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平凡之旅
华东某个偏僻的小乡镇。这个镇叫清溪镇，有一条常年清澈无比的溪水从镇边流过，哺育着溪边一代又一代的人。
镇上唯一的一所中学——清溪中学，位于该镇集镇区的一片田野之间。学校环境一般，升学率也一直不咸不淡，所以并不受当地教育部门的重视。不被重视有不被重视的好，清溪中学的教职员工很能自得其乐，呼吸着淳朴的民风，享受悠然自得的乡间生活，不为升学率所恼，倒是很坚决地贯彻着“素质教育”的宗旨。
不过，最近清溪中学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
眼看着就要期末考试了，老师们再不重视也会抓着学生临时抱佛脚一下，所以这段时间也是清溪中学难得学风严谨的时候。偏偏，就在这时候，教育局居然破天荒调了一位“资深高级”历史教师过来，该名教师到校后，也不按照教学大纲讲课，也不管学生们大考在即，居然径自给学生们讲起了各朝代的奇闻轶事。传闻，该名老师学识非常之渊博，讲课非常之生动，简直博古通今、妙趣横生，硬生生让一帮准备考试的学生们把手头的复习资料、模拟试卷给抛在一旁，只顾着听他上下五千年了。
校长当然急得跳脚。想想看，每年两次的期末考加上会考、高考，一直都高高挂在全县的榜尾，每年的校长大会上他可没少受领导的批评、同行的嘲弄。好不容易，今年好说歹说终于激发出全校教师一点点的士气，打算在这次期末考试一雪前耻，谁知道天上掉下个“官老师”，把他的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可以想见，这一次期末考试清溪中学的成绩又将是多么的惨淡……
“杜小姐，请你想办法劝劝官老师吧，这样下去真的不行，孩子们的前途重要啊！”此时，校长正卑躬屈膝地站在校门口一家小卖部的门前，用泣血的语气诉说着。
回答他的是一阵呼啸而过的冬日冷风。
大家都说这位“官老师”的“表妹”性情古怪难缠，果然！
大冷的天，校长居然急出了一头的汗。他抬手擦了擦脸，再深深吸了口气，继续勉强自己好声好气地说：“杜小姐，好歹看在我校师生对您这小卖部特意关照的份上，想想办法吧！”
里头的人自顾扔着飞镖，完全无视他堂堂一校之长的低声下气，“咄咄、咄咄——”，一会儿，十枚飞镖统统插在了靶子上。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中发女生——杜想凡这才转过头，扶了扶镜框，拿懒懒的目光扫了他一眼。
“我跟他不对盘你应该也听说过吧？”
“呃，有所耳闻。”话说几星期前，这两人仿佛空降部队似的突然出现在清溪镇，一个到中学任教，一个在校门口开了家小卖部，起初淳朴的乡下人都窃窃以为俩人是情侣什么的。但是，不久后的一天，这位杜小姐高调宣布她是官老师的表妹，而且是那种“一表八千里”没啥实质性关系的表妹，并且暗示两人感情不和，关系极为紧张。仿佛是为了印证这一说法，不久后的一天，就有人看到两人见面后先是一言不和，然后就大打出手，第二天官老师上课的时候脖子上还有一块非常可疑的淤青，于是两人不和的消息便不胫而走。
杜想凡所不知道的是，由于官扬脖子上那块可疑的淤青，人们不但轻易相信了她刻意制造的不和传闻，并有志一同地认为她将看上去酷酷的官老师吃的死死的。也因此，校长无计可施之下才会想到来找她。
细细回忆了下传闻的种种，校长的想法益发坚定：“杜小姐，想必你也知道，官老师是教育局直接下派的特职教师，对于他的事情我是没有权力多管的。可是，作为学校的校长，我的确不能置学生的学业于不顾。我知道您对他最有办法，只要您帮我劝他，您提什么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
杜想凡扶了扶镜框，睁大眼睛盯着校长肥嘟嘟的脸看了半晌，缓缓地说：“你是说什么要求都可以？”
“只要我能做得到！”汗涔涔的脸上满是坚定。
“好！”出乎意料干脆的答案。
校长愣了愣，发现脊背突然一阵凉飕飕的。
残阳渐渐西没。
清溪中学某个教师宿舍内，某人正很没廉耻地抱怨着：“火锅不是天底下最简单的菜吗，有汤有菜就好，为什么一到你手里就这么麻烦？”
