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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慈母心婴儿得救 侠义胆母子会面

那年,四儿被打得半昏迷状态,忽然想起盼盼,她高声喊叫:我的孩子......

跪在地下求情的三嫂意识到:四儿是难以保住了,盼盼一定要保住,万万不能出事。她从地下爬起来,迈动小脚飞快地向北园子走去。她看到盼盼已爬到院子里,便急忙走到屋里,从地铺上拿起一床小被子,将盼盼裹起来,从墙豁子逃出北园子。来到一个水坑旁,在乱树丛中坐下来。小盼盼也许觉着发生了什么事,没有哭,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看三嫂。

街上一片吵嚷声,三嫂从墙豁子往园子里看去,只见进来一些人,走进草屋又走了出来,像在寻找什么。三嫂心里害怕,紧紧抱住孩子,心扑通扑通直跳。

“三嫂!”

一个男人的声音,着实吓了她一大跳。转身一看,原来是小张先生。

这小张先生,叫张少荃,是镇上棉花行的大伙计。因身着长衫,举止斯文,能写会算,不到30岁,所以乡亲们称他为小张先生。这一带是产棉区,棉花纤维又细又长,是织布的上好原料。小张先生来鸡鸣屯收购棉花,就住在蔡连升的茶馆里。

“三嫂,你怎么藏在这里?来,进来吧,院里没人。”他看了看怀里的孩子,“这不是盼盼吗?”

三嫂这才分辨出这里原来挨着连升茶馆的后门。

小张先生领着三嫂进了后门,来到自己临时住的小屋。这屋有一个后窗,正好看见三嫂坐的地方。

“张先生,他奶奶......”三嫂说。

“知道了,知道了,刚才他娘也......”三嫂身子一哆嗦,“啊......”

盼盼憋了这一阵子,终于张开嘴巴高声哭起来,“娘,我要娘......”

三嫂连忙抱着孩子站起来,晃动着,拍着哄着,盼盼还是大哭不止。小张从柜台上拿来一块梨膏糖,塞到盼盼嘴里,盼盼方才闭住嘴,仍然抽搐不止,满眼泪水看看三嫂,又看看小张。

“怎么,你要走吗?”三嫂看见炕上放着一个包袱。

“都斗地主去了,我在这儿干什么?先回镇上再说吧。”小张说。

三嫂心头一亮,对小张说:“张先生,你行行好,把这孩子带出村去,鸡鸣屯这孩子是没法儿呆了。”

“三嫂,我一个男人家怎么能带孩子......”

“你就带一天,明天我就去镇上找你,你千万行行好。要说,这也不是我的亲骨肉,可是如果扑拉扑拉腚就走了,我、我这心里......”因为有孩子在跟前,三嫂没有放声哭出来。

小张也受了感动,他说:

“说起李予明夫妇,虽然我没有接触过,可是这二人的人品我也有所耳闻。对他们的孩子,我不能袖手旁观,你有这片好心,我也有一份义气,这样吧,这个孩子我管!”

三嫂听了,趴下给小张磕了个头,小张赶忙拉起来,说道:“老嫂子,你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天擦黑,三嫂喂饱了盼盼。盼盼哭喊着要娘,好歹拍打着睡着了,裹上小被子,交给小张。趁人们都在挖宝,小张抱着盼盼出了茶馆后门,匆匆溜出了村。

出村不远,忽然他看见右侧约二百步有个人影向这边移动,随即不见了。小张蹲下身子躲在矮树丛中;这一蹲碰到了盼盼的腿,盼盼身子扭动起来。小张轻轻拍着,心中叫到:“小祖宗,千万别哭!”盼盼动了几下,又睡着了。小张见人影没再出现,加快步子走远了。

三嫂回到李家大院,见人们正在挑着灯笼找宝,她一腚坐在地上,两手拍着地面,大放悲声哭起来,连哭带骂。她是铁杆贫雇农,又是绝户,谁也不敢招惹她。哭完了,便哭着喊着找盼盼,从大院找到北园子,村这头找到村那头,村干部家找个遍。边走边骂,“你这丧良心的,你这断子绝孙的,把人家的孩子弄到那里去了,这可是共产党八路军的后代啊......”

