑山羊,在院子里架起七八口大铁锅炖,一时间全村每个角落都飘着一股带着膻味的羊肉味道,闻起来都使人感到恶心。全村的男女老少都被请去吃肉喝酒了,唯独潘德拉和儿子没有去,潘德拉对潘文说:“那些羊肉都是用他们三兄弟用肮脏的钱买来的,吃了还脏了我的嘴!还是吃我们自己的东西好。”吃饱喝足了,自然要娱乐一番。王家兄弟又从县城请来歌舞团,用大音响放着能把人的耳膜震破的音乐,歌舞团的那些穿着暴露的舞女就在露天舞台上对着全村男女老少跳着低俗不堪的舞蹈,如此整整闹了一天。

第二天,王家三兄弟组织所有合作社成员开会。会上,王家兄弟提出了一个新的计划:打算扩大合作社种植规模,同时引进一批珍稀药材来种植。种植珍稀药材需要一套专业种植设备,所以前期投入很大,但是合作社的流动资金有限,想要种植这批药材,就需要全体社员筹集一笔资金。这个计划刚提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非常谨慎,说要是钱投进去了,如果没有中出药材来,那不是全亏了吗?王家兄弟马上给所有人吃了定心丸:第一,合作社会请来专业人员来种植这批药材,可以保证药材种植成功;第二,合作社会为这批药材购买农业保险,即使因灾受损,也可以靠农业保险挽回大部分损失;第三,县农业局对合作社非常重视,如果种植珍稀药材,还可以得到一笔转向农业补助;第四,所有人都看到了,合作社发展快有两年了,已经成功卖出了好几批药材,所有社员也从中获利,要相信合作社是有巨大的发展潜力的;第五,也是最具诱惑性的一点,就是如果这批珍稀药材种出来了,那么所有的社员一次就能挣十几万,那就是一夜暴富了。王家兄弟把这个计划告诉所有社员后,好几户人家马上就表示支持,其他几十户还在犹豫之中。王大奎又说,这一次是按照双重股份来分红,也就是在原来土地股份的基础上再加上每户人家的投资多少来分红。如果不想投资,那么还是可以凭自己的土地所占的股份来入股分红,但是这样就赚得少;如果既投土地又出资金,那么药材种出来以后就能分两次红,预计每户能分十五万以上。王大奎还强调说,从今以后,股份分配一年一变,谁投的钱多,谁占的股份就越大,分得钱也就越多,只有这样,合作社才会越做越大,所有成员才会越来越富。在王大奎的煽动下,现场就有十几户王家人确定参加,每家都出了好几万。其他人见了,也都动了心,全部参加了。

潘文听说合作社的这个举动以后,对潘德拉说:“他们一下子把摊子铺得这么大,怕到时候不好收场哩!”

潘德拉则毫不客气地说:“不但是铺大了,而且还要倒大霉!”

潘文说:“合作社的股份分配规则好奇怪,从来没听过股份还能这样分配的,有种奇怪的感觉。”

潘德拉说:“他三兄弟会是什么好人?这些人都被他们骗了,现在一下子投进去这么多钱,如果到时候出了什么事,所有人一夜之间就会变成穷光蛋。合作社是王家三兄弟一手经营,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是带领大家赚钱,还不知道从中谋了多少私利!”

潘文说:“他们这样搞下去怕是真的会出问题哩。”

潘德拉说:“反正我们的头脑是清醒的,别人赚了钱,我们不眼红;别人亏了钱,我们也不幸灾乐祸,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潘德拉仍旧每天守着潘文过日子。父子两上午去地里伺候庄稼,下午收菜,用三轮车拉了,慢悠悠地骑着到县城去。路途遥远,父子俩一路上就说话解闷。一开始,潘德拉说话的时候都要摆出一副父亲的威严来,说话都是教育的口吻,好像在严肃地教育小孩子一样。可是这样一来,潘文的话就少了,除了点头表示赞同,就找不到什么话可说了。潘德拉教训完了,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接下来就没了声音,一路上闷闷的。过了一阵子,潘德拉在路上实在无聊了,就和潘文说些村里的事情,潘文也能说上两句了。但是气氛还是有点僵,说的是龙门阵的内容,但是说话的语气又不像两个摆龙门阵的人,还是有点不畅快。在潘德拉的认识里,一个父亲就应该时刻保持作为父亲所具有的威严,如果连威严都没有了,那就不成体统了。父亲和子女之间有一种严格的界限,父是父,子是子,古代讲三纲五常,就是这个道理。这是一种生命的规则和秩序,人人都应该遵守执行。但是这样一来,父子仅仅是父子,变成了一种非常严肃的血缘关系,总让潘德拉觉得少了一点什么乐趣。潘德拉老了,又失去了媳妇和两个孩子,如果没有人说话,就很容易会感觉孤独落寞。潘文本来就是一个话不多的人,再加上自己总是在他面前摆架子,所以两个人就没什么话可说。时间一长,就觉得无聊。潘德拉就放松了脸色和语气,试着和潘文说些轻松的话,潘文没想到父亲还有兴致说轻松有趣的事情,为了让父亲高兴,话就跟着多起来了,时常逗得潘德拉笑起来。父子俩的感情日渐深厚,也与农村一般家庭的父子关系不一样。潘德拉不再经常吃完晚饭去晒谷场摆龙门阵了,而是和潘文扛着锄头去了河边,到了河边,锄了几下地,两个人就坐在河边说话,看那一河清水涛涛流走。潘德拉的心情渐渐好起来,又燃起了对生活的信心,有这样一个听话懂事的儿子,每天这样充实快乐地过着,他已经满足了。

