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岩机被陶金不由分说的拖进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渊,浓重的黑色仿佛最擅长吸人入怀,两人自上空直直落下没有半分凝滞,不知是有多深,下落许久还未着地。
杭岩机耳边满是呼啸的风,眼前只有不见五指的黑蒙,五感像是被封闭了一般,感知力像是弱了。若不是陶金的手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衣领,恐怕他甚至不能察觉身边有人在。落到这般境地,杭岩机终于按捺不住,张嘴先灌了一大口冷风,猛呛几口,好容易找到了声音,几乎是拼了全力吼道:“苍青你丫人呢!”左右陶金像是知道了什么,他还顾忌什么?那一声“杭前辈”可真是惊着他了,现在的年轻修士这么敏锐了吗?
但是毫无应答,大声的质问如石沉入海。杭岩机几乎要咬碎一口老牙了,打从将人移至毒泽山脉而他还未从人群脱身起,便隐隐有些不安了,这可和说好的不同。不过后来测灵石对这群年轻修士有所蒙蔽,将他一个元婴老祖撰成了小小筑基修士,倒让他放了心。谁知,苍青丫的名声在外真不是假的!
幻境都解了,他人还在,甚至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身上已然系了连枝!
毒泽山脉的盛名简直比苍青还真!这些炼气筑基的小辈一个个还能活蹦乱跳,他就不行了。毒泽山脉,于修士而言如烈毒于凡人,其威绵延,渐入四肢百骸,长久更会害于丹田,这还不算。偏是境界越高越容易受伤,伤则难愈。
毒泽山脉,红鹤林,鸩焱池,枯灵危境,死灵师潮,是为久远时期仙祖时代的遗患之地,并称五大绝灵域。进入其中岂是儿戏!即便……即便凛鲸真人费心改造多年,毒泽山脉仍是极其危险之地,不容小觑。
杭岩机脑子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堆,完全注意不到陶金的脸色变换何等丰富。当然了,即便他什么都不想,也还是注意不到的。毕竟深受毒泽山脉所害,元婴老祖的本事百不存一。
不论这两人心里怀的是什么胎,深渊有尽头,在不知过去多久后,二人终于落到了实地。并且,陶金在双脚着地的瞬间就松开了抓着杭某前辈的手。结果可想而知,处于半瞎半聋半瘫并且离实地还有稍短距离的杭前辈施施然的摔了,好在头和脚是最后着地的,倒不必担心有个好歹。
陶金抱着手臂,看着杭岩机狼狈爬起来的样子。他好像还是看不清周遭,至少是找不准陶金的位置。
“小子,你敢这么对我?我是这次试炼的主考人,你……”杭岩机愤怒的声音在空地中回荡,顿了一顿又吼道:“我得罪了你吗,这么对我……你,是不是傻!”
陶金站在他身后,嘴角抽了抽,淡道:“我傻不傻我不知道,你确实是傻的。”说罢突然又笑了笑,“在这里你是谁都没差别,一样没用。”
杭岩机气结,猛地转身一记黑虎掏心,没捞到人,换只手再一捞,一手的空气,还夹杂着淡淡的血气。
陶金近乎审视的看着他大傻一样的掏空气,突然耸了耸鼻子,有血气啊……他心里莫名扼的生疼,无端难过。
杭岩机两次连陶金的衣角都摸不到,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突然陶金的声音在他右前方响起,“你想哭吗?”
听准位置,正自信满满再来一次突然袭击的杭岩机:“……”甚?
陶金揉了揉眉心,努力压下翻涌的心绪,想道一声“算了”。
然而晚了,下一瞬空旷的黑暗中响起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怒吼,“就算被苍青那丫的坑到这一步还可能元婴受损,又被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拖到这个黑的我都快瞎了的破地方,甚至本老祖觉得自己脑子要黑掉了,但是!你说的是什么话!本老祖从未受过这般侮辱!”
陶金:“……”不知道脑子黑掉了是甚。
陶金正色道:“杭岩机,你有闻到血气吗?”完全忽略了杭某的……好多话。
杭岩机仍怒不可遏,不料一听陶金的话,立时偃旗息鼓了。换上了一张严肃脸,沉声道:“你……不可提,不能问。”
看到杭岩机神情,原以为能听到什么隐秘的陶金:“……”他不死心,道:“你不说,苍青也会说的。”
嗯?杭岩机一脸惊奇,“你怎么知道?”苍青那丫确实百无禁忌,心情可以的话就什么都说了。
陶金还没想好怎么说,迟疑了片刻。杭岩机率先开口道:“你与凛鲸真人应有些关系吧。”
这下惊讶的是陶金了,他犹疑道:“这……何以见得?”