三嫂这样一闹腾,谁也不会怀疑是她抱走了盼盼。

第二天早晨,三嫂找到怀藻:

“小坏枣,找个车把我送到镇上去,我从那里回我婆家。”

怀藻恨不得她老人家快走,忙找了匹毛驴,叫人牵着,把三嫂送到了镇上。

此时的盼盼正哭得满脸泪水满头汗,见了三嫂便扑过去,连声叫着:“大娘,大娘,我要娘......”

“娘一会儿就来,大娘看着盼盼。”

小张买来了炸糕,油条,吃着哄着,才不闹了。吃饱了,哭累了,便睡着了。

小张对三嫂说:“掌柜的说了,今天把棉花打好包,装上车,明天我押车回省城,掌柜的随后也走。三嫂你看怎么办?”

原来,掌柜的和小张都是省城下来的,在此收购棉花,拉回去卖给纺织厂。如今解放了,解放区的棉花不能运往蒋管区,以后这买卖就不能做了。

三嫂想了想,说道:“那我和孩子跟你去吧。”

“把孩子送到他姥姥家行吗?”

“不行,”三嫂说,“离这么近,抬腿就到,不保险。再说,他姥姥正病着,交给他舅母还不如跟着我放心。”

“你老人家若不怕受累,那就跟我走吧。”

第二天一大早,由三匹骡子拉的胶皮大车轱轱辘辘上路了。

棉花包整齐的码起老高,用绳子绑紧,顶上留出两个包的空儿,三嫂抱着盼盼和小张便坐在这里,裹上被子,倒也舒服。马车走的是大道,一路屡遭盘查,五百里路程,走了八天。

来到省城西郊,小张把三嫂娘儿俩安顿在自己家里,然后把货拉到城里交差。

小张有老父老母、媳妇和一个比盼盼还小的男孩。这老张先生原是私塾先生,因时局混乱,孩子很少有读书的,所以在家赋闲。听了儿子的介绍,老张对三嫂颇为称赞,说她是义仆。

三嫂在张家住了几日,见张家日子比较艰难,便请小张找个活儿干。小张几番奔波,终于找到一个女佣人的活儿。

女主人是一位师长太太,还有一位老太太,是师长的母亲。

三嫂跪在地下,把小盼盼按着也跪下。她说:“太太,老太太,我是从匪区逃出来的,这是我的儿子,请你二位老人家务必赏碗饭吃。我男人也是国军,还是个营长呢。”

三嫂真真假假几句话感动了老太太。

“站起来说话吧,你今年多大啦?”

“回老太太的话,我43啦,属龙的。”她少说了两岁,怕人家说她和盼盼不是母子,再则,年轻干活有劲儿。其实三嫂半生劳累,倒像50开外的人。

半年以后,师长战死,太太和老太太领了一笔抚恤金,收拾细软回老家去了。丢下笨重和不值钱的东西送给了三嫂。三嫂变卖了一下,得到了一小笔钱。她租了一间小屋,母子住下来。她找些零活儿,如给人家洗衣服,做针线活儿等。没活儿时,就领着盼盼捡煤核儿,自己烧不了,剩下的便卖给街上烤红薯的老头儿。以此维持生活,倒也够吃杂和面的。因为物价飞涨,三嫂把变卖东西的钱和在李家多年的积蓄凑起来买成棉纱,以备有病有灾时急用和将来供孩子上学。她想,这个孩子就是自己的了,不给他姥姥,不给他后娘(她确信李予明已经结婚了),她这个孤老婆子也需要有个儿子了。

她不由得想起往事。25岁上,也就是21年前,丈夫去赶集,被抓了壮丁,从此开始守活寡。看到人家小夫妻甜甜蜜蜜过日子,心里难过,和公婆处得又不好,便出来当了“做饭的”,在李家一呆就是15年,老头子一直没音信,八成是死了,我那可怜的人啊,唉......