一天上午,潘德拉和潘文正在地里种菜,听见几个到大棚里去人的在议论观音庙的事情,潘德拉好像听到了一句“观音庙昨天晚上被大火烧了”,赶紧停下来,跑到那几个人面前去问:“你们说什么?观音庙怎么了?”

他们说:“你不知道啊,观音庙昨天晚上被一把大火烧了。”

潘德拉马上转过身去,仰着头看着悬崖顶上,果然,观音庙所在的那一处悬崖上已经看不到庙宇了,而庙前的那一排树也突然间变成了枯黄色,就连悬崖顶上的那棵大罗汉松也黄了半边,那些树分明就是被大火烤干的。潘德拉吃了一惊,问那几个人:“怎么会突然着火?”

一个人说:“谁知道是怎么回事?肯定没有谁会发疯去放火烧观音庙,而且去观音庙的两条路都不通,刘半仙又死了,上面一个人都没有,谁知道是怎么着火的。”

有个人在旁边补充道:“还是昨天晚上烧的。好像没有人发现,那个火应该烧得很大,怎么会就没有人主意到呢?今早我刚起床,就听外面有人在议论,跑出去一看,观音庙突然没了,你说奇不奇怪?”

又有个人说:“难道是自己着的火?”

一个人叹了一口气说:“也许是吧,我早就觉得这个观音庙气数快尽了,都一百多年了,也该走了。”

旁边的人故作哀叹地说:“唉,可惜了,从今以后就没有菩萨可以拜了。”

“还拜什么菩萨!”一个人说,“以前拜菩萨是因为太穷,拜了还是照样穷,现在有钱了,大家都拜钱去了,谁还愿意去拜它!”

那几个人站着说了一会儿话,就走了。潘德拉呆呆地立在原地,看着那些渐渐走远的人,脑子里嗡嗡作响,还听见一个人说:“没有了观音庙,总觉得心里少了点寄托。”

潘文走过来的时候,潘德拉还在忧心忡忡地望着观音庙所在的悬崖。潘文说:“爸,这观音庙怎么突然间就消失了?”

“唉!”潘德拉叹着气说,“看来观音菩萨在大河坝子的气数已经尽了。菩萨和人一样,气数到了,就该走了。这观音庙已经有一百多年的历史了,一直镇守在这里,保佑大河坝子,现在消失了,我猜大河坝子可能会出大事。”

潘文说:“就是一座庙而已,和大河坝子有什么联系?”

潘德拉说:“你可以说没有联系,但是有些事情就是无法解释,就是这么发生在你的眼前。就像这座观音庙,怎么可能会平白无故地烧掉?里面又没有火源,昨天晚上有没有雷电,也不可能会有人专门上去放火烧,但它就是烧了,片瓦不留,你怎么解释?所以啊,我觉得这是给大河坝子的一个警告,告诉我们马上就要出大事了。”

潘文不再说和,拧紧了眉头,和潘德拉一起盯着悬崖上那片被大火烤黄了的树。

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全村都震惊了:王大奎死了。

王大奎是在县城里请政府部门的官员喝完酒之后,在回来的路上,因为醉驾,又是在晚上,与一辆大货车相撞死的,在车上的还有他十二岁的儿子。第二天被发现的时候,王大奎和他的儿子已经死亡了。消息传到大河坝子,全村人都震惊了: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发生车祸死了?震惊之余,马上有合作社的成员开始担心了:王大奎是合作社的主要管理者,又是大河坝子的村长,现在他死了,合作社会不会乱掉?这种悲观的情绪很快就传染到了其他人的身上。王家正在给王大奎和他的儿子办丧事,就有一些人去找王二奎和王三奎,说起了大家都担心的事情。王二奎和王三奎连夜组织所有成员开会,承诺合作社会继续平稳地办下去,之前制定的计划也都不会改变。这个时候,由于村长的职位空缺,马上有人举荐王二奎和王三奎两个人中的一人代理村长。村委只好临时召开村民大会,选举王三奎当村长。这样一来,合作社的成员们才觉得有了保障,人心才慢慢稳定下来。

