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元复始,莲溪镇中到处贴红挂彩,来长青寺参拜的香客也将新年的喜悦带到了岿然不动的山上,带入了一如往常的寺中。长青寺的新元法会,虽没有庙会,却也是香客云集,摩肩擦踵。江家的马车停在寺前,江传芳便从车上下来,又扶了母亲下车,江老爷也从车上下来。江夫人看儿子向车队前后张望,微微一笑道:“温家应该早就到了,我们去门上问问知客的师傅们就知道了。”江传芳笑道:“谢母亲。”一行人来到寺中,问了知客的慧心和慧言,知道温家众人确实已到了,应该已去了无遮殿。江家众人去观音殿参拜了,也去到无遮殿,江夫人看了看儿子,便让他先在一旁等候,自己看了看女众席位,向温夫人和温如霜走去,温如霜见了,起身相迎,行礼道:“江伯母。”江夫人扶了她,又与温夫人微笑点头,便对温如霜说道:“传芳在门口,你去见见他吧。”温如霜低头应道:“是。”而后抬头看向门口,看到江传芳,微微一笑,便走了过去。江传芳和温如霜出了大殿,来到一侧,江传芳看着温如霜问道:“你可是想好了?”温如霜点点头,看了看他,低头说道:“我还是等你回来吧。”江传芳看她浅笑盈盈,也笑道:“好,愿结山海誓,恩爱有佳期。”温如霜粉面含羞,说道:“好了,我们还是先去听法会吧。”江传芳点点头,两人便又回了无遮殿。温如霜回了原位,江传芳看了看男众席位,见温有恒,温乘松和袁千山并排坐着,后边还有个没见过的人似是在与袁千山交谈,他想了想,便过去与温有恒见礼道:“温伯父。”温有恒点点头,温乘松起身行礼道:“江兄。”袁千山也跟着站起了身。“温贤弟。”江传芳回了礼,转向袁千山,袁千山拜道:“江兄。”“袁兄。”袁千山又对旁边的陈丰说道:“陈兄,去年秋闱江兄高中解元,是真正的才子,你该与江兄请教诗文才是。”陈丰便起身拜道:“江兄。”袁千山又对江传芳躬身让道:“这是陈兄,醉月楼少东,想向江兄请教诗文,江兄就坐在此处吧,在下去后面坐。”说完就向后走去。
江传芳皱了皱眉,又看了看温乘松,对陈丰点点头,便坐了下来。身后的陈丰便开口问道:“不知道江兄擅长七绝还是五律?”江传芳又皱了皱眉,答道:“在下都不擅长。”身后的陈丰又说道:“那和袁兄一样,想必也更喜欢听别人吟诗?”江传芳一愣,摇了摇头,陈丰想了想,又说道:“那江兄更喜欢作赋?我打算按三才给醉月楼的厢房重新编号,再作赋留念,江兄可有兴趣吗?”江传芳皱了皱眉,又看了一眼温乘松,见他无奈的回望了自己。江传芳便深吸口气,说道:“吟诗作赋是闺阁儿女姿态,陈兄经天纬地之才,何不纵横天下?”陈丰听了,一拍大腿,说道:“江兄当是我的知己!”江传芳转过头向后望去,想要找一找袁千山,看到袁千山闭目坐着,又一皱眉。陈丰又开口说道:“我曾四处游学,去过云浮天涯书院,院士也说我更适合仗剑游江湖。”江传芳又向陈丰点点头,说道:“说到游历江湖还是该向袁兄请教,袁兄才是见多识广之人。”陈丰点点头,说道:“我爹也是这么说的,不过袁兄说他其实不怎么离开莲溪镇。”江传芳说道:“袁兄那是自谦。”陈丰恍然道:“原来如此。”又想了想,说道:“想来江兄说自己不善诗文,也是自谦吧,不如我们就以今日之会为题,互赠诗文可好?”
