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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光阴易过,晃眼间三个月过去了,已经到了萧条冷落的十一月。一入冬,农民们就都闲下来,没什么事情可做了。地里该收的庄稼都收了,冬天该吃的菜早就种上了,用不着照顾就能长起来。家里头养的牲口每天只要添几次草料就什么都不用管了。农民们又没什么别的爱好,好赌又有点闲钱的就整天窝在暖哄哄的屋子里通宵通宵搓麻将掷色子,想赌却没什么钱的人就在边上站着或者坐着,心里头和嘴巴上替赌钱的人干着急,就这么陪着坐上一整天,连饭也忘记吃了。既不好赌又没什么钱的人除了每天早中晚三个时段往地头上跑,看看地里的菜以外,其他时间就窝在家里头,抽着旱烟,看妇女们织毛衣,发呆或者逗孙子玩。一到晚上,除了那些熬通宵打一毛钱一把麻将的人还在打着呵欠搓麻将外,其他人都早早上床睡觉了。男人和女人说些鸡毛蒜皮的话,说完了就再也找不到什么可以说的了。谁都睡不着,于是都躺着,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外面没什么动静,只不过有时寒风大一点,把窗户的玻璃吹得渣渣作响,有时没有风声,就听见东一声狗叫,西一声鸡鸣,山上的树林里传来干枯的树枝断裂的声音,有时还能听到几声遥远的猫头鹰叫,“咕咕咕咕”的,听起来煞是怪异。夫妻两个听见了一点声音,就在黑暗中说:“天变冷了哩!”妇女就在旁边跟着说了一句“变冷了”。然后两个人就没有了言语,互相等着对方说话,等着等着,就听那边渐渐起了呼噜声,于是另一个人也跟着睡了。

潘德拉既不会赌博,也没有孙子带,整天坐着无聊,要往地头上跑四五次,看看白菜大蒜,还是那个样子,就背了手慢慢地走回家去。回到家里,又没什么事情可做,就翘着腿抽着旱烟看李兰织毛线拖鞋。妇女们倒是有事情打发无聊的时间,一到冬天,农村妇女最是喜欢织毛衣毛裤毛鞋毛帽子之类的东西,去年的用旧了就买新毛线来织,不但要织得牢靠暖和,还要织出点花样来,所以一整天都把心思浸在里面,像是上了瘾一样。男人们则只管穿,对织毛线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都是些妇道人家的活计,无聊死!潘德拉看了一会儿,把一杆烟抽完,就觉得无聊了,收了烟杆往外走,走到院子门口,左看看,右看看,一个人都不见,都像冬眠的蛇一样不见了踪影。天气寒冷,天色阴沉,看着又烦躁,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受不住了,浑身冰凉打摆子,就走回家去,又坐下看李兰织毛拖鞋。看了一会儿,又跑出去,又进来,进进出出,浮躁得不得了。

李兰像修道的人一样,淡定自如,见他进进出出,就烦了:“你整天又进又出的干什么?把这屋里都弄得冷了,就不知道找点事情做!”

潘德拉说:“要是有事情做就好了,我还一天到晚坐在屋里闲得发慌?”

李兰说:“日子清闲了你还受不了了?真是穷苦的命!”

潘德拉说:“清闲是好过,但是就是思想里没什么寄托,能不觉得无聊吗。”

李兰低头织着,手指灵巧轻快地动着,几根针就往来穿梭。李兰说:“你说到寄托,我到想起了一个人。”

潘德拉问:“是谁?”

李兰抬起头来看着潘德拉,说:“村里的赵大爷。”

“赵大爷怎么了?”

“你别看人家一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的,人家现在可有寄托了哩!”

“什么寄托?”

“他现在正在信一个什么教来着”李兰一时想不起来,就停下手中的活,想了想说,想起来了,说,“对了,叫基督教。”

“基督教?”潘德拉皱着眉头问,“基督教是个什么东西?难到是和道教佛教一样的教?”

“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个教吧。他说他现在成了基督教徒了哩!”

“基督教徒?又是什么东西?他该不是进了邪教吧?”