王大奎和他儿子的葬礼成为大河坝子有史以来最盛大最夸张的葬礼。一共举办了两场葬礼,先是王大奎的,然后又是他儿子的。大河坝子一连半个月都在哀乐中度过,每天都是锣鼓鞭炮,一到晚上又是唱经,把所有人的生活搅得一刻都不得安宁。所有人都在议论,说王家的这两场丧事办得太阔气了,王大奎和他的儿子虽然死得有点可惜,但是能在死后享受这么大的葬礼,也算没有白活。潘德拉根本不理会身边发生的一切,每天和潘文过着属于他们自己的生活。

日子过得飞快,马上就到了春节。这一年的春节和以往的年份不同,以前的春节除了一阵鞭炮响以外就没有了任何动静,所有人都窝在家里过年,没有一点热闹的氛围。可是现在大家都有钱了,变阔了,就把春节闹得惊天动地。除夕的晚上,几乎所有人家都放起了花炮,好像都在互相比赛,看谁家放的花炮又多又贵又漂亮。整个晚上一直到凌晨两点,大河坝子上面的天空一直亮着,从来没有暗过,这在大河坝子的历史上还是第一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火药的味道,只要一阵花炮的火光照亮村子,就能看见浓浓的烟雾在村子里的每个角落流动。

潘德拉和儿子潘文不管外面怎么热闹,丝毫不动心,连看都不看。父子俩整了一桌菜,摆了五个碗,和离开人世的李兰、小芹还有潘武,一家五口吃了一顿暖心的团圆饭。潘德拉告诉李兰,现在他过得非常幸福,因为儿子非常听话孝顺,还很能做生意,家里根本不缺钱花。还有,过不了多久,潘文就要结婚了,他马上就能抱上亲孙子了。到时候,潘家的生命将会一代代地传下去,兴旺发达。潘德拉心里高兴,和潘文碰了几杯酒,流着高兴的眼泪,憧憬着即将到来的美好生活。

第二天一早,村子就闹了起来,像是有人在吵架一样。潘德拉起得早,就来到路上,看见不远处的路边聚集了几十个人,好像在吵架。潘德拉急忙走过去看,一问,才知道是出了人命。原来,除夕的晚上,大家吃完晚饭,聚到一处赌博。以前过年的时候,大家也赌博,只是因为穷,所以赌得小,大多数人都只是过个眼瘾。现在不同了,有钱了,所以就赌大了,一把好几百下去,所有人都能大赌一把了。在赌博的过程中,村里的郭胖子和吴顺明两个人因为互相怀疑对方使诈而发生了口角,继而大打出手,双方的亲戚也跟着动起手来,一下子就打起群架来,打到最后,重伤人,轻伤十几个,大家都各自回家,等第二天在理会。没想到第二天早上,重伤的那三个人当中死了两个,其中一个就是吴顺明。吴顺明的亲属就马上报了警,并且联合另一户被打伤的人家到带头打人的郭胖子家里理论。三方没说上几句就吵开了,现场一片混乱。潘德拉赶到现场的时候,一群人吵得不可开交,还动起了手脚,旁边的人劝都劝不住。正闹着,忽然听见了警车的声音,只见三辆警车开进村里,六个警察从车上下来,询问了打架的原因,由法医看了死者,当场就把郭胖子等主要几个人带走了。警察走后,死者的尸体还放用白布盖着放在路边,等着医院的车来拉走。现场一片哭号,打架双方的家属都在哭,一边在为死去的丈夫哭,另一边又为被警察带走的丈夫哭,一边哭还一边指着对方的鼻子骂,闹了整整一上午。

潘德拉看了一会儿,就背着手回家去了。他没有心思去理会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一是觉得这些人一旦有钱了,就活得躁动和喧哗,把原本平平静静的生活搅乱了,真是不值得,看在眼里都觉得烦。二是因为身体有点不舒服,想要回家去休息。刚才站在路边看那些人闹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肚子有点胀,而且胸口里面的部位不时会一阵一阵地痛,站了一会儿,就感到乏力,于是就回家去了。

回到家里的时候,潘文刚起床,在水井边洗脸,就问潘德拉:“爸,外面吵吵闹闹的在做什么?”