这次杭岩机却是沉默了,一时间场面安静了。陶金打量着他的神情,意外的是什么都没能看出来,许是有那么一刻杭岩机的神情太过复杂,以致什么都分辨不出来。陶金耐心的等待他回答,生怕又来一句“不可提,不能问”。
片刻后,杭岩机道:“苍青会告诉你的……他乐于解答这类问题。”停了一停,语气很是无奈,道:“我若是说了,他又要给人麻烦了。”他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不过,我能给你说点别的。”
陶金试探道:“比如……”
杭岩机兴致突然就上来了,道:“你可还记得,在鸣山宗时落脚的那处矮山?通往奉仙大世界的传送阵便在那处,在传送前你们看到的那群峰虚影就是此处山脉了。那时你们感受到的浓郁灵气属于整个奉仙大世界,但是跟这里没有丝毫关系。不过此处已是奉仙大世界,且是五大绝灵域之一的毒泽山脉。”说罢等着看陶金的或是惊讶或是惊喜的反应,只是很可惜,他什么都看不见。
陶金面上写着兴致缺缺,嘴上却道:“哦?听起来这里很危险啊,为何要来这里呢?”
杭岩机突然正色,沉声道:“这……就与凛鲸真人有关了。毒泽山脉,是无主之地,位于水氏一族最边缘。数十年前,凛鲸真人向水氏一族讨要毒泽山脉,因这处对水氏本也无用,当时就由其族长做主赠予他了……”
陶金突然出声道:“我听说金氏一族与水氏一族交好,两族一向亲睦。”
杭岩机笑道:“不错,也有这方面的原因。凛鲸真人可是金氏一族的天之骄子,号称万年难遇的剑修奇才。”
黑暗中,陶金的眼神变得诡异,他安静又冷漠的看着杭岩机。
杭岩机顿了顿,见陶金不再出声了,遂接着道:“开始时几乎无人知道凛鲸真人要毒泽山脉做什么的,不过后来,渐渐都知道了。他啊,要将毒泽山脉变得不再绝灵,要他出身的凡水中世界的后辈们有一个自己的试炼之地,不必只通过厮杀来到奉仙大世界。这事一传开,一时间他成了笑柄,因为这是不可能的,五大绝灵域根本无解。”说到这里,杭岩机眼里充满了怀念,“可是,你知道的,后来他……死在了枯灵危境,另一个绝灵域。”
所以结果不需言说,毒泽山脉仍是毒泽山脉,仍是绝灵域。曾经满怀期待与希望的要福泽后人的凛鲸真人英年早逝,正风华正茂。
陶金叹了口气,漫不经心的抬手,将一柄蓝色灵剑架在了杭岩机脖颈上,锋利的剑锋紧贴着男人的肌肤,一呼一吸,就多了点血迹。
杭岩机僵住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咬牙问道:“你做什么?”他心里是惊惧的,因为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若是陶金铁了心下死手,说不定他今天就真的折在这了。
陶金淡淡道:“其实你是想问为什么吧。原因简单的很,我不高兴。”
杭岩机不敢相信是这么儿戏的回答,“什么?”
“杭岩机,你说什么样的人才会对一人或是一族的逝去毫无动容呢?”陶金冷冷道。
杭岩机的神情更加茫然了,他又说道:“什么?”
陶金终于失去耐心,他几乎有些不受控制的道:“已在数十年前一夕灭族的金氏一族,你为何……为何可以这般轻描淡写的提起?你配提吗!还有,还有凛鲸真人,你与他相识有数年了,对于他的早逝,你没有一丝悲痛吗!”
杭岩机愣愣的听着,张了张嘴,终是什么都没说来。
陶金笑了,在黑暗中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我知道了,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了。难怪,你对我的言语行为包容,甚至对我有种莫名的信任。虽然不知为何你会认为我与凛鲸真人有关系,不过么,这个认知显然让你有了什么可笑的误解。我与凛鲸真人佘以简是两路人,跟被誉为光明义子的佘以简完全不同的我,很不是个好人的。”
凛鲸真人佘以简真是神奇的人呐,他的存在仿佛能给人安心一样。是这样吗?陶金叹道。
陶金默默的转动剑身,生生从杭岩机的脖颈上削下了一片血肉。那处脆弱,登时血流如注,看起来有些惨。不过也只是看着惨了点罢了,没切到要害,陶金心里有分寸。
不过,陶金认真的看了杭岩机一眼,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细细看了一眼,不免幸灾乐祸,水氏一族的幻术啊……看来苍青也想这么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