她望着小盼盼,心里说:盼盼啊,你就是我的盼头儿,你就是我的希望了。

张少荃每隔半月20天的,便过来看看,每逢麦秋两季,也送些粮食接济接济。

老张先生粗通《周易》,便传授给了儿子少荃。小张在街上摆起了卦摊,自称小诸葛。他天资聪慧,善于察言观色,随机应变,连吹带懵,倒也取得一些求卜者的信任。

这天一早,小张骑着破自行车来到城里坐摊,路过藩台街,见一女掏粪工很像四儿。这条街是小张的必经之路,所以经常见到这女人。于是便告诉了三嫂,三嫂说:“走,看看去。”

二人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当那女人从一家大门走出来时,看得清清楚楚。

“呀,这不是四儿吗?一点儿不错,就是她。”三嫂说。“原来她没死啊,跑到这里来了。”

可是一打听,这人叫陈杏花,是某某地人,和四儿完全不沾边儿。

“这就奇怪了。”二人没了主意。

省城解放后,算卦的被取缔,小张继续干起他的老行当,到鸡鸣屯一带收购棉花。这一晚上,他来到刘怀荫家。

刘怀荫当时是村长,李二响是支部书记。

小张把刘怀荫叫出来,来到地头上,开门见山的问:

“刘大哥,你对我说实话,郭四儿到底死没死?”

“当然死了,还是我埋的呢。”

“我知道你不会告诉我,这事儿与我无关,是有人叫我来问的。”

“谁?”怀荫忙问。

“三嫂。”

“三嫂?她在哪里?”

“在省城,她身边还有一个人。”小张平静地说。

“什么人?”

“小盼盼。”

“啊!?”怀荫大为惊喜。

小张之所以把三嫂和盼盼的事暴露给怀荫,是因为他和三嫂分析过,四儿的复活一定和怀荫有关;就算无关,怀荫为人厚道,当初打人时曾护着四儿,不会坏事。

“刘大哥,还有更希奇的事呢。”小张又把遇见四儿的事说了一遍。至此,怀荫方解除了顾虑。把当年救四儿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小张握着怀荫的手说:

“刘大哥,今天晚上的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一言为定!”

小张回到镇上,听说卖棉花的人中,有三嫂婆家的村里人,便上前攀谈。原来,三嫂坐马车去了省城,有人看见,所以村里人都知道。还有一个新消息:郑老三没有死,还当了八路,在省城当什么传达长。

小张回到省城,把这两件好消息告诉了三嫂,把三嫂乐得一宿没合眼。二人商定:既然四儿隐姓埋名,就不便打扰她;又怕她挂着孩子,于是便有了那首藏头诗的故事。小张始终跟踪四儿,尽管他对陈杏花其人其事莫名其妙,但知道四儿住进了书记院,于是便有了第二首诗的故事。

后来,不准私人收购棉花了,统一由供销社经办,张少荃便当了供销社的采购员。

关于寻找郑老三的事儿,小张着实费了一番工夫,因为郑有德成了李新民,所以把全城的传达室都找遍了,也没有发现郑老三其人。小张把第二首诗交给了李老头,却不知面前之人就是郑老三。若不是偶然间发现了那则寻人启事,老夫妻不知相见何年了。

“先生,你究竟是谁?”四儿紧握住小张的手说。

小张看了看一旁的小陈,意思是:说话方便不方便。

“你说吧,没外人。”四儿说。

“嫂子,咱们见过面,你是忘了。”

四儿紧紧盯着小张的脸,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

小张转向陈乃重:“土改工作队员小陈同志,咱们也见过面,在鸡鸣屯的茶馆里。”

“啊呀!想起来了,”小陈说,“收购棉花的小张先生。”

“哎呀!这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你还往我家去过几次呢?我想了两年多,也没想起来,咳,咳!”四儿懊悔地说。

“往你家去过多次呢,只是你这少奶奶没把我这小伙计放在眼里就是了。”

三人都笑了。

“小张先生,你名字是......”四儿问。

“张少荃。”

“少荃兄弟,快说正事吧,三嫂呢?盼盼呢?”四儿急不可耐地问。

“娘儿俩在一块,都挺好。你什么时候过去?”