潘德拉说:“有几家人昨天晚上因为赌钱起了口角,现在还在吵。”潘德拉感觉好像没有说话的力气了,就不再往下说,朝屋里走去。潘文见潘德拉精神不太好,就问:“爸,你身体不舒服?”

潘德拉说:“可能是昨晚喝酒喝多了,没睡好,我进屋去躺一会儿。”

潘德拉在床上躺下来,还是感到腹部发胀,胸腔里面有一处像是被什么东西压住了一样,一阵一阵地痛。潘德拉告诉自己:“没事的,就是因为没有睡好的缘故,睡一觉就好了。”于是就盖上了被子,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儿,疼痛消失了,潘德拉就睡着了。

潘德拉正睡着觉,有人推开卧室的门走进来,脚步声在潘德拉的床边停下来。潘德拉正在做梦,一个非常奇怪和混乱的梦,梦见了什么他也不清楚,迷迷糊糊中感觉有只手推了自己一下,于是就醒过来了,睁开眼睛,视线还有点模糊,之见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衣服的陌生人站在床边。潘德拉吓了一条,赶紧爬起来,问:“你是什么人?来我家做什么?”

那个陌生人面无表情地说:“李兰让我来叫你,她在河边等你。”

潘德拉突然惊醒,还有点恍惚,听见陌生人说李兰在等他,又想起李兰早就死了,就说:“你撒谎,李兰已经死了两年多了。”

那个陌生人说:“李兰没有死,现在她就在河边等你,你要是再不过去,她就不等你,直接走了。”

潘德拉还是不相信,说:“怎么可能,李兰明明死了,怎么还会来找我?”

陌生人却不说话了,转身走出了卧室。潘德拉目瞪口呆地坐在床上,我是在做梦吗?他使劲掐了自己的手臂一下,痛的,不是在做梦呀。他又解开床边的窗帘,看见那个黑衣人已经走出了院子。不对,这里面有问题!他赶紧穿上鞋子,披上衣服,追出院子,只见那个黑衣人已经走上通往河边的那条路了。潘德拉冲那个人喊道:“喂,你是谁?要带我去哪里?”那个人不但没有答话,反而越走越快。潘德拉心里急了,正踌躇着要不要追上去,却听见背后传来吵闹声,原来上午吵架的那帮人现在还在吵。潘德拉说:“是真的,我没有做梦,李兰真的在河边。”马上反应过来,去追那个黑衣人。黑衣人走得很快,潘德拉追他追到河边的时候,他已经从铁索桥上走到对面去了。潘德拉跑到铁索桥前,正想跑过去,才迈开步子就突然刹住了车,铁索桥是断的!铁索桥自从被洪水冲断以后,村里一直没有组织人来修,所以一直是断的。他每天和潘文在河边种地,每次路过的时候都看见桥的两端泡在水里,被水流冲到下游去了,他怎么就突然间忘记了这个事实呢?潘德拉惊魂甫定地站在河边,刚才差点一脚踩到河里去!桥明明是断的,怎么过去啊?他抬起头来看着桥对面,吓了一跳,那个黑衣人就站在对面!他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他是怎么过去的?正发着呆,只听那个黑衣人说:“过来吧,李兰他们都在这边等你。”他们?难道还有别人?他们在对面做什么?潘德拉满腹疑惑,但是面对又深又急的河水,他要怎才能过去呢?难道要跳进河里游过去不成?但是他一大把年纪了,河水又这么急,跳进去肯定会被淹死。潘德拉就大声问对面的黑衣人:“我过不来怎么办呀?”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说:“你快过来吧,他们就在这里等你。”说着指了指身后的一片茂密的松树林。潘德拉顺着黑衣人的手看过去,果然,他在树林间看见了李兰、小芹、潘武还有刘半仙四个人,他们就站在松树林里,都面对着他。潘德拉高兴得跳起来,一边喊着他们的名字,一边让他们等他。可是面对眼前的河水,他根本过不去,没有一点办法。这时,那个黑衣人说:“你再不过来,他们就要走了。”潘德拉急得直跺脚,说:“可是我真的过不来啊。”那个黑衣人不管他了,转身走进了松树林里,带着李兰等几个人走了。潘德拉急得大声哭起来,喊道:“别走,别丢下我一个人,别走啊!”越哭越着急,他就狠了心,一步跳进了河里。河水冰凉、凶猛,几个浪头就把他打到水里去了,他拼命的游着,可是水流太急,根本游不过去,他被冲到下游去了,很快就看不到那座索桥了。他绝望地放弃了挣扎,随波逐流,一个大浪打过来,把他打进了深渊。

