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世界上两片相同的叶子2
晚上六点半。
天光尚未完全暗淡，江笑晏匆匆忙忙，打车直奔所谓的“伊川路26号”。
她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所以为了避免迟到给人造成的第一印象不好，她提前动身，想在七点前赶到，但是没想到，因为正是下班高峰，路上堵车，她赶到地方的时候，已经七点十分多了，江笑晏急得额上微沁出细密的汗珠，也来不及细看，就一头闯了进去。
只是没想到，这“伊川路26号”居然是个类似迪厅的酒吧。
里头光线极为暗淡，音乐声又嘈杂吵人，江笑晏只觉得自己之前动手术的地方正在隐隐作痛，可是她都已经来了，总不能再回去吧？于是她一边继续朝前走，一边四下里张望，但是……龙战在哪里？
没办法，她只好拨了他的电话打回去：“我是江笑晏，我已经到了，你在哪儿？”
“十号桌，叫服务生带你过来。”龙战很大声地回答她，因为这里面实在是太吵了。
江笑晏挂了电话，四下里张望服务生的身影，半晌发现之后，她一把抓住那个服务生的衣袖，“带我去十号桌。”
服务生看了她一眼，“请跟我来，小姐。”
十号桌？
老客人那桌？
从哪里找来这傻呆呆的玩伴？
服务生面无表情，心里却不知道转了多少圈。
江笑晏却哪里知道这服务生在想什么，她只是有点忐忑，有点不安地跟着他朝前走。
服务生突然停下脚步，手朝前一走，“小姐，十号桌在那里。”
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江笑晏一眼就认出了小渡……啊，不，是龙战。
他微微笑着，不知道在听同伴说什么，一手执着烟，手指却又沿着面前的酒杯的杯口画着圈，笑容里透着一点点的玩世不恭和心不在焉，唇角扬起的弧度熟悉到让她忍不住会心动。
小渡……
江笑晏心跳得飞快，她朝他所在的方向走去，眼睛里满满的全是他。
是她的小渡……
是他用这种方式回来了吗？
“小江！”龙战发现了她，对她伸手示意。
“嗨！”江笑晏勉强笑了一下，脑袋里却仿佛电光火石一般回想起，仿佛曾经有过这么一幕，仿佛……那仿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可是闭上眼睛回想，却清晰得仿佛昨天才刚刚发生过。
她一直都记得，有一天晚上，小渡突然给她打电话，让她到学校旁边的舞厅来，因为他在那里唱歌。
其实江笑晏一直都很不喜欢歌厅舞厅迪厅之类的地方，那个时候，她是好学生，是乖乖女，怎么会喜欢那种地方？
可是因为小渡，她却还是去了。
到地方的时候，只觉得乌烟瘴气，群魔乱舞，她简直满心恐惧，舞厅里的霓虹灯闪烁得让她心神不宁，恨不得立即逃出去才好。
可是她最终却还是没有走，因为小渡在。
小渡看到她的时候，正在和朋友喝酒，那个时候的他微微笑着，不知道在听同伴说什么，一手执着烟，手指却又沿着面前的酒杯的杯口画着圈，笑容里透着一点点的玩世不恭和心不在焉，唇角扬起的弧度让她忍不住心动。
当他终于发现她来的时候，对她轻笑，伸手示意，喊她：“小江！”
她最终都没有走。
就是在那一晚，小渡当着舞厅里所有的人向她表白，而她，也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女朋友……
“小江，这边坐。”龙战示意旁边的朋友给江笑晏让了位子出来。
“谢谢。”江笑晏有点手足无措，对让位给她的人笑了笑。
“Daniel，这位美女是谁啊？”一个头发烫得仿佛小狮子一般的男人好奇地询问。
“对了，忘了做介绍。”龙战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指着江笑晏给他们介绍，“这是江笑晏，我新认识的朋友。”
“哦——”有明白过来的朋友点头微笑，同时伸手过去，“小江，很高兴认识你。”
“我……我也很高兴认识你们。”江笑晏勉强笑了一下。
她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龙战的这些朋友，一看就是特别能玩的人，穿着打扮都有点摇滚风，他们是什么？乐队？飞车党？
江笑晏一瞬间把自己不久前才看过的一部台湾偶像剧的情节给搬了出来，但是旋即她便觉得可笑。