“明天一早。”

第二天,四儿按照地址找去,走到一个胡同口,见张少荃正等在那里。弯弯曲曲走了一段,进了一个大杂院,在一间草屋前停住。

“三嫂,四儿嫂子来了。”少荃说着,掀开草帘让四儿先进来。老姊妹二人对视了一下,便紧紧地抱在一起,因为孩子在跟前,谁也没哭。

四儿转身看这孩子,已经四、五岁了,个子不算矮,那小脸窄窄的,又瘦又黄,脖子又细又长,眼睛显得挺大。戴一顶大人的破毡帽,把前额和耳朵都盖上了。棉袄棉裤都是接长的,腰身也是放开帮上的,虽是补丁摞补丁,却没有露棉花之处。四儿伸出手来攥住孩子的小手,那小手冰凉冰凉的,还裂了一些小口,有的渗出血水来。

四儿转过身看看三嫂,是在问:“是他吗?”

三嫂点点头。

四儿忍耐不住,面朝墙,眼泪唰唰流下来。

小张见此情景,对盼盼说:“走,跟叔叔玩玩去。”说罢,领着盼盼出去了。

四儿趴在三嫂怀里痛哭起来。然后在床上打着滚哭,把几年的委屈和悲伤都倾泻了出来。三嫂也哭。

哭了一阵子,三嫂说:“四儿,别哭了,本来是喜事,别哭起来没完了。快给我说说你是怎样变成陈杏花的吧。”

“还是先说说你是怎样带着孩子逃出来的吧。”

“还是你先说吧。”三嫂说,“这两年可把我闷死了,知道你在什么地方,就是不敢去找你。”

“不,嫂子,我这个太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完,今天不说了,等我有时间再正儿八经地告诉你,还是你先说吧。”

于是三嫂把如何救孩子以及这几年如何生活说了一遍。

说完,四儿扑通跪在三嫂脚下:“我的好嫂子,你是我的大恩人啊,我这会儿说什么也难以表达对你的感谢之情......”

三嫂慌忙拉起四儿:“妹妹,你这话就说的不对了。咱们虽然不是同胞姊妹,说句心里话,这十几年真比亲的还亲。你虽是东家,可从来没当我当下人。盼盼是我从小抱大的,我若不救这孩子,还算人吗?”

三嫂接着说:“四儿,我现在全毛全翅,不少胳膊不少腿的把孩子交给你了,我也松了这口气了。”

“三嫂,我想过了,这孩子我不要,归你了。你们老夫妻也没个孩子,你也不能再生育了。我还年轻,随时可以生。再说,我要孩子往哪里搁?忽然冒出个儿子来,怎么向靳军交待?”

“倒也是,那我先养着,有朝一日你方便了,我再还给你。”

“那是以后的事了。郑三哥那里你编个话儿,就说这是你的养子,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收养的。关于我和盼盼的关系,等安定好了再慢慢告诉他。”

正说着,小张领着盼盼回来了。

四儿说:“少荃兄弟,俗话说,大恩不言谢,我就不说感谢的话了。你的恩情嫂子永远铭记在心,有用得着嫂子的地方你只管说话。”

“嫂子这话就见外了,恩情二字谈不到,小事儿一桩。二位嫂子说话吧,我到单位上看看去。”少荃说罢,骑上自行车走了。

四儿说:“嫂子,我看这样吧,我回去安排一下住处,明天让三哥过来一趟,后天是星期天,我要个车把你娘儿俩接过去。你收拾一下东西,能带的带走,不好带的,不值钱的就扔下。那边是机关,不能摆些破烂。”