他猛地一下惊坐起来,摸着身上,他还在家里,原来刚才是一场梦,可是刚才看到的景象都还清清楚楚地浮现在眼前。他摸着自己的脸,全是汗水,眼睛也是湿润的。虽然衣服是干的,但是身上就像刚从河里爬出来一样冰凉。潘德拉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不知道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为什么李兰他们会和他在一起。他已经两次梦见那个人了。那个人好像是要带他去一个什么地方。潘德拉恐慌地想到了一种解释:难道那个黑衣人就是一直盯着我的死亡?它是冲着我来的吗?潘德拉不敢再往下想了,因为这只是一个梦而已。但又因为这是一个奇怪的梦,好像在预示着什么,这种不确定的梦使潘德拉感到恐惧惊慌。

潘德拉一整天都闷闷不乐,心事重重的样子,连饭都不想吃。潘文就问他是不是生病了,他只是说身体不太舒服。潘文就让他到床上躺一躺,他害怕躺在床上又会做那个恐怖的梦,就说不想睡,又不想出门,就坐在电视机前,对着电视机,心里一直在琢磨那个梦。

第二天早上,潘德拉和潘文提着几袋礼品一起去陈丽的家里拜年。陈丽的父母做了一大桌菜招待他们,又劝潘德拉喝酒。潘德拉身体不舒服,心里又乱,可是亲家劝酒,又不得不喝,就陪着喝酒。陈丽的父母和潘德拉说起潘文和陈丽结婚的事情,潘德拉也没有心思听,只是一句一句地应着,无论怎么都集中不了精神,那个梦中的黑衣人一直在他心里浮现,无论他怎么努力都不能把他从心里赶走,他隐隐地感觉到了不好。

潘德拉的身体开始出现了一些病的症状,胸腔里的阵痛越来越频繁,身体也变瘦了,做什么事情都感觉身体乏力。潘文见父亲有点异样,就想带他去医院检查一下,潘德拉不愿意去,说:“我这副身体几十年下来了,从来没有得过什么大病,还硬朗着哩!”说着用力拍了自己的胸口一下。其实,他已经隐隐感觉到自己可能得了什么病了,只不过考虑到潘文再过一个多月就要结婚了,不想因为自己而耽误了喜事,就打算等潘文结了婚以后再去检查。

但是胸前里的痛似乎不想让潘德拉安安稳稳地度过接下来的一个多月,一天痛得比一天频繁和剧烈。和潘文在一起的时候,潘德拉就尽量忍住不出声,有时候疼得受不了了,潘德拉就弯着腰,把脸埋在腿上,拼命咬紧牙齿,脸上渗出豆大的汗珠来。潘文早就察觉到父亲身体上的病症,每次看见潘德拉忍着痛,就说要带潘德拉去县城看病,潘德拉就说没事,只是老胃病又犯了。潘文坚持要带潘德拉去看病,潘德拉就发脾气了,说:“你天天叫我去看病,是不是希望我生病早点死啊?”潘文听了哭笑不得,他知道潘德拉固执起来的时候脾气很差,无论怎么劝说都没有用,所以就不敢再劝。潘德拉很清楚,身体正在向他发出警告,好像在提醒他注意他的生命一样。潘德拉就担心自己活不到潘文结婚的那天了,于是就想把身体里的病搞清楚。三月下旬的一天,潘德拉和潘文去县城卖菜。潘德拉让潘文一个人先卖,借口去公园里游玩,其实是背着潘文到了医院,做了一次检查。当医生把检查的结果告诉他的时候,他懵了:肝癌晚期。他虽然不知道肝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是他知道,凡是带了“癌”字的病,一般都很难治,更别提活下来了。潘德拉就问医生:“严重吗?”医生说:“都已经是晚期了,怎么不严重?”医生顿了顿,把声音放轻了说,“你要做好思想准备,你是肝癌晚期,所以,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潘德拉脸色煞白地看着医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病已经严重到这样的程度了,半天说不出话来。医生看着潘德拉的样子,也感到很为难,说:“你应该早一点过来检查的,现在已经晚了。”潘德拉突然两眼放光,急切得问医生:“我还能活多久?”医生说:“保守估计,不超过两个月。”潘德拉听说自己剩下的日子已经不到两个月了,眼睛就像两颗在电流很微弱的情况的灯泡,随着眼皮的上下摆动渐渐的黯淡下去,然后又变亮了一点,又黯淡下去。