李兰说:“我也怀疑是哩!那天我从地里回来,在路上碰见了赵大爷,他满脸笑呵呵地向我走来,我就感觉有点奇怪。赵大爷走到我面前,就对我说:‘李兰,你对基督教感兴趣吗?’我当时就懵了,说什么呢?赵大爷又说:‘李兰,你信主吗?’我说:‘信啥主呀?我啥都不信。’赵大爷说:‘你不能信别的,只能信主。’我就说:‘为什么呀?’赵大爷说:‘因为万物非主,唯有上帝。’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问他:‘老赵,你传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做什么?’赵大爷就说:‘这不是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是耶稣的旨意。耶稣对他的门徒说:‘你们要去,使万民作我的门徒,奉父子圣灵的名,给他们施洗。’我是耶稣的门徒,我是带着耶稣的旨意而来的。’我当时就想,什么耶稣盐酥的,我们听不懂,随便应付他几句话就走了。我就觉得赵大爷奇怪,怎么信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连整个人都变得神神颠颠的。”

潘德拉笑着说:“保不准他还真的信上邪教了哩!他怎么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李兰说:“他以前成天没事,一个人呆在家里,又是一个不安分的人,喜欢这儿走走,那儿逛逛,哪儿人多,有热闹看,他就往那里钻。有一阵子他好像隔几天就往县城跑,跑着跑着人就跟着变了。”

“怎么变了?”

“就变得神神颠颠的,逢人就问信不信主,大家都当他是神经病哩!”

潘德拉就开玩笑说:“怎么不让我遇到他?他要是遇到我,我就和他好好理论一番。不要说他想劝我信什么主,我还会反过来说得他不信那什么主,反倒跟着我来信!”

李兰就瞪了潘德拉一眼,说:“就会张嘴说大话!你信什么?你能说得人家来相信你的东西?人家是有自己信的东西的,你有什么可信的?”

潘德拉仔细想了想,是呀,我信什么呢?信钱?信命?信自己?信大米饭?都算不上信。到底信啥呢?还真的一时说不上来。潘德拉就问:“那你说他到底在信什么?”

李兰说:“就是信那什么基督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是老赵自打信了那个教以后,人真的变了不少哩!对人也和气了许多,不像过去那样讨人厌了。有人还见他每天都捧着一本大字典在门口念呢,念完还要用手在胸口和脑袋上点几下的。天天如此,就像那和尚每天做功课一样。”

潘德拉说:“看来他真的是中了邪,走火入魔了。”

李兰说:“看不出来呀,人还是好好的,还比以前好了。虽然不知道他到底信的是什么东西,但人家每天都过得有模有样哩!不像以前,一个孤寡老人,没有老伴,也没有儿女,整天孤零零的,脾气古怪。你瞧,现在他还比一般人过得逍遥自在!”

潘德拉说:“那你是说信了这个教就好了?”

潘德拉觉得李兰说的有点道理,不管人家信的是什么,心里头好歹是有个东西时时惦记着的,每天再怎么过,都是有个想头的。不像自己,一到冬天,就找不到事情可做,闲得心里发慌,感觉像是在等死一样。就算是在农忙的时间,除了每天下地干一天的活,回来之后也都是做些无聊的事情,走走逛逛,瞎摆一通,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还是找不到什么精神上的寄托。潘德拉就认真想,我们有啥寄托呢?要说寄托,他倒是有一直有一个,那就是早点抱上孙子。原本打算让潘武早点结婚给自己生一个孙子的,却不想潘武年纪轻轻就死了,潘德拉抱上孙子的愿望暂时破灭了。要知道,孙子在潘德拉的眼中就是他潘家的血脉了,是他的生命,是他潘家继续存在下去的希望,决不能在他这一代上断了。潘武死了以后,潘德拉传宗接代的唯一希望就寄托在了小儿子潘文的身上。潘德拉决定让潘文尽早结婚生孩子,免得再次发生像潘武一样的事情。潘武的死确实让潘德拉有点害怕,使他看到了延续家族生命的紧迫性。于是,潘德拉在心里打算好,等过了年,就为潘文找一个媳妇,让他尽快结婚。好在潘文是一个听话孝顺的孩子,结婚的事情好办。