“妹妹啊,要不我还住在这里,你看我这一套,一个乡下老太婆,怪丢人的。再说,住在那里,我也没法儿给人家干活儿了。”

“那可不行,你过去咱们就住一个院,天天见面,省得想得慌。至于生活,三哥一个人养活你们娘俩,是有困难,还有我哩。你不要再干活儿了,照顾好他爷俩就行。”

“娘,我要搬家,我要见爹,人家小孩都有爹,我就没有。”盼盼嚷嚷起来。

“好,好,搬!”三嫂说。

四儿说:“嫂子,你收拾收拾东西,我领盼盼到街上玩玩去。”

四儿拉着盼盼的手,来到胡同口。盼盼仰着小脸儿,看着四儿说道:“姨,你有钱吗?给我买块烤红薯行吗?”

“孩子,咱们今天不吃烤红薯,吃更好的东西。”

听说吃好东西,盼盼高兴的边走边跳。

路过一家百货店,四儿给盼盼买了一顶蓝色棉帽,随手把破毡帽扔了。又给三嫂买了一块方头巾。

走到一家小笼包子铺门前,娘俩站住了。

“盼盼,你吃过包子吗?”四儿问道。

“没有,闻过味儿,那味可好闻啦,”盼盼说着,咽了一口唾沫。

四儿一阵心酸,可怜的孩子!

四儿要了一盘小笼蒸包。要点热水洗洗小黑爪爪。包子摆在盘子里,底面呈三角形,越往上越尖,像个小金字塔。盼盼一手抓起一个尖儿,整个填到嘴里,噎的直白瞪眼。四儿赶紧让孩子吐到自己手里,然后慢慢吃。

盼盼两只手各抓一个包子,左右开弓,吃完一个,赶紧再抓起一个。

四儿忽然想到,孩子肚子没油水,肠子细了,别吃出毛病来,于是要了一碗馄饨。她用小勺舀起汤来,吹一吹,送到盼盼嘴里。那汤是用骨头熬制的,上面浮着一层香油,好喝极了。那馄饨更好吃,于是盼盼放弃包子,喝起馄饨来。喝了大半碗,饱了,四儿把手伸到棉袄里面摸了摸,小肚子鼓起来了,便喝下了剩下的半碗。又要了一盘包子,连同剩下的一起用荷叶包了,出了饭馆。

忽然,盼盼看见饭馆的伙计往外倒煤灰,“煤核儿!”盼盼叫了一声,撒开腿跑过去了。

“盼盼,”四儿跟过去,“咱们以后不捡煤核了,跟姨回去吧。”

不管怎么说,盼盼还是执拗地捡满了两个衣袋。四儿看那小手,又成了黑的了,而且裂开了血口儿。四儿心疼,让孩子把小手伸到自己的棉袄里暖和暖和。心想:三嫂调教出来的好孩子啊!她再一次打定主意,孩子送给三嫂,给她夫妻养老送终。

回到胡同口,盼盼把煤核送给烤红薯的爷爷;爷爷递给盼盼一块红薯。四儿说:“不要了,已经吃饱了。”爷爷说:“那就下次再吃吧。”

爷爷见四儿是干部模样儿,便问盼盼:“这是谁呀?”

“我姨!”盼盼神气地说。

“盼盼盼来了姨了,好,好。”

“还有爹哩!”

“爹也找到了,哎呀,真好,你娘可熬出来了。”

回到家,三嫂已经做好饭,馏的杂面掺野菜窝头,一碟咸萝卜条,还有菜糊糊。

四儿说:“嫂子,我买了包子了,盼盼已经吃饱了,咱姊妹俩吃包子,庆祝团圆。

二人各吃了一个,三嫂不肯再吃了。说留着给盼盼零碎吃。自己仍吃窝窝头和菜糊糊。

四儿拿起窝头咬了一口,实在难吃,还有股药味儿。她问:这是什么野菜?”

