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林超以一人之力击溃黑兽浪潮,又把庞大的黑兽尸体掷向城墙,嵌进墙内时,苏啸峻虽然很是吃惊,但也并没觉得事出所料到以至于难以应对。
因为最初从林超的身上,他虽然没看到将相王侯之气,却也没看到平民奴隶那种久居人下的奴役感。因此他对于林超的身份的界定,最开始一直徘徊在家道中落的灵级之人和偶得机遇的人级之人之间。
而在他朝林超的脸上打过一拳之后,他猛然觉得林超有可能是个隐居世外之人——他虚弱到被自己轻轻一拳击出三五米远,可是他的脸上却又分明一点伤都没受,如若不是他故意隐藏实力,那也实在太过蹊跷。
于是他仔细观察林超,却还是始终看不出他的深浅。
“表妹,你觉得林超是个怎样的人呢?我从他身上竟然什么都看不到。”他实在是困惑不解,便向苏莹萱问询道。
苏莹萱知道林超不想暴露真实实力,便没有明说,只是隐晦的向他暗示。
“表哥,”她说,“观人就如同观井一样,只有当那井的深度在你视线范围之内时,你才能看出它的深浅。倘若它过于深了,你就只能看见黑乎乎的一团。”
“你是说……他强大到超乎我的想象?”苏啸峻闻言不由得发出声嗤笑。
自己虽然算不得王公贵族,但也见过些世面。林超即便再强,也决计不会超乎自己的想象。
苏莹萱见他嗤笑,心中甚为反感。她没想到自己几乎委身于的竟然是个如同井底之蛙的人,她还是强行忍住了嘲讽他的欲望。
“我也不知道,”她淡然回答,“我也看不清他的深浅。”
一口井,若是用眼睛看不出深浅,那我往里投进个石头,听声音不就知道了吗?苏啸峻心中暗暗寻思。
他在心中谋划一番后,便带着苏莹萱前往林超的住处。
“林超!林超!”他叩门叫道。
“诶!来了来了!”林超急忙跑去开门,然后退到门旁请他们进来,“统领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给你安排下工作。”
“诶?先前已经有人来给我安排过工作了,说是要我领着丫头外出寻人。”
这其实也算是城寨筛选居民的手段了——给新来者安排最为危险的外出任务。如若他们太弱,就会给黑兽杀死。毕竟荒琛能力有限,每月造出的食物和水有一定上限,无法养活过多人。
“那个不作数。”苏啸峻把手一撇,“你一会儿到兵器库领武器盔甲,然后到东城门报道。”
“诶……可是丫头身边不能没有人陪着啊,总不能让我带着她去城门吧?”林超边说话边轻轻拂了下林思卿的头发。
“她还是小孩子吗?”苏啸峻嗤笑道,“你不要在这儿找借口。城寨里很安全,你只管把她留在家里,过来就好了。”
苏啸峻说完转身便走了。
苏莹萱犹豫片刻后对林超说道,“你要是不介意可以让我陪着她。”
她早就想和林思卿谈一谈了,这次正好是机会。
“不用了,”林超答道,“我带着丫头一起去。”
如林超所说,他还真领着林思卿一起到了城墙上。
林思卿虽不及苏莹萱妖艳动人,但也美的摄人魂魄,并且有一种春日静潭、秋日清风般的净美。众守卫一见她登上城墙,目光齐刷刷落在她身上。言谈说笑的停了言语,饮水进食的息了动作。乱哄哄的城墙瞬间静了下来,甚至连躁动的空气都安稳了几分。
林思卿见他们都看着自己,心中异常别扭,情不自禁又林超身边靠近一些。林超则是不管他们的目光,坦然领着林思卿径直走到苏啸峻面前。
“统领,给我安排个什么活儿?”
苏啸峻万没想到他会领着林思卿一同前来守城,先前想好的计划全被打乱了。
“你怎么领着她来了,这城墙上危险!”他怒斥道。
是啊,不仅这城墙,整座黑岛都异常危险,林超心想,所以我才要时刻把她带在身边。
“哥,您别生气啊,我不是都说过了嘛,我们两个不能分开的。”林超装作为难的样子说道。
“嘶~”苏啸峻牙痛般倒吸口气,“唉……你跟我来吧。”
他领着林超林思卿沿城墙走到个用于放置药品食物和军械的小屋,指着林思卿说道,“你就进里面躲着吧。”
然后又转身指着屋门正对着的城墙对林超说,“你就在那儿守城,互相都能看见。行了吧!”