真是乱七八糟，她怎么会这么想？
“小江，喝酒。”有人把一杯调得很漂亮的酒放到了她面前。
江笑晏顿时露出一点点畏难的神色，因为……那个余隽书，让她最好近期避免喝酒。
龙战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那一点点神色，于是笑着把她面前的那杯酒拿了过来，随即招呼服务生：“给我一杯冰水。”
“Daniel，你对这位朋友，可真不错。”有个留着漂亮的栗子红色Bobo头的女孩子笑着向他飞了个媚眼。
“那当然，你以为别人是你们？”龙战毫不避讳地挑眉，随即悄悄对江笑晏说，“别管他们，虽然他们有些口无遮拦，但是人都不错。”
江笑晏看着他，心里忍不住……又有点心动。
因为他这样跟她说话，让她觉得，自己是受照顾的那一个。
就像小渡以前，无论在怎样嘈杂的环境里，都会记得她，都会将她照顾得好好的……
江笑晏低下头，心里有种莫名的酸楚。
就在这个时候，酒吧内的音乐声突然转换，变得激昂起来，龙战突然抓起她的手，将她拉了起来。
“做什么？”因为音乐声太吵，所以江笑晏大声问他。
“去跳舞。”龙战对她笑了笑，酒吧内迷离的灯光下，一瞬间，让江笑晏有种梦回从前的感觉。
任由他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酒吧内舞池的中央，任由他拉着她不停旋转和进退，任由他……将她带到任何地方去。
江笑晏什么都不想想，什么都不愿想，只希望时间可以停驻在这个时刻，只希望这段时间可以无限期地延长。
之前动过手术的地方有点疼，可是江笑晏忍住了。
算了，疼一点就疼一点，只要这段时间可以这样一直下去……
江笑晏在舞池内随着龙战旋转，那种昏眩里，仿佛只看得到，他那张肖似小渡的脸，在她面前不停地放大，放大，再放大，直到最后，终于填满她的整个世界。
离开伊川路26号的时候，已经夜里十点以后，江笑晏觉得自己之前动手术的地方火烧火燎一般的疼，可是她强忍着疼痛，表面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户外繁星满天，是难得的美景。
空气中传来不知名的花香，淡淡的，让人有种昏昏欲醉的感觉。
“我们去喝下一摊。”那漂亮的栗子色BOBO头美女一点醉意都没有，兴致勃勃地提出了建议。
“行啊，你来订地方，看咱们要去哪里。”龙战应了一声。
江笑晏忍不住看他，就像小渡一样，龙战无论在哪里，似乎也总是领头的那一个。
“美女，你要一起去吗？”有个金毛头的男人问她。
“得了，”龙战转过身看着江笑晏，“你第一次来，喝了不少了，下次吧，下次再跟我们一起，这次你就先回去。”
要回去吗？
江笑晏有点依依不舍，脚下仿佛生了根，有些迟疑。
龙战却仿佛没看出她的犹豫，径自扬手帮她打车，一辆出租车正好驶来，停在了他们面前，龙战转头看她，“乖，小江，上车吧。”
江笑晏被他那一声“乖”喊得忍不住有些脸红，乖乖地上了车。
“回家好好休息。”隔着车窗，龙战对着她笑了一笑，分明带着魅惑人的力量。
江笑晏忍不住点了点头，仿佛他说什么，她便会做什么似的。
出租车发动之后驶离他们之前所站的地方，江笑晏有点怅然若失，使劲扭头看向车子的后窗玻璃，却看到龙战他们上了另一辆车，径直离去。
并没有停留。
江笑晏转过脸来，惆怅的情绪仿佛潮水一样泛滥而来。
车子在路上安静而无声地行驶着，一路驶回她所住的地方。
江笑晏付钱下车，走进小区，上楼准备开门。
楼道里的灯晕黄而沉默，江笑晏手里的钥匙相互撞击，发出“哗啦呼啦”的声音。
隔壁的门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开了，门内探出余隽书的脸，他皱眉板脸，“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去哪里了？不是跟你说了最好在家里卧床休息？”
江笑晏看他一眼，“不关你的事……”
她话没说完，突然身不由己地朝他那边倒了过去，余隽书吓了一跳，眼疾手快，赶在她倒地之前接住了她。
“你怎么了？你没事吧？”余隽书被她吓得不轻。
“我……”只是一瞬间而已，江笑晏的脸惨白到吓人的地步，“疼……”