“春天捋的榆树叶,夏天捋的红薯叶,掺在一起了,那不,还有一筐哩。”三嫂指指墙角儿。

盼盼坚持让娘和姨吃包子,二人又吃了几个,剩下的三嫂包起来了。

盼盼上床睡了。姐俩又说了会儿话,四儿说:“嫂子,我该走了,后天上午我来接你。”

出了门又转回来,再一次告诉三嫂:“记住了,我叫陈杏花,别叫四儿。”

自从知道老头子登报寻找她,三嫂子一直沉浸在无比的喜悦与幸福之中。喜事来得太突然,她甚至有些心慌意乱。

她拉开抽屉,找呀找,找到一面小镜子,拿起一照,那张脸就像核桃皮一样了。我的娘啊,几年功夫,怎么老成这样了。远的不说,就说老头子抓壮丁那年,她还是个俊俏的媳妇,在村里虽不能拔尖儿,也是一流人才。如今成了这副脸面.怎么好意思见他呢!

又一想,不由得笑了,他还比我大两岁呢,成天行军打仗,风吹雨打的,不知老成什么样子了。老鸹落在煤堆上了,谁也别嫌谁黑了。

三嫂走出屋门,看了看右边那一大堆柴火和一垛砖头瓦片。这都是领着盼盼一点一点捡来的。柴火一年烧不了,砖头瓦片是用来搭一个饭棚的,现在都用不着了,扔下怪心疼的。左边是一个鸡窝儿,用树枝圈一小块地做的鸡栏。两只母鸡见了她,咕咕要食吃。冬天不下蛋,倒是挺肥的。她想:明天都宰了,一只等老头子来了全家吃,一只送给靳书记,算个见面礼吧。

三嫂满脸挂着笑容,串了几家门,都是平时要好的姊妹,也有长辈老太太。也算是告个别。大伙儿都给他道喜,说她的命好。有人问:“三兄弟在八路军里是什么干部?”

“咳,给市高官看大门的。”三嫂有点不好意思。

老太太说:“这市高官比知府都大,给知府大人当门官,也是了不起了。”

三嫂回到屋里,想收拾一下东西,可是心老是静不下来。她坐在床沿上想:这会儿老头子能来就好了。

四儿把事情一五一十对靳军说了。靳军十分高兴,对四儿此举大为赞赏。他说:

“看来我们这个小院是个吉宅,谁来住喜事就降临到谁身上,是不是?哈......”又说,“来个孩子好,给我们这个小院增添些生气和欢乐。杏花,我们没孩子,就沾人家点光吧。”

第二天一早,老李头刮了胡子,在旧棉衣外面罩上一身一直舍不得穿的灰色中山服,显得年轻了几岁。按照四儿说的地址便出发了。

四儿将这一喜讯告诉了行政科,并告诉他们明天派车接家属。

晚上,四儿剪了两个大红喜字贴在门上,一扇门一个。

第二天11点钟,接家属的车开进了市委大院。

书记院前面早已站了一些人。有前后门的传达员们,大小伙房的炊事员们以及行政科的干部员工们,再就是看热闹的一些人。虽不及四儿进市委大院那么隆重,也是欢欢喜喜,热热闹闹。

靳书记正好今天没事儿,他和四儿满脸笑容站在门口迎接,使这个小小的欢迎仪式上了档次。

三嫂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心里紧张,面颊有些红晕。她头上包着新方巾,带补丁的旧棉袄外面罩着蓝色带大襟的新褂子,下身虽未着新,也很洁净。脚上穿一双自己做的国呢面的棉鞋,只是这双金莲没法改造。但这个年龄段的妇女都是缠过足的,大脚倒是稀奇了。

盼盼乍见这么多人,有点害怕,紧紧依在娘的身边。老李头容光焕发走在前面,就像凯旋归来的战士,频频向两边的人们行军礼。靳军伸出手来要和三嫂握手,并说:

“欢迎你,老嫂子!”