潘德拉昏昏沉沉的从医院出来,面对大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和车,突然忘记了回潘文的菜摊的路了,就站在原地,惶恐地看着周围的人。他的面前有四条路,每条路看起来都是一样的,每条路都通向一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地方,他忘记自己的从那一条路来的了,他可能回不去了。潘德拉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着急的转来转去,一边拿眼睛四处搜寻潘文,找了半天还是没有看到潘文,潘德拉累了,就在街道旁边的一家服装店门边的台阶下坐下来。想起关于自己的可怕的现实,潘德拉的心就凉了下去,身体也跟着发凉,冷汗一阵一阵地从背上冒出来。他像一个发了高烧的人一样,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真实,像是在做梦一样。但是他又能真真实实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感觉到心脏的急速跳动给他的头和身体带来的冲击以及阵痛。他没有在做梦,因为就在他刚刚做下去的时候,他的胸部非常剧烈地痛了一下,现在他已经知道了,这种痛就是他身上的病带给他的,好像在恶意地提醒他:你知道吗?你患的不是一般的病,是肝癌!这可是绝症,你已经活不了几天了。是啊,他剩下只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而且这还只是医生的估计,也许他连一个月都活不了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潘文结婚的时候,但是可以确定的是,他绝对等不到孙子出生的那一刻了。想到这里,潘德拉就绝望了,既想哭,又想笑,脸上的表情非常奇怪,来往的都市人都奇怪地看他一眼,好像在看一个流浪汉或者乞丐。

潘德拉正发着呆,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喂,老头,这里不能坐,要坐上别处坐去!”

潘德拉转过脸去一看,只看到一双穿着黑色丝袜的长腿,一直到膝盖以上,才看见短裙。潘德拉脸一红,连忙站起来。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画着浓妆的年轻女人,比潘德拉高出一个头,发现潘德拉坐在自己店面的玻璃橱窗下面,就走出来赶他走。女人说:“你上别处坐去,别影响我的生意。”潘德拉一听她说话的口气就不舒服,说:“为什么不能坐这里,这是你家的地盘?”年轻女人就拉下了脸,毫不客气地说:“这不是我家的地盘难道还是你家的啊?也不看看自己坐在什么地方,你看这是什么?”女人指着潘德拉刚才坐的台阶的后面,潘德拉看去,啊呀,原来是一个躶体的塑料模特!潘德拉一直没有注意,自己一直坐在那个躶体塑料模特两腿中间,难怪刚才有那么多人看着自己。潘德拉又羞又怒,简直是奇耻大辱!马上埋着头走开了,只听见后面的那个女人还在街上高声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这么不知羞耻!”潘德拉感觉面子尽失,这城市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全是些肮脏的东西!

潘德拉正埋头走着,忽然听到了潘文的声音,抬头一看,潘文就站在一条小巷的巷口。潘德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就走到潘文面前,怒着声气问潘文:“你跑到哪里去了!”

潘文无缘无故被吼了一下,莫名其妙地问:“爸,我一直在这里啊,什么地方都没去。”

潘德拉看了看四周,这才记起来,这就是他和潘文卖菜的地方,他竟然又走回来了。但是想起刚才的遭遇,潘德拉心里十分不高兴,就蹲到一边去不说话。潘文见父亲很奇怪,就问:“爸,你怎么了?你去哪里了,怎么去了这么久?”潘德拉说:“没什么,随便转了转。”潘文说:“马上就卖完了,卖完了我们就回家。”潘德拉应了一句,只是蹲着看着地上,不再说话。暂时没有人来买菜,潘文就告诉潘德拉一个他刚才听到的消息。刚才有两个大妈来买菜,一边挑着菜一边讨论着最近政府整治保健品市场的事情。潘文一听保健品,就想起王家兄弟的药材种植合作社,因为合作社种的药材就是用来制造保健品的,潘文就留心听两人说话。原来,近年来因为市民对保健品的需求很大,导致各种各样的保健品层出不穷,名目繁多,很多不法分子就盯上了这个市场,通过制造假冒的保健品来牟利。导致最近接二连三有老人吃了假冒保健品之后中毒死亡,一时间在市民中间造成了巨大的恐慌,人人谈保健品色变,都不敢再买了。同时,执法部门又介入了保健品市场进行调查,发现市面上卖的绝大部分分保健品不是假冒伪劣产品就是没有任何功效的产品,于是就开展了整治行动,清理了一大批保健品制造厂商,同时还通过电视、报纸等媒体,以及街头宣传的形式向市民宣传,不要盲目购买保健品。这样一来,市民们不敢买了,药店也不敢卖了,导致很多正规的保健品制造厂商都倒闭了。潘文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想:“如果是真的,那么王家的药材种植合作社不是要倒大霉?”

