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物件四四方方,被一块普通的蓝色衬布包裹着。梁若数次打量老僧,直至那老者摆摆右手,含笑着点点头,这才小心翼翼地揭开。
竟是一部蓝色书册,虽是有些陈旧,但被保存得很好。封面上,“游龙诀”三个大字赫然在列。
“游龙诀?”梁若不禁讶道。
老僧点点头,道:“权当有缘,这部龙隐寺内功心法今日老衲便赠予你,望对你有些帮助。”
梁若连连道谢。虽不言明,但梁若能够肯定,这一切都和云水瑶有着莫大的关系。既然了缘假借“缘分”之名,这其中必然有不可言说的利害关系,梁若常年在水榭中,为人处世倒有几分道道,当下自然不会多嘴。
了缘见状,竟然更显欣慰,不住点头。随后道:“小施主,此事莫要提起。日后修炼至什么境界,那就全看你的造化了。”
梁若急忙双手合十,再次言谢:“多谢前辈,请受晚辈一拜。”言后,俯身叩首至桌案上。
了缘拍拍面前少年的双臂,继续道:“小施主,不必行此大礼。”
梁若双手捧起那册《游龙决》越看越是欣喜,激动之意溢于言表。老僧见面前那后生也是满面笑颜。
见梁若迫不及待翻开了书籍,了缘似是随口一问:“不知小施主他日修得《游龙决》有何抱负,可否说来和老衲分享一番?”
梁若闻言一愣。这之前,他倒是幻想过投效军队,建功立业云云,但今日当真收获了一侧秘籍心法,心中的规划却像蒙上了一层雾,反倒失去了方向。
了缘会心一笑,摆摆手,缓缓道:“小施主不必急于作答。当今天下看似平静,却是暗流涌动,年轻人一时间没有方向那也是情理之中。老衲有一言奉送,他日若风起云涌,小施主定当以慈悲为怀,天下苍生为重。”
梁若略加思索,颇为不好意思地答道:“谨遵前辈教诲......呃,晚辈倒是怀疑是否当真有这个能力。”
了缘将茶壶放置炉火上,拾了两块干柴填入炉子,随后问道:“小施主可知这武学层次之间的关联?”
梁若在水榭中也曾旁听几个客人闲聊时提起过,不过料想那旁听而来的什么“凌云”、“登峰”之类也不过是管中窥豹,也未多想,摇摇头表示并不明了。
了缘平静的面容看不出任何的情绪来,老僧一面捣鼓着炉火,一面又侃侃而谈。
“当今武学,大致化为八大境界,‘入室’、‘贯通’、‘小成’、‘神会’、‘登峰’、‘凌云’、‘入圣’、‘合一’。武学又统分‘内功’与‘外功’。当今天下,武学派系繁多,这些功法万千,但其中精要却大多是异曲同工的。”
“大多?”梁若疑惑道,“这其中难道还有不同的法门?”
了缘点点头认同道:“这是自然,万千门派终究有些功法的修炼另辟蹊径。不过这册《游龙决》出自龙隐寺,它的功效自然是正道之道,小施主无需担心。”
“那......倘若我练成了这《游龙决》......”梁若欲言又止。
了缘又是一笑,继续道:“小施主是想问关于境界的事情吧?”
见梁若全神贯注的样子,老僧面露慈祥,微笑着摇摇头:“小施主,这境界与功法并没有直接的联系,并不是说炼到何处便达到了如何境界。百尺竿头,还需更进一步,这武功更是如此。或许十年之功便是登峰境,又或者仅仅小成。这全看修炼的人如何。炼成之说......”了缘转脸看向梁若,转言道,“切记,习武,贵在脚踏实地,好高骛远必无所成。”
梁若闻言确实有些失望,看来这年龄终究是一道大坎。十七岁才习武,若如了缘所言,十年后方才能够到达小成境界,想来岂不是依旧泛泛于天下?
“竟是如此......”梁若小声自语道。
了缘见面前少年面露失望色,也不心急。缓缓闭上双眼,执着干树枝的右手缓缓下沉,下一秒,惊雷一般指向门外。似是一阵疾风扫过,随后周边的空气又恢复了宁静。
梁若盯着门外张望了半晌,树木、院墙并无他恙。见了缘和尚又继续捣鼓起茶水来,不禁心中顿生困惑——这和尚......刚刚是要作甚?
梁若正欲开口,门外豁然一声闷响,树后的墙壁竟明显凹下去一大块。紧接着,院墙下尘土四起,如爆破般炸裂开来。
“这......”梁若立时瞠目结舌,急忙暗自自嘲,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急忙拱手问道:“老前辈,这是......这是什么功夫?”
