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罗天大醮
出了山脉,是两条大道,一路可直达云州,绕开山海关,一路则是通向北蒙玉门关和山海关之间的平原地区。
李莫驻足而停,对着路宽说道,“只能送你到这了。”
路宽下骡,对着李莫说道,“你觉得这个世道要如何才能更好?”
李莫坐在的卢上,俯着身子说道,“善恶之分,三教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现在要做的,是要保证自己活着,在不去逾矩,其实这个世道如何我不怎么关心的,这便就是伪善。”
看着这个马上要分别的友人,李莫干脆从的卢上下来,盘腿坐在路宽身边,一本正经道,“你想知道我的道,想看看你我之间有什么差别吗?”
路宽站着看着远方的厮杀声,温和道,“我的道,是以师父的道来走的,想着接下世人的因果,我一人受之,让这大千世界脱离轮回。佛祖之法,讲一个缘字,不渡无缘之人,不润无根之水。”
李莫伸出一手指着天穹,闭着眼睛说道,“脱离轮回?不说你师父,就连三教老祖都做不到,因果报应,乃是天道。”
路宽顺着李莫的手看向天空,久久不语,似乎要将这层天幕看穿一般,“小僧不才,只希望能将这个道传递下去,一人不可为,世人可为!”
李莫睁开双眼,眼中似有剑气,平地刮起了大风,“弟子不必不如师!”
李莫不在和路宽论道,最后重新骑上的卢,“世人不可为,一人可为。”
路宽看着那个背影,重复着那句话,“弟子不必不如师......”良久后,他拿出一颗菩提,轻轻捏碎,天地之间,异象横生。
玉门关以东,丘陵地带中,战火纷飞,两国联军和大陇各自放弃了身后的城池关隘,选择在露天之中扎营。
那次谈判结束后,联军方面率先发起了攻击,大陇方面一直是且战且退,攻势还未全面爆发。
可一旦联军方面停顿修整的时候,大陇就会迎头反击,所以这期间根本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停战休息,一直在发生不停的大小战役,但一直没有全面爆发。
大陇军营之中,曹灵轩看着沙盘,斥候不断的将战报传递进来,他眉头紧锁,看着沙盘上的各处战场,说道,“我们还有没有其它兵力?”
白幕指着沙盘上的一处关隘,“山海关,还有五万人马,其余皆投入了这场战争中了。”
曹灵轩揉了揉太阳穴,身心疲惫的坐了下去,“新民还没有出全力,不说那消失的几万散兵,如今我们南边空虚,无法分兵,唯一的优势就是粮草不断,可惜南边的四城八关已经丢失,新民可以随时增兵截断我后路粮草。他们,至少还有接近十万人马可以出现在我后方,一旦粮草被截,两路夹击,我军必溃。”
陈年明在一旁站出来说道,“末将愿率五万人马,阻击新民。”
白幕摆手道,“如今各个战场都有甲士各司其职,现在分兵,实乃大忌。”
陈年明单手捶胸,沉声道,“我只要山海关的三万甲士便可!愿立军令状!”
曹灵轩沉默良久,站起身来说道,“可。”
接着,他先是将糸然独自留在大帐内,然后又叫了陈年明。
他拍了拍陈年明的肩膀,笑道,“三万,有些委屈了。”
陈年明也不含糊,正色道,“若是能多出几万,末将便就不委屈了。”
曹灵轩气笑,“军中无戏言!”
随后又说道,“好了,我知道你是十八器宗的,来我这沙场历练的,就连那个老狐狸我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军令状就算了,马上就要发动总进攻了,你若是能保证下一批粮草成功运来,便就行了,若是不能,就带着残兵退回山海关,那个老狐狸已经开始谋划了,你没有阻击成功,我这里也就输定了。”
陈年明皱眉道,“联军方面不也是粮草空虚吗?”