“行!当然行!谢谢哥!”林超急忙应道。
到下午黑兽浪潮袭来时,苏啸峻一面指挥守城,一面抽空观察林超。他发觉他所射箭的箭程和其他士兵全无差别,而且手忙脚乱的,像是第一次上战场。
但苏啸峻转念一想,可能是他故意压制实力,装作慌张。
他偷偷走到林超身侧,趁他不注意用肩在他身后用力一撞,想要把他撞下城墙。
这城墙很高,若是他实力不济从此出落下必死无疑。
林超早就注意到他在慢慢往自己身后靠拢。等他撞到身上时,便轻轻向前跃去,与此同时,他反手抓住苏啸峻的手臂,大喊道,“哥!救命啊!我脚滑了,拉我上去啊!”
苏啸峻无可奈何,胳膊一抖将他送回城墙上。
此后苏啸峻又接连试了几次,都给他巧妙抓住了胳膊,避都避不开,对他的试探也因此不了了之。
他后来又通过其他方式试探他的实力,无一不给他使法子破解。
一个井,你多次抛下石头,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那意味着什么呢?
直到林超冲上城墙,单手把城主按到在地,他才终于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意味着这井过于深邃,深邃到抛石者无法理解的地步。
后来他与苏莹萱和荒琛林超一行人共同乘艘船离开了黑岛,也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林超大哥。”他跪在林超面前颤声说道,“小子有眼无珠,以前多次冒犯您,还请您责罚。”
“诶?没必要!”林超伸手把他托起来,“那都小事儿,别放在心上。”
那些事对于林超可能真是小事,但于他来说再大不过,他只盼着林超能责罚他一通。
可林超说完话便走了,留他一人在甲板上,被寒冷的海风吹着。
他本想找苏莹萱给自己出主意,可苏莹萱的情况比他还要糟。
正如林思卿所说,苏莹萱其实并不喜欢林超。从始至终,她都只是将林超视为她摆脱勾羿的工具。
在林思卿同她说破这点之前,林超也向她暗示过。
“你会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使用手段吗?”林超问她,“欲擒故纵也好,其它什么也罢,你会用手段使对方喜欢自己吗?”
“嗯?你在说什么啊?”她假装听不懂。
“嘿嘿,并没有说什么。我只是随便问一下,看看是不是所有人都和我一样,面对真正喜欢的人时会丧失自己所有的智慧。”林超笑道。
她觉得林超说的没错。当面对自己真正喜欢的人时,很多人都会不再那么聪明,她便是那种人。
也正因此,她才会被勾羿随意摆布。连她接近荒琛,帮荒琛建设城寨,也是勾羿一手安排的。
后来她深陷于对勾羿的爱中过于痛苦,以至于满心希望能摆脱他。
如今林超将勾羿杀了,她却仍没能摆脱那痛苦。因为死亡并不能剪断她对勾羿的爱意,她所需要的摆脱,是借由喜欢另一个人来将勾羿从她心里挤出去。
可是如今林超和林思卿愈发依赖彼此,她在没可能插足。武义是个武痴,而且被风缠着,她也无法接近。文墨和荒琛的身边常围着花、雪、月三女,她更是毫无机会。至于其它人,她则是一个也看不上。
更何况就算真有看的上的,能接近的,她此时也放不下心思接近他们。因为勾羿的死亡,使苏莹萱对他的思念更加强烈,痛苦也更加浓郁,她几乎无处可躲。
为何我给人救活了呢?她突然想到,假如我死在了黑岛上,不就没有这些痛苦了吗?假如我没被救回,我岂不是到了那个有勾羿的世界了吗?
这种念头实在是不当有的,可一旦有了,便一发不可收拾起来。
终于,在某天夜里,她从船上一跃而下,和沉入苍白的月光一起,静静沉入海底。
这情形和秦川的处境一模一样,又或者他们本就是一个人也未可知。不过他们心中怀着的念头并不一样,秦川是向着生渐渐消失,她却是向着死。
或许爱上不该爱的人的人,都会如此这般静静沉到海里。
我这么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