潘文因为在家里头没什么事情可做,冬天又长,就去县城里的他姐姐小芹在的那个服装工厂里去打工了。潘武死后,家里欠了两万块钱的债,那些钱都是从潘文的三伯潘德军那里借来办丧事用的。潘德军是专门开货车帮人拉货的,有时自己也倒卖一些货,就急着用钱。可是潘德拉一时拿不出这么多钱来。潘武死之前,潘德拉过着既不欠任何人的债,自己又没有多少存款的生活,虽然过得穷一点,但是心里踏实,自得其乐。潘武一死,整个丧事办下来就花了两万多,这可急坏了潘德拉。潘德军也时时上门来找他,只是碍着同族弟兄的关系不好逼他,就说些话暗示潘德拉。潘德拉听得清清楚楚,心里也着急,我穷光蛋一个,就靠地里种一点粮食和蔬菜来维持生活,哪里存有这么多钱呀?潘文心里也跟着着急,就对潘德拉说:“爹,我看天天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反正现在也没什么农活了,我就趁这段时间去城里打几天工,挣点钱,也好尽早把三伯的钱还上。三伯家现在也紧张哩,只是不好跟我们说难听的话,可是我们也应该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啊。”

一开始,潘德拉不同意让潘文去县城里打工。打工是那么容易的吗?你一个初中都没有毕业的人,没什么文化,去县城能做什么?还不如待在家里,娶一个媳妇,生了孩子,好好种庄稼!可是潘文提了好几次,再加上潘德军后面又来了几次,潘德拉又想不出什么还钱的办法,就只好不同意了。但只是暂时放潘文去县城里,让他挣点钱回来缓一缓。等到明年开春农忙的时候,就必须赶回家来种地,那城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潘文得到了潘德拉的批准,就去县城找他姐姐了。经他的姐姐介绍,他进了服装加工厂做搬运工,吃住都在厂里。已经一个多月了,还没有听见什么消息。

潘德拉想到这些,心里头就更烦了。一边是潘文的婚事,另一边是两万多元的债务,虽然后者要比前者紧迫,但是潘文的事情一天不解决,他心里一天就不得安宁。潘德拉又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寄托了,而且是一份沉重的、很难实现寄托。生活的压力压在他的寄托上,这份寄托又沉沉地压在他心上,使他感觉到了生活形势的紧迫性。可是面对这样的情况,他又无能为力。像他这样种了一辈子土地的农民,追求的就是一种安稳的生活。尽管不是大富大贵,但也不至于穷得连饭都吃不上。像村里头的大多数人一样,他自己种的足够自己吃穿用度,每年还多出一点余钱可供消遣,像这样安安稳稳的生活就已经足够了。除此之外,最大的盼头不是一夜暴富,而是看着自己儿女成群,子孙满堂,看着从老祖宗那里就开始流淌的血液和生命,通过自己这一代传到下一代的身上,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只要中间不发生什么大事情,这种平平凡凡的生活理想就能够实现。可是一旦出了一点事情,这种安稳的生活状态就会受到影响,甚至会被打乱。这个时候,他就得改变原来的设想,重新收拾被打乱的生活。可是以前的安稳日子过惯了,以为世上的事情无非就是传宗接代、吃喝拉撒和生老病死,做一个农民,老老实实伺候好庄稼,老天爷就能满足你的愿望。一旦出现了大问题,像潘德拉这样老年丧子的,不但要承担失去儿子的痛苦,还要承受由此带来的债务。活着的时候只想着为自己死的时候准备的棺材了,存着的钱也只够买一副棺材,谁曾想到儿子会先自己一步走啊?这么一来,原先的生活理想全被打乱,而自己又没什么本事能马上挣一笔钱来恢复以前的生活,这就让像潘德拉这样的农民感到措手不及了。

想到这些,潘德拉马上觉得自己有压力了,不再是闲得发慌,而是担忧得发慌了。他咬着旱烟杆的黄铜烟嘴,看着织针在李兰手里飞快地动着,越看越心慌。妇女们真好,遇到再大的事情,都可以找些针线活来做,心情都不会受一点影响的。可是男人就不一样了,除了抽烟喝酒侃大山,还能干些什么呢?烦恼最后还是要落到男人的头上来,谁让男人是一家之主呢?潘德拉心里烦躁,再也坐不下去了,又开了门走出去。