她伸手过去，想要抓住余隽书的手臂，可是余隽书却在一瞬间就看到了，她的手上鲜血淋漓。
“你……”余隽书愣了一下，随即也顾不得有礼无礼，伸手就撩起了江笑晏的衣服，赫然看到江笑晏之前的伤口果然被撕裂了，鲜红的血衬着她雪白的皮肤，看起来简直能吓死人。
余隽书顿时就火了，“你这笨蛋！”几乎没有多想，他抱起江笑晏，就朝楼下冲去，奔出小区，拦车再度赶去医院。
手术室里的灯再一次为江笑晏而亮起，等到她再次从手术室里出来，已经又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
接过余隽书递过来的咖啡，苏小应很是佩服江笑晏，“我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听话的病人，伤口居然能撕裂成这样？！这才从医院里离开好不好，她到底做什么了？”
“我怎么知道她做了什么？”余隽书口气很冲，一听就知道不大高兴。
苏小应笑了笑，“余医生，你现在神勇无敌啊，英雄救美两次，人家有没有说过什么？”
“别开这种玩笑。”余隽书皱眉，“我救她只是因为她住在我隔壁而已。”
“我家隔壁也住了人，你几时见我救人来着？”苏小应要笑不笑，“不过，你这位邻居，看起来真是太不听话了，之前愈合的伤口，居然都能撕裂……她是不是做什么剧烈运动去了？”
“我哪知道她深更半夜不回家是做什么去了？”余隽书很不爽，“要是知道的话，哪能让她那么放纵？”一眼看到苏小应戏谑的眼神，余隽书连忙努力扭转他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作为一名医生，我最讨厌这样的病患了！”
“对啊，我们余医生，敬岗爱业，堪称职业道德的模范，自然看不惯。”苏小应依旧笑笑的，拿着那杯咖啡慢慢走开了，临走不忘抛下一句，“她现在还很虚弱，如果你想骂她，等明天她醒过来再说吧。”
余隽书有点尴尬，苏医生怎么知道他想骂江笑晏？
对于这种不爱惜自己的人，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余隽书用力瞪着江笑晏刚才被推走去病房的方向，努力地瞪，很用力地瞪，瞪瞪瞪……呼！
好生气！
一想到之前她一手血的样子，余隽书都恨不得把她抓过来狠狠打一顿。
她不知道疼吗？
还是故意想找死？
就那么想念那个小渡？
就那么……想去追随他？
余隽书怒气冲冲，脚步重重，走去病房看江笑晏，假如她现在醒过来，他一定会狠狠地、用力地骂她！
可是江笑晏当然没有醒过来。
余隽书走到病房前的时候就放轻了脚步，他隔着病房的玻璃窗朝里看了一眼，刚刚好可以看到江笑晏。
病房里的光微暗，她半张脸都落在阴影里，眼睛闭着，长长睫毛如一把小小的扇子，一绺头发婉转偎在脸颊，脸色莹白似玉。
余隽书隔着窗户看了半晌，终于走了进去，在江笑晏的床边坐了下来。
她还在昏迷中，麻药的药性还没过。
也许只有这个时候，褪去了平时的那种张牙舞爪，她才显得这么安静且无助，她像是躲藏在黑暗世界里的小孩，至今都没有人能够将她从那种黑暗中拯救出来。
余隽书看着她，有一种叫做怜惜的情绪慢慢地泛滥起来，直到将他深深淹没。
以前的一切一切，她的嚣张任性，她的蛮不讲理，她的挑衅折腾……在知道她的故事后，那些统统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知道，那只是因为……她那么深地爱着一个人。
爱得无法自主，爱得即便是死亡，她依然没有办法忘记。
一个人，怎么可能会那么爱另一个人？
余隽书一直都认为，这个世界上，谁离得了谁都能活，可是他仿佛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原来有些感情，连死亡都没有办法割裂开。
如果说，他突然很嫉妒那个叫做小渡的男人……
余隽书突然脸色大变，蓦地站了起来，阴晴不定地又看了江笑晏两眼，骤然转身，快步离开了病房。
他走得很快很急，脑袋里乱哄哄的，可那时因为……那是因为……
他刚才究竟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真是活见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