江传芳又皱眉道:“今日是参加法会,自然该听主持师傅教导,在下愚钝,不敢提诗。”陈丰说道:“老尼姑的说教有什么好听的,我要不是听说有个小尼姑...”一旁的温乘松突然开口说道:“住口!”江传芳和陈丰都是一愣,温有恒转过头看了看儿子,皱了皱眉。温乘松深呼一息,便对陈丰说道:“
今为座下客,闭口论尊神,
有诗酬知己,无言对路人,
他朝江湖远,束剑化风云,
天空手可触,海阔足莫渡。”怒气稍解,又说道:“拙作敬赠,陈公子可有回赠?”陈丰听了,皱了皱眉,问道:“怎么温兄还信鬼神?”温乘松皱了皱眉,不再同他说话,江传芳向温乘松说道:“贤弟诗才远胜于我。”温乘松说道:“不敢,班门弄斧而已。”陈丰想了想,说道:“我本来快有好诗句了,让温兄这一打岔倒忘了,等我再想想。”
直到无遮殿前钟板鸣响,陈丰也没有吟出诗句,静思和静念师太领着寺众进到了无遮殿,温乘松看着慧色走进殿门,又看了一眼陈丰,看他还在闷头想诗,稍松了口气,等看到慧色入了座,便转过头去。不多时,静仪主持从侧门进来,登上法台,坐定后目光平静的扫视了殿内众人,见有人带着新春喜悦,也有人带着愁苦愤懑,有人显得忧心忡忡,也有人显得安定祥和。静仪主持不疾不徐的开口说道:“南无观世音菩萨,今日一元复始,贫尼便与众位施主分享权威、责任与自由。依醒觉之道,世上万事万物都是互相联系,互相影响,各有因果,是为缘法。因为互缘,我佛说众生平等,又有群居的生灵,小至蝼蚁,大至大象,温驯如羊,暴烈如狼,都各有蚁后,象后,头羊,狼王。权威何来?蚁后繁衍后代,象后寻水觅食,头羊择路,狼王护犊。能够承担多少责任,便当获得多少权威。权威是通达大义,统筹四方。责任是明晰前因,接受后果。因果循环,每一个抉择,都是责任,都需承担后果,承担后果,是因为做出了抉择,做出了抉择,便要承担后果,缘法生生不息,有些因果或许无法明晰,不管是不是明晰前因,果报都会到来,而由果溯因,当知对错,即使无分对错,亦当有解脱。解脱才能自由,虽然生命本可见自由,但显示权威,逃脱责任,都不能得到自由,只有接临真相,解脱苦难,才是正道。接临现在,专持正念,感受生命的和悦,便能知道生命的安乐自在依靠的从来不是外物,而是内心的光明。”
静仪师傅略做停顿,扫视众人,又开口说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些缘法无迹可寻,但聚集一处的人或可明见缘法,善缘当结,恶缘当断,能够带来和悦的缘分便当悉心维持,只能带来痛苦的缘分便当化解断绝。只有能互相理解,互相尊重的人才该合同一处,否则人心同化,只能各凭定力。我佛门弟子放弃一切物欲,只追求心智的和悦,但俗身亦是心灵栖息之所,身心都需安定。”静仪主持又看了看寺众,见众人都面色平和,便结语道:“南无观世音菩萨,无为天地主,何令日月升,因果通大道,万物本为一。今日万象更新。相信各位施主更容易断离过去,也请不必担忧未来,请接临现在,感受喜悦。”又看向信众,见无人有心提问,便开口说道:“今日讲法已毕,各位施主若有问可单独来菩提院问我寺静字辈众。”说完便起身鞠躬离去,众人亦起身行佛礼相送。
陈丰想道:“想不到这个主持还真是能说会道。”看了看温乘松,便向江传芳问道:“江兄也信鬼神吗?”江传芳微微低头,没有应声,稍后便和温乘松一起起身离去。陈丰皱了皱眉,便去找袁千山,袁千山看着慧色出了门,正转头找温乘松,陈丰上前问道:“袁兄,你可识得慧色?”袁千山皱了皱眉,看着陈丰,陈丰看他皱眉,又问道:“袁兄也信鬼神?”袁千山问道:“陈兄为何有此问?”陈丰说道:“刚才我跟江兄谈论诗文,江兄说我经天纬地之才,当纵横天下,我正要对上仗剑游江湖这句诗,谁知道温兄说什么尊神,我可不信鬼神,我们先去看看那个号称天仙下凡的小尼姑怎么样?”袁千山听了陈丰的话,怒极反笑,说道:“我来给陈兄对诗:
仗剑游江湖,经纬定乾坤,
日暮莫回首,末路见鬼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