原来,三月中旬的时候,药材种植合作社已经完成了全体社员的筹资,开始实行去年制定的那个种植一批珍稀药材的计划,计划的投资竟然高达五百万。目前,合作社已经开始搭建新的大棚和一批先进的控温灌溉设施。如果保健品市场奔溃了,那么药材种植合作社也会遭到灭顶之灾。潘文把这个重大的消息告诉潘德拉之后,潘德拉还在想着自己得了绝症的事情,整个人恹恹的,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潘文说一句,他只是有气无力地应一声。

潘文以为潘德拉身体不舒服,就凑到潘德拉边上问:“爸,你身体不舒服?”潘德拉心里乱乱的,“没有,就是有点感冒。”潘文马上说:“感冒,可不敢马虎。”就让潘德拉先看着菜摊,自己跑去附近的医院买药。潘德拉正想说只是小问题不用买,潘文已经跑远了,潘德拉只好站到菜摊边上,眼睛盯着蔬菜,心里还在想着自己活不了多久的事情,脑子里一片混乱。潘德拉像一个木桩一样立着,连有人来菜摊前买菜,问他菜价都没有听到。买菜的人就生气了,说:“你这个人怎么回事?我来买你的菜,你连话都不说一声!”潘德拉心里烦躁,不耐烦地说了一句:“要买就买,不买拉倒!”买菜的人就怒了,跟潘德拉较起了劲,潘德拉没有心思搭理他,任凭他怎么说,自己就是一声不吭。幸好潘文及时赶来,向那个人不停地道歉,这才平息了争吵。

潘文说:“爸,你先到边上去休息吧,还剩几把菜,卖完了我们就回去。”说着把买来的感冒药递给潘德拉。潘德拉接过感冒药,轻轻地说了一句:“这个救不了我的命?”潘文觉得奇怪,就问:“爸,你说什么呢?这是感冒药,你感冒了,吃了就好了,怎么扯到命上去了?”潘德拉反应过来,就拿着药蹲到边上去了。潘文一边看着菜摊一边对潘德拉说:“爸,刚才我去了一趟药店,你猜我发现什么了?”潘德拉问:“什么?”潘文说:“那个消息是真的,药店现在已经不卖保健品了。我假装去买保健品,药店的人说现在进一款保健品都要经过严格审查,而且就算进了也没有人来买,所以就干脆不进了。”潘德拉没有听明白,问:“那怎么了?”潘文说:“你想啊,保健品没有人买了,那么制造保健品的公司不就倒闭了吗?公司倒闭了,乡下种的药材就卖不出去了。咱们村的合作社今年要种那么多的药材,如果卖不出去了,那一下就要亏好几百万,所有人不是要倒大霉了吗?”潘德拉想了想,觉得很对。可是他现在之关心自己的死亡,就算天塌下来了也和自己无关,就说:“我连自己命都操心不过来,谁他娘的还管得了别人?”潘文觉得很奇怪,问:“爸,你说什么呢?什么命?”潘德拉一不小心差点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就马上改口说:“没什么,我今天心情不好。”潘文就不再说话,卖完菜,就和潘德拉回家了。

潘文得到的消息没有错,保健品市场已经奔溃了,药材市场也跟着崩溃了。但是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似乎还没有传到大河坝子,大部分社员都只是帮合作社种植药材,真正负责管理的只有王二奎、王三奎以及几个王家的亲戚,药材的销售都是他们几个人在管,而这个消息也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为了不让人心混乱,他们严格封锁了这个消息,一边想办法来应对。合作社表面上还是一片繁荣的景象,所有社员都欢天喜地地干活,想着这批药材一出,自己就暴发了,干劲就十足。不到二十天,全部大棚就全部改造完成了。很快,那批珍稀药材就运进了大河坝子,所有社员都热火朝天地干着,完全不知道合作社马上就要倒闭了。

潘德拉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也不想关心身边发生的事情,回到家以后就整天躺在床上,像一个死人一样双目无神地盯着房顶。潘文问起来,他只说是感冒,身体不舒服,并没有把自己身患绝症的消息告诉潘文。潘文只好让潘德拉在家里休息,自己每天去县城卖菜。