了缘抚了抚胡须,道:“老衲只是随手一指,无招无式。”
梁若连连点头,方才要对这《游龙决》产生的失望立时一扫而尽。再看那隔在老僧与院墙之间的粗木毫发无损,这一式隔空打牛显然正是了缘多年修炼的成果。心道龙隐寺百年的积淀果然了得,这《游龙决》心法甚是强悍。
梁若将《游龙决》小心翼翼地包好塞入怀中。随后,他还欲请教修炼之道,一位身披红色袈裟的老僧已步入室内。
了缘见那老僧点头行礼道:“住持师弟。”
原来那人正是龙隐寺的住持,了尘和尚。先前梁若心中也盘算过此事,当师兄的衣衫简陋,平凡得不像话,师弟却是德高望重的住持方丈。若非了缘偶然露了一手,梁若多半不会多看他一眼。这番一来,了缘实在摸不清楚这出家人的心理。
梁若对了尘行李道:“见过了尘前辈。”
了尘对屋内这一老一少打量了一番,又看了看门外那被震开的院墙,随后对了缘笑道:“哈哈,想必这便是水榭那个后生了吧。嗯,果然相貌堂堂,像个有为之才!”
相比了缘和尚,了尘看上去精神不少,笑容也更为开朗。言辞之中,梁若听得出来,二位高僧似是知道他今日造访一般。不过办事要紧,随即双手奉上发簪呈于了尘面前。
“晚辈是替朝阳水榭云姑娘送此物件交予大师。”梁若道。
了尘接过发簪,面色略有波动,最终仍旧维持住笑容,道:“好、好好。那劳烦小施主回去通报一下云姑娘,物件老衲已经收到了,此行辛苦了。”
听了尘的语气,梁若明白再久留便有些不合时宜。方才了尘的面色微变梁若也看在眼里,想必这之中的事情远不是他先前打趣时想的那些风花雪月云云。不过此事与其问这两个和尚倒不如问云姑娘来的直接,这便行李后告别离去。
离开时,梁若又对了缘再度行李,了缘却视若不见,继续捣鼓着他的炉火。
待梁若走远,了尘沉声问道:“你当真传他《游龙决》?”
“当真。”了缘只顾沏茶,也不多言。
“术士之言不可尽信!这小子看似有些天赋,却也万万称不上奇才。况且年岁也不算小了,这龙隐寺至高心法岂是他这厮能够修炼得了的。师兄,你真是老糊涂了啊!”了尘颇显得有些失望。
了缘依旧平静,道:“尽人事,知天命。你我都知道那位先生未卜先知,况且世俗之事,出家之人又何苦拘泥执念呢?”
了尘似是颇有意见,但念及长幼,一些话终究憋回了肚子里,连连摇头,“师兄,此事权当信了那术士吧!”
了缘沏好了茶,慢悠悠地倒上两杯,待了尘终于喝下去,这才开口:“今日造访的可是梁瑾?”
了尘道:“师兄何故明知故问?龙隐寺百年来向来为帝王所看重,得到了龙隐寺的认可,这天下博弈便占了先机。如今中原三人同时称帝,天下都在等着龙隐寺表态。我这个住持方丈,难啊!”
了缘倒是并不在意,抚着胡须道:“住持方丈自然难做,师兄相信你已经作出了合适的答复。”
了尘摇摇头,转而看向了缘,“师兄,这天奉李家,你怎么看?”
“天奉李家,自然是当今实力最强的一方。不过根基不稳,暗流湍急,怕是暴雨将至。”了缘平静地答道。
了尘点点头,他不得不佩服自己这个师兄洞悉世事。龙隐寺地位特殊,王霸之人从来避不开龙隐寺这层,天奉李家也不例外。更何况李家定都朝阳城,若得不到龙隐寺的支持,只怕平定天下举步维艰。了尘了缘均已年过花甲古稀,这点道道自然心知肚明。
然而龙隐寺亦不能随意跟风,若顺了李家成为天奉的国寺,倘若世道动荡,龙隐寺地位必然遭受致命一击。天下之大,门派之多,武林权威的地位若能够得着,试问谁又不想一试。
这中间的变数就在于此。
了尘压低了声音道:“那梁瑾此番前来,提及之事并非为了天奉李家。”
了缘淡然一笑:“古今多少事,尽付笑谈中。梁瑾算是当世枭雄,有这番异心,情理之中。无妨,无妨。”
了尘无法像了缘那般处之泰然。听了缘如此说法,自然明白今日梁瑾的游说之词他这个师兄已然猜到。虽然他未应允,不过这番交谈梁瑾已拿出不可反驳的态势。以他龙隐寺的能耐,又当如何应付那个拥兵十万众的人物?
“到时他梁瑾雷霆一怒,我龙隐寺又当如何自保?”了尘虽是刻意压低声音,但语气之中一扫高僧风采。
谁知了缘依旧云淡风轻,这轻松的神情绝非能够装出来的。
“师弟,你我二人不过是天下之中微不足道的存在。做好我们力所能及的即可,其他,我们且耐心地看着吧。”
“你说那个名叫梁若的少年竟能影响天下大局?”
“不,还有一人。”
“谁?”
了缘又拾了两块干柴送入炉子,站起身来,拂去布衣上的尘土,缓步踱至门外,且看那天际氤氲着乌云,半遮半掩下,阳光若隐若现。天命岂会任凭凡力摆布?既然这盘偌大的棋局已然开始,若自问不是这中关键,且坦然看它何去何从吧。
“白凝轩......”
苍老的声音似是枯木逢春。天下之事尽数凡尘,兴替往复,何等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