抱怨的人正是杜想凡，此刻她正斜靠在迷你客厅内的迷你沙发上，瞪着一片空白的天花板。
窝在迷你厨房里做饭的是官扬，他清亮的声音在里头不疾不徐地响起，夹着一些笑意：“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官氏火锅可是我们考古队的一绝，保证不会让你空等！”
“但愿吧！”她懒懒地说，任思绪给空白的天花板画上错落的线条。合约规定她必须跟官扬一起实现他那该死而可笑的梦想，但是主动权依旧掌握在她的手中，她用“想凡梦想创造中心”创始人的名誉打赌，会让这个男人后悔惹上她的！
官扬端着火锅底料出来，刚好瞧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阴谋笑容：“干嘛，算计我呢？算计我也得等吃饱喝足了吧，赶紧帮忙把里头的菜拿出来。”他早已领教过她的出其不意，不仅将两人的关系界定为表兄妹以断绝他的还击，还为他在全校师生间塑造了懦弱可欺的形象，让他在短短几星期间受到了师生们无数同情怜悯的关爱。她早已不复当年的单纯，如果她这么做是为了让他明了这个事实，那么，他必须承认她做得非常成功。
“压榨客人的劳动力是可耻的行为。”撇撇嘴，她移动了下身子却没有起来，“闻起来就很香，看来除了挖死人骨头你又多了一项谋生的专长。”
“这是迄今为止你对我的最高评价。”官扬也不勉强，将火锅电插插上，又进去厨房将已清洗打理好的蔬菜和肉一一端了出来。
“好了，咱们可以好好享受冬日的美味了，‘表妹’——”“表妹”两个字被他拖得长长的，别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滋味。
杜想凡笑笑，从沙发上爬起来，目光落在官扬身后的门口。
门口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个人，因为背光，看不清脸，但可以看出是个纤细娇弱的女子，仿佛是没有想到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她正局促不安地犹豫着要不要走开。
官扬顺着杜想凡的目光转头，有些诧异：“杨老师，你什么时候来的？”
“官老师，我、我是想天气挺冷的，所以煲了一点汤，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杨老师，你也还没吃饭吧，进来跟我们一起吃？”官扬善意地笑笑，退后几步将人让进来。这个世界上就是有这样的女人，让你面对她时不得不小心翼翼，生怕碰碎了她。
杨舒言走到餐桌前，依然有些手足无措，她将手里的保温罐放在餐桌上，低声说：“官老师，这个汤你们喝吧，我、我回去了。”说着低着头匆匆又走了出去。
一会儿，细碎的脚步声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是个长相娇柔、皮肤白皙的美人儿，可惜就是个性太腼腆了。
“才几个星期就有倾慕者上门送汤，真替咱们Z大争脸！”杜想凡坐到餐桌前，拧开保温罐，“嗯，色香俱可，看来味道应该也不错。”
官扬将几样小菜轻轻拨入已经沸开的水中：“请你不要用有色的眼光看待我们纯洁的同事友爱，杜想凡同学！”
杜想凡的反应是丢给他一颗世纪大白眼：“切，自欺欺人。”早在十年前，这个男人就已经是Z大数一数二的“万人迷”了，暗恋、明恋他的人一大堆，甚至夸张到为他成立了一个后援会，魅力堪比流川枫。她一直想不通为什么这么多人都只看到他金玉的外在，却看不到他恶劣的本质，轻而易举被他文质彬彬的表象所迷惑。
“为什么你对别人总是如此敏感，对自己却万年不改的迟钝？”他只能叹息，人家送个汤她就可以界定为对方是喜欢他，他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只觉得他们不共戴天。
“你是说你吗？”她抬手扶了扶镜框，扬眉，“我很清楚啊，十年来你面对的不是冷冰冰的死人骨头就是同样缺乏人情味的同事，痛不欲生之余想起我这个同样曾被你搞得痛不欲生的人。你不过想在我身上寻找当年的激情与斗志而已，无妨，我开门做生意，既然接了你的案子肯定陪你玩到底！”