潘德拉一个人躺在家里,百无聊赖,胸口非常闷,就想到河边去走一走。来到河边,没想到河边非常热闹,合作社的社员们都在河边的大棚里外忙忙碌碌,潘德拉看着这些人,想着自己快要死了,而他们都还活得好好的,就觉得上天对他不公平。为什么偏偏把这样一个绝症安排给他?难道是报应吗?但他可以拍着胸脯说,他潘德拉这一辈子从来没做过一件亏心事!虽然不能说是好人,但绝对不是坏人。既无功德也没有过失,难道这样也会遭报应吗?他实在是想不明白。在大棚边上忙碌的人们看家了潘德拉失魂落魄的样子,就开玩笑说:“老潘,你是怎么了,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你是不是在思考什么高深的问题?”潘德拉不想和他们说话,只是懒懒地看了这些人一眼,然后继续走自己的路。那些人还在笑他,有人说他是在思考关于人生的哲学问题,大家一听就笑了,夸那个说这句话的人有文化,能说出这么有水平的话来。潘德拉一边走着一边想:“你们知道个球!我在思考自己什么时候死哩!”转念一想,心里又平衡了一点“老子活不长了,你们的好日子也快要到头了!”在河边走了一会儿,他就回家里去了。

潘德拉突然间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对于一个即将要死的人来说,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已经没有了意义。他又想起刚才在河边听到的那句玩笑话,有人开玩笑说他是在思考人生,他突然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好好思考一下这一生。这一生当中,他都做了些什么事情?最后又得到了什么回报?仔细想想,好像什么回报都没有得到,最后得到的只有一个迟迟才知道的绝症。都说好人有好报,可是他没有看到任何好报落在自己身上,相反,他还落了一身“恶报”。先是自己的大儿子出事死了,然后是媳妇生病死了,然后又是女儿生病死了,他的亲人一个接着一个地从他的生命中消失,给他留下了无尽的痛苦。而现在,本来想着还能守着最后一个孩子好好享享晚年的福,没想到马上就要轮到自己死了,他到底得到了什么?好像除了一辈子的苦难和痛苦以外,他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到,难道这就是他的命运吗?如果真的是命,为什么命运对他会如此的不公?他突然感觉自己就是一个小丑,一厢情愿地做着许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其实在命运看来,这些事情都非常荒谬可想。他一直被命运兜着圈子耍呢,可是他竟然毫不知情!潘德拉突然觉得这样的人生真的是毫无意义,活着一点好意思都没有。不过也好,反正自己过不了多久就要死了,一了百了,省得活在世上还要遭罪!既然都要死了,还在乎其他事情做什么?一切都是命运早已经安排好了的,无论你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最后的结果,就让一切都顺其自然吧,不要去干预了,慢慢地等待死亡的降临吧!

潘德拉终于相通了,原来死亡把他的亲人一个个地带走,最终的目的就是冲着他来的,而他在此之前还一无所知,误以为死亡会先把潘文带走,他还像发神经一样疯狂地守护着潘文。没有想到他被死亡耍了,死亡来了一个声东击西,已经悄悄地爬到了他的身上,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哈哈,他终于发现了这个秘密了!虽然快要死了,但是能在死之前揭穿死亡的把戏,他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潘德拉绝望了,也彻底想开了,他决定抛弃一切,静静地等死。再过一个星期就是四月十五了,也就是潘文结婚的日子,但是潘德拉已经不想再关心这些事情了。该结婚的时候就结婚,该生孩子的时候就生孩子,关心这些有什么用呢?以前,潘德拉总是想着让儿子赶快结婚,自己能早点抱上孙子。因为孙子在他的心中就是他的生命,就是从祖先那里一代代传下来的生命,他想看着自己的生命流传下去。现在他想起来,就觉得自己非常可笑。生命是什么?传下去了又有什么意义?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他连自己的生命都无法把握,还能管自己后代的生命吗?反正一切都早已经安排好了,不用自己操心,事情还是会自己发展下去。所以,他已经什么事情都不想管了,就想着等死。

潘文和潘德拉商量结婚的事情,潘德拉就说:“你自己做决定吧,我不管了。”

潘文发现父亲自从那天从县城回来以后完全像变了一个人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透露出一种绝望、颓废、厌世的气息。他不知道父亲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间变成这样。眼看婚期马上就要到了,而父亲突然间说不管了,潘文就感觉父亲肯定是有什么事情瞒着自己。潘文观察到,潘德拉越来越消瘦,胸口经常痛,痛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就捂着胸口蹲在地上,要过好久才能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脸色煞白,全是汗水!潘文知道父亲可能是得了什么病了,就要带他去医院看病。可是潘德拉每次都说只是小问题,不用去医院。潘文坚持要去,潘德拉就发起了脾气,整个人变得像一只暴怒的狮子一样可怕。潘文就不敢再说话了,可是他知道,父亲肯定是生病了,而且还是非常严重的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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