“你又要去哪里啊?外面这么冷!”李兰抬起头来问他。

潘德拉撂下一句“屋里太热,出去透透气!”,就关了门出去了。

潘德拉刚从屋里走出来,一阵冷风就扑到他的脸上来。在屋里待久了,又因为想些烦心事,潘德拉就觉得烦躁,浑身燥热,出来被冷风一吹,感觉非常凉快,精神也振奋了不少。就背起了手,慢慢地从院子里踱到路上来,在路边站定,看着前边的田野。

潘德拉的目光落在远处的悬崖上。白雾把悬崖上罩了一半,连那观音庙也都被雾气遮住了,看都看不见。潘德拉就想:“不知道刘半仙这段时间在做什么,好久没去和他聊天了,反正闲着没事,正好消磨时间。”

潘德拉打定了主意,就向河边走去。谁知道一到河边的那座铁索桥前,却傻了眼:铺在铁索上面的木板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很滑,连踩都不敢踩。就连可以扶手的铁链子上也覆了一层冰,人根本无法在上面行走。桥下是湍急的河水,上游可能下了点雨,此时河水凶猛,都是泥黄色的,看着都惊心。潘德拉看着索桥对面,一条小路向前延伸,消失在一片灌木之中,在往前是一片茂密的黑色的松树林,被一层水汽蒙着,穿过那片松树林,就能沿着一条小路爬到上上去。潘德拉仰头看着观音庙,朦朦胧胧的,在那冷雾中飘渺,似乎是一个与人间隔绝的所在。他看着观音庙,心里不禁为刘半仙担心:这么冷的天气,上面可能会更冷,道路可能都被冰封住了,上下都是问题。这样一来,刘半仙就被隔绝了,柴米油盐等问题就变得严重了。潘德拉又不敢过被冰封了的索桥,只好隔两天,等到这桥上的冰化了,再带一点东西上去看刘半仙。

潘德拉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手脚冰凉,再也站不下去了,就回家了。刚走到自己的院子门口,就碰见王三奎和其他几个男人。王三奎叫住潘德拉,说请他去开会,成立合作社的事情。原来,王家三兄弟发现近几年来城里人对各种保健品的需求很大,保健品简直是供不应求。其中,很多保健品是用中药材做的,所以很多中药材的价格就跟着涨上去了。王大奎三兄弟瞅准了这个商机,想专门种植各种保健品需要的药材来卖。但是他们三兄弟的力量有限,既没有资金有没有土地。于是想出一个办法:成立一个药材种植合作社。凡是参加合作社的人都用自己的土地来入股,到时候按股份分红。王家三兄弟到各家各户说了这个事情,也有感兴趣的,就到王家去等着开会了。但是大部分人都觉得他们根本不可能成功,再说,土地这么重要的东西,是随便就能拿出来的吗?三兄弟跑了半天,几乎把全场都跑遍了,只有不到十户人家的男人去了。王三奎正要往回走,刚好在潘德拉的门口遇到他,就跟他说起了这件事。潘德拉听完后,干脆地说:“我不参加。”

王三奎说:“潘叔,你别小瞧种药材,一旦种出来就是大把大把的钱哩!再说,种药材根本没有什么风险,你可以放心。你现在参加合作社,别的什么都不用出,只要出土地,就可以用土地来入股。而且最开始加入合作社的人都是原始股东,持有原始股份,以后如果合作社做大了,那就成了大股东,能赚大钱的!”

潘德拉冷冷地说:“我已经老了,折腾不起了,也不想赚什么大钱了,钱还是留给你们年轻人去赚吧。”

王三奎见潘德拉说嘲讽的话,就不再劝说他,嘲讽地说:“潘叔,你老了,可是你家潘文还年轻呢。我知道你家现在的情况,你是要他打一辈子的工吗?”

潘德拉听了这句话后火气就往上冒,说:“打工有什么不好?他是靠自己的双手挣钱,他挣的钱来得正,不搞什么歪门邪道!”说完甩手走进了院子。只听王三奎还在后边说:“潘叔,等我们都赚钱的时候,你可不要后悔,到时候想要加进来就难了!”