瞧瞧，把他对她十年的牵挂与思念都说成什么了！
官扬也不反驳。毕竟，他曾让她痛不欲生这一点是对的，虽然当初他那么做时并未料到会让她如此耿耿于怀。但至少，十年来她不曾一刻忘记过他，这样就足够了。
他们之间的这笔账本就不是那么容易算清的，他有耐心，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慢慢跟她算。
官某人的课的确挺火爆的。
凛冽的寒风中，杜想凡裹了个厚厚的棉大衣，三两步跨入教学楼旁的小花坛里。
好不容易起了个大早，她本想潜进教室亲眼目睹一下官某人究竟是如何误人子弟的，谁知道，早晨七点，教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别说坐的地儿，连立脚的地方都难找。
好吧，她也不稀罕凑这个热闹，干脆又溜了出来。
如果不是冷了点儿，其实她还挺喜欢这个小镇的。空气清新、民风淳朴、生活节奏缓慢，到处洋溢着悠闲的气息，就连这教学楼前的小花坛里，种的也是她喜爱的芭蕉。风打残蕉，虽然略嫌凄凉，倒也别有一番风致。
远远地，就见官扬大踏步地朝这边走来。她赶紧转身，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如果被这家伙知道她一大早抗拒被窝的强烈诱惑跑来听他的课，而且没抢到位置，一定会被他耻笑至死！
几分钟后，估摸着他应该已经进入教室，她这才转过头。
毫无心理准备，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近在咫尺，吓得她“哇啊——”大叫。
拔腿狠狠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才看清楚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看起来很小的小男生。
一米五左右的个子，对于高中男生来说本来就稍嫌矮了些，而且，这个孩子看起来特别的瘦弱，蓬松的羽绒服套在他身上，像是随时可以将他淹没似的，他看起来就像一根被棉花糖包裹着的细细的竹签。
他长了一双特别大特别黑的眼睛，乍一看，非常的“非人类”，难怪她强韧的心脏差点被他给吓得停止跳动。
这双大大的黑眼睛里，此时正满溢着显而易见的不屑。
“喂，小鬼，你干嘛一副很鄙视我的样子？”立正，低头，昭示一米六五的身高优势。
“无聊。”小男生清楚地吐出两个字，将手上的书和茶杯放到她身后的石桌上。小小年纪，却散发着冷淡疏离的气息。
“人家都在教室里上课，你别告诉我，你要在这儿复习功课。”对怪人向来兴趣非常的她干脆坐到他对面的石凳子上，瞅了他的书一眼，《中国古代史》。
“不高兴凑热闹。”撇撇嘴，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不屑。
她挑眉，这个“非人类”小男生居然还是她的知音！
“据说里头那位官老师讲课很有意思。”看着他被翻得有些破烂的书，她不禁说。
“有意思的是历史本身。”说着，他抬头看了看天，用非常轻柔的语调说，“今天会下雪。”
“嗯？”顺着他的目光抬起头，天空一片灰蒙蒙的，苍茫得像要将大地上的所有一切都吞噬掉，她沉吟着，“温酒待雪，倒是不错的意境。小鬼，你怎么知道今天会下雪？”
“每一年冬天的第一场雪，都是神洒向人间的福瑞。”他自顾自说着，大大的黑眼睛深得像一汪潭水。
“你确定？”她突然童心大发。
“当然。”他鄙夷地瞅她一眼，“从六岁开始我就没错过。”
“好！那我陪你一起等雪！”她大发豪言壮语，全然不顾手脚早已冰凉。
“随你！”小男生再懒得看她，一径撑着下巴望着天空。
于是乎，本来只是打算躲进芭蕉树底下歇口气的杜想凡，莫名其妙在大冬天的户外呆了一个多小时。
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果然飘飘洒洒地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