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刚刚跨过村口的石拱桥,溪边的柳树梢头才睁开星星鹅黄的睡眼,我的羊儿就扒在栅栏边,枯黄了一冬的眼睛立刻泛出油油的嫩绿。我看了看露在云缝里的太阳的半边脸,下了决心似的舒了一口气,拉开羊圈的柴门,我的羊儿就像决堤的山洪,挤挤挨挨地涌出羊圈,漫过晒场,拐过竹篱,流经菜园边的石板小路,铺向对门的山坡。
山坡的草甸上,有了我的羊儿的喧闹,一下子充满了无限生机。
前年春天,我从山外引进这群不足五十只的黑山羊的时候,有人就笑话我说:“睡着不烧爬起来烧,不到一年保证是黑山羊变成野山羊,野山羊变成死山羊。一个读书人,能喂养这牲畜?”两年过去了,我的羊儿由五十只变成一百只,由一百只变成两百只,而且一只只膘肥体壮,村人的目光就变得格外鲜亮起来。特别是山外的羊贩子拿着厚厚的钞票想拉走我的羊儿,他们仿佛看到了另类生活的希望,于是,我把我的羊儿送一些给我的村人繁殖。我相信,我送给他们的,不仅仅是山羊,而且是一种全新的思维方式。
春草是最能明了季节心思的,几声惊蛰的炸雷,几场春分的小雨,它们就铆足了劲儿往上长。我的羊儿贪婪的咀嚼着春天的恩赐,嘴角溢满碧绿的汁液和青涩的芬芳。暖暖的春阳流泻在山坡上,流泻在羊儿的毛皮上,流泻在我的心里,整个世界便有一种无发言说的亲切。我的羊儿吃饱了春天里的第一茬鲜草,有的绅士般在林间慢步,眼里溢出傲慢的神情;有的躺在树荫下,目光投向远出,安详而又满足的刍。还有几只羔崽子调皮地在草甸上撒欢,那咩咩的叫声,总是让人想起童年。草地的另一头,几只骚情的公羊无所顾忌的追赶着心中的佳偶,也许是引发了另一只老公羊的豪情与醋意,它抖了抖肩上的披毛,扬起弯弯的犄角,义无反顾的向情敌冲去。前几天刚刚出生的几只乳羔,蹒跚地跟在母羊的身后,母羊时不事地回头舔舔它的黑亮的额头和背脊,眼中漾溢着慈爱的光。
山脚下,有一条清亮的小河,小河的那边也是一块缓缓的山坡,山坡上栽满了桃李,桃的粉红,李的素白,把整个春天酝酿得清香四溢。树下,一个红衣蓝裤的女子,小心地拿着锄头,给果树除草,两只小山羊,(那是去年腊月从我这里买去的种羊)在她身边跑前跑后,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悦耳的脆响。我坐在树荫下的石头上,情不自禁的吼了两句“在希望的田野上”,红衣女子停下锄头向我张望了又张望,好像也在轻轻的应和。
太阳快要下山了,我和我的羊儿要回家。我就用石头敲一敲身边的竹子,竹子沉闷的声音和着远山的回应把跑散的羊儿唤回,我们就一起踏上归途。
我的羊儿最喜欢这条清亮的小河,每次在暮色中归来,它们都要挤进河中,或戏水,或痛饮,直至我再次发出吆喝。
我就要离开我的村庄,可是我又能把我的羊儿托付给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