三嫂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犹豫了一下,伸出粗糙的手和书记握了手,同时说:

“靳书记,给您添麻烦了。”

东西不多,张少荃指挥着七手八脚搬下来,有的放在屋里,有的放在院子里。大伙儿又说笑了一阵子,各自散去了。

因三嫂首次进门,应是客人,便让进上房会客室。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四儿告诉炊事班长,炒几个菜送来,大家一起吃,算是为三嫂接风。

工夫不大,端来四大盘菜,一盆汤,一盆大米干饭。这四盘菜是:洋葱炒肉片,土豆丝炒肉丝,干切猪下货和干炸带鱼,汤是鸡蛋肉丝酸辣汤。

靳军和四儿做上首,老李头坐在靳军一侧,三嫂和盼盼坐四儿一侧,张少荃打横。

四儿拿出一瓶酒,老李头站起身,给靳军、小张满上。四儿、三嫂不喝。

“这位是......”靳军指着小张说。

小张立即站起来。四儿介绍说:

“他叫张少荃,供销社干部,没少帮李大嫂娘儿俩的忙,这回若不是他发现了寻人启事,大嫂还蒙在鼓里呢。”

“是啊。还不知哪年哪月能见面哩。”三嫂说。

“张同志,多谢了,多谢了!”老李头十分诚恳地说,他已经说过很多遍了。

“这么说,首先敬小张一杯。”靳军端起酒杯。

小张连忙站起来:“不敢当,不敢当!书记,李大哥,一起干!”

靳军‘滋儿’干了。“吃菜,”他指着尖尖的四个大盘子。“大嫂,你不喝酒,多吃菜。让你苦苦等了20年,对不起你了。小鬼,吃菜,你叫什么名字?”

“叫盼盼。”三嫂说。

“就是盼望早日见到爹的意思。”四儿说道。

“好,这个名字好,果然盼来了爹爹。来,为老李头全家团圆干杯!”靳军举起了酒杯。

四儿在细心的为盼盼剥鱼刺,把鱼肉填到盼盼嘴里,随剥随道:“多吃鱼聪明,长大了上中学,上大学......”

靳军看在眼里,心想:自己没孩子,把母爱倾注到别人家的孩子身上了。

靳军注意到张少荃30岁左右,很精明的样子,便问:“你在供销社做什么工作?”

“采购员,书记。”小张说道。并连忙站起来。

“坐下,不要站起来。现在棉花来源不足,纱厂经常停工,这是怎么回事?”

“书记,其实,农民有棉卖不出,工厂停工停料,主要是我们供销社工作不到位......”说到这里,小张犹豫了。

“说下去,说下去。”

“我给私家老板干过四年棉花采购员,那时走家串户,农民足不出户就把棉花卖了,谁家种几亩棉都心里有数。现在区乡供销社坐门等货,还挑三挑四,而私商低价从农民手中买棉,拉到外省卖高价。”

“讲得好,讲得好!”靳军说。这是个人才,心想。

一个月以后,张少荃提升为采购科科长,一年后提升为市供销社主任,正县级。这就是机遇,当然其中少不了四儿的作用。

趁盼盼撒尿的工夫,靳军问三嫂,盼盼是怎样讨来的。三嫂按四儿的交待,说是解放省城时捡来的孤儿。靳军说:“这孩子不错,要好好培养。”

靳军喝了七八盅,四儿提醒他下午开会,不要再喝了。老李头和小张虽然都没有喝足,也不好意思再喝了。于是开始吃饭。饭后,四儿把剩下的饭菜收拾起来,告诉三嫂,留给盼盼慢慢吃。

第二天,靳军到北京开会去了。晚上,三嫂安排盼盼睡了觉,便来到四儿房中,她急着要知道四儿是怎样变成陈杏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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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身世如迷,他又有个如迷一样为老不尊的师父,还有很多无所不能的师兄,带着师父叫他自己寻找身世的任务来到都市当中,却又稀里糊涂的和一个美女总裁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