潘德拉本来想回去骂王三奎一顿,但还是忍住了。回到家里,潘德拉就大声骂起王家三兄弟来,李兰问起原因,潘德拉就把王家三兄弟想要办合作社的事情以及王三奎刚才在外面对他说的话告诉了李兰,李兰听了也很生气,骂道:“杀千刀的不孝儿!谁不知道他们三个是什么样的货色?王二哥的命就断送在他们三个畜生手里。现在又要搞什么合作社来骗钱,总有一天会被公安局抓去蹲大狱的!”

潘德拉心里头生着气,闷在一边不说话,他不仅在生王家三兄弟的气,也在生自己的气。他气自己没有赚大钱的本事,现在大儿子死了,二儿子在县城打工,家里还欠一大屁股债,他却感到无能为力。是啊,光靠每年种一点粮食能赚什么钱呀?遇上天灾,保不准连粮食都收不上来,还谈什么还债?潘文在县城里打工,又能挣到几个钱?而且也不可能长期留在县城里,还得回来帮忙照顾庄稼,还要娶妻生娃。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处理,但是现在他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不种地是不可能的,可是仅仅种地又不能解决现在面对的许多问题,还能做什么呢?应该想想办法,找一条挣钱的出路。潘德拉心里计算了半天,都没有想出一个挣钱的办法来,越想越心慌,越心慌越烦躁,在屋里再也坐不下去,又开了门走出去。李兰在后面喊:“你又坐不住!天都快黑了,还出去做什么?”

潘德拉说:“你别和我说话,我心里烦躁着哩!我就到院子里站一会儿。”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冬天的天黑得早,还不到六点钟,天就已经黑了。天空中阴云密布,一片晦暗,冷风从河边吹过来,带着潮湿和寒冷,直冷到骨髓里去。潘德拉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手脚就冰凉了,浑身发抖。他的旱烟早就熄了,黄铜烟嘴放在嘴里,像含着一段冰,冻得嘴唇发抖。但是他仍然把烟杆含在嘴里没有取下来,好像含在嘴里可以御寒似的。他原本心情烦躁,被冷风一吹,烦心事好像都被冻住了,不再在心里扰动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发抖上了。潘德拉回头看着屋里,李兰已经开了灯,他用脚使劲在地上踩了几下,还是没有走回去,而是往水井边走去。

水井旁边有一间小茅草房,那是用来存放柴禾和一些农具等杂物用的。潘德拉走到茅草房前面,开了打开门,借着外面微弱的光看里面,只见屋里的干柴和一些农具混在一起,全部倒在地上。潘德拉就进屋里把干柴和农具里理了理,他把柴全部翻起来,打算挪到墙角去,却在干柴的地下发现了两个做豆腐用的木盒子,他把木盒拿出来,回忆着木盒身上的往事。原来,李兰以前会做豆腐,这木盒就是李兰从娘家带来的。李兰不仅会做豆腐,还会做豆花,她做出来的味道是许多做了几十年的人都做不出来的。只不过后来因为生了孩子,整天操心家务事,也就没有功夫做豆腐豆花了,这木盒从此闲置下来。前几年过年时每年都想做点豆腐吃,却找不到木盒了,没想到被压在了这堆干柴底下。潘德拉找到了做豆腐用的木盒,心情好了许多,他把两个木盒从茅草房里拖出来,对着屋里喊道:“李兰,出来,给你看一样东西。”

李兰在屋里应道:“看什么东西?”

潘德拉说:“你出来看了就知道了。”

李兰开了门,露出上半截身体,看着潘德拉,问:“看什么呀?”

潘德拉笑着向李兰招手:“你过来呀,你看了准会高兴的。”

李兰见潘德拉笑着盯着地上,好像在看什么东西。她因为隔着水井,没有看到做豆腐用的木盒,就疑惑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自己以前做豆腐用的木盒,惊讶地说:“呀,你在哪里找到的?”

潘德拉指着茅草房里说:“就在里面,被柴压着哩!”

李兰蹲下身去,用手轻轻抚摸着木盒,说:“我还以为早就丢了哩,没想到被你找出来了。”

潘德拉说:“这下好了,今年有豆腐吃了!”

李兰却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摸着木盒的纹路,只听她抽了一下鼻子,用袖子擦了擦眼睛。潘德拉蹲下去,看着李兰,问:“怎么了?怎么就哭起来了?”

李兰抬起头来,两眼发红,说:“好多年不见了,心里头总感觉空了一块,现在终于找到了,这心里就泛起了酸——”说着又忍不住掉起眼泪来。

潘德拉知道,这两个木盒是李兰专门从娘家带来的,在当时也算作嫁妆了。李兰非常看重这两个木盒,平时也非常爱护,做完豆腐以后总是用心清洗,擦干,不让木盒腐坏,小心保存着,简直就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后来因为生了三个孩子,就没有时间做豆腐了,这两个木盒就收起来。因为家里的东西太多,又随意摆放,就找不到了。李兰不见了做豆腐用的木盒,心里就像丢了孩子一样焦急。潘德拉就说再找木匠做两个,李兰不让,因为这两个木盒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对她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后来实在找不到,李兰也就没有心思再做豆腐了。现在,两个木盒从柴堆里翻出来,除了表面上沾满灰尘外,其他什么地方都没坏。李兰重见旧物,心里自然是五味杂陈,忍不住哭起来。

潘德拉安慰李兰:“好啦好啦,东西又找回来了,你应该高兴才是。你可以重新做豆腐了。”

李兰擦干眼泪,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做什么豆腐?你能吃多少?”

潘德拉看着两个木盒,问李兰:“这两个盒子能做几斤豆腐?”

李兰说:“一个盒子能做八十斤,两个就是一百六十斤,怎么了?”

潘德拉的眼睛盯着木盒,好像在计划什么,又问:“你还会做豆花是不?”

李兰嗔怪道:“你不是吃过我做的豆花吗?怎么记性这么差?”

“不是,不是。”潘德拉说,又盯着木盒寻思起来,李兰见他有点奇怪,就问他:“你在想什么呢?”

潘德拉问:“我们村里还有谁家会做豆腐吗?”

李兰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到底怎么了?”

潘德拉眼睛里突然放出光来,说:“你想过卖豆腐吗?我们可以卖豆腐哩!”

李兰说:“卖豆腐能赚什么钱?”

潘德拉说:“不能这样说,你没听老人们说过吗?一颗黄豆圆又圆,磨成豆腐变成钱;人人都说生意小,小小生意赚大钱哩!你看,村里就你会做豆腐豆花,又没有人卖这东西,要是我们把这豆腐豆花做起来,也是能赚几个钱的!”

李兰还是有点怀疑,说:“就这么一个村子,这么几户人家,又没有几家有钱吃得上豆腐,赚不了什么钱。”

潘德拉说:“你怎么就不把眼光放远一点?你想啊。我们的豆腐豆花是没有问题的,那是绝对好吃;不仅可以在本村卖,还能卖到其他村去,甚至拉倒县城里去卖,你还愁卖不出去?再说,豆腐豆花成本低,可以说基本靠卖水赚钱,价格虽然低,但是薄利多销,谁说赚不了钱?”

李兰经潘德拉这么一点拨,顿时想开了,说:“对呀,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小小黄豆也能赚大钱,就是这个道理。”

潘德拉说:“这两天我一直在犯愁,你看我们现在欠了这么多钱,要靠种地来还这些钱,还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去。而且,也不能让潘文一直在县城里打工,打工能挣几个钱?再说,那县城里不是什么好地方,待久了人会跟着变坏的。我还寻思让他赶快回来,给他找个媳妇,让他安安心心过日子。可是现在我们家发生了这么多事情,要给他找一个媳妇,口袋里没有几个钱是不行的。我看种地是找不了什么钱了,要是我们把这卖豆腐的小生意做起来,不说赚什么大钱,那也比整天扛着锄头往地里跑要好得多啊。”

李兰说:“你说得对,我们就做豆腐卖,好歹挣点钱把潘德军的钱还了,再把潘文娶媳妇的钱挣了!”

潘德拉说:“好,等过了年,我们就开始卖豆腐豆花!到时候你当师傅,我做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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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到小恶魔身上,为生存而努力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