曹灵轩摇头,“先前我就一直以为是如此,所以才且战且退,现在才回想起来,他们对这场战争谋划了许久,粮草肯定是早几年前就囤积外某处山林之中了。”
陈年明回了山海关调出三万人马,一万负责护送这批粮草,另外一万埋伏在各个要道之中,剩下的一万骑兵,负责侦查。
主战场之上,终于爆发全面进攻,大陇各处守军纷纷推进,终于和联军短兵相接。这场战争,比之历史上任何一场王朝战争都要宏大惨烈。
并不是说人数亘古未有,而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装备的不断提高,杀力增大,各种兵种,层出不穷。
正面战场上,有数位神人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每一次挥动,都是山河变色。他们每一次碰撞散发出的余波,让这处本该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露出来沾满鲜血的泥土,周围甚至找不到一具完整的尸体。
也有极少数灵气凝聚出的洪荒猛兽,撕扯在人群中,人们拿着手中的武器,前赴后继的朝那些猛兽劈砍而去,无数人倒下,又有人围了上去,像是春风中的野草,永远都割不完。猛兽渐渐虚幻,消失,露出本来面目。里面的甲士虚弱的身体还没有重新感受这片土地,就被围上来的人们剁成肉酱。
无数火球箭矢覆盖着天空,让这本就没有光亮的世界更加像一个地狱了,它们所过之处,落在地上,总会有人倒下,绽放出一朵朵鲜红的血液,很快又会被猛烈的火焰燃烧干净,除了地上的一片焦炭,他们在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任何痕迹。
数百架战舰来回穿梭在上空,这让大陇军队十分头疼,巨大的轰鸣声,就像来自地狱的呼唤一般,每一次飞过,大陇战场都会死伤一片,从上往下看去,整齐的战阵往往会被这些该死的飞行物炸的杂乱不堪。
战舰每一次盘旋都在减少,回来一次轰炸都有数十万架被击落,这便就去大陇的反击。
骑兵战车一马当先,穿着各种甲冑的的兵种紧随其后,甲盾无时无刻的防御这上空的炮弹箭矢,经过前方重武力的洗刷,后面的白刃战渐渐拉开,一开始大家还是按着阵队,互相配合,有条不紊。
可这是战争,兵力实力相仿的战争,各个大小战场充斥着这五百里丘陵,人数最少的一处战场也有近万人厮杀,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人们开始乱了阵脚,不在有队形,队友,命令,他们存在的目的,好像就是杀至对方最后一人。
唯一的休息时间也只有在一处战场胜利之后的用餐时间,混合着浓重的血腥味,吃完了就像去合围另外一处战场。
这场战争瞬息万变,每一处战场上的胜负都有可能决定整个战争的胜负,有可能是主战场,也有可能只是侧围的几千游兵。
在这样一场战争中,就连十二楼修士都极有可能陨落其中。
一朝风烛,万古埃尘。丘陵兮何忍,能留兮几人?
这是这场战争之后中在一处地上发现的一首血诗,何人所写已经无法追究,但却成了这片土地和土地上死人的绝唱。
战后这里成了一处巨大的凹地,丘陵山地,就那么消失了,土地上的人们呢,被记忆留下的又有几人?
一朝风烛,万古埃尘。
战圈逐渐缩小,大陇隐隐占据上风,粮草不断的从后方运送到战场,这一场战争已经打了三天了,士卒们每次胜利或者溃走的时候简单的吃过,就又会奔赴战场。
主战场一直在激战,三天内不分昼夜,吃饭都是分批赶鸭子上架,有时候一天只有一顿。
重在侧围战场,大陇胜多败少,开始逐渐朝主战场形成包围,三面夹击。
联军大营内,几个高层将军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恨不得亲自上阵。唯有糜新木子文二人神情不变,第三天的时候,木子不在关注沙盘走势,出了大帐站在一处高地上,眺望着玉门关。
玉门关后,大火冲天,陈年明亲自上阵,手持长枪,浴血奋战。
一个头带高冠,身穿黑色常服的男人站在高台上,冷冷说道,“粮草以失,你们败了。”
陈年明一枪捅穿五六个甲士,抬头看着那个男人,说道,“刚开始我还以为大陇的确大势已去,直到这场战争的爆发,我亲自见识到了陛下的用兵之神,我才发现,若是没那些糟糠的算计,这一仗,大陇必赢!曾郇,你也不看看这里是谁的地盘,真以为你这区区八万残兵能在山海关吃得下这批粮草。”
他将长枪一推,又有几人丧命,一手向天洒出一把黄豆,一手捏碎一块玉牌,抽出腰间陌刀,重新杀向人群。
那些黄豆在空中变成了一个个金甲神人,冲入人群,悍不畏死,见人就杀。
高台上的男人冷哼一声,鸣金收兵,带着剩下的八万人马,返回新民。
这一仗,原本就提前停留在此处,两万人马,加上曾郇带来十万人马,依然被眼前这个兵家修士用三万斩杀了四万多人。
他是真想宰了眼前这个兵家娃娃,正如陈年明所说,若不是山海关的不作为,不是曹灵顾及太多,留下的诸多后手,这一仗,大陇赢面很大。
不多时,有两个人乘坐一只青色大鸟赶来,陈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多说,返回了山海关。
看着远处的火光冲天,木子文双眼微眯,拿起腰间折扇把玩起来。
大帐之内,一条军令火速传入各个战场:放弃侧围,主攻主战场。
曹灵轩也是跟着叹息一声,看了看糸然,后者一语不发,点了点头。
白幕跪在一旁,低头沉闷道,“陛下,微臣此次无法护送了。”
曹灵轩并没有恼火,无奈道,“不怪你,你也是为了大陇,只是这次你要做的事,会死吧?”
白幕不在言语,重重磕了几个头大步离去。
曹灵轩转头对着糸然说道,“说实话,你很了不起,但现在,除了你,我实在不放心把这个交给别人去做。”
糸然拱手道,“陛下放心,末将定不辱使命,只是这三百里大道......”
曹灵轩转头看着那三百如同黄泉般的道路,云淡风轻道,“数百万郎儿尽数毁在我手,我是没脸活的。不过我最少死也会死在大陇版图上的。”
糸然阵前擂鼓,鼓声如天雷滚滚,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神,最后的决战,在这五百里丘陵的中心,就此拉开。
这片区域,沟壑纵横,浓烟滚滚,不断的冲击,让这片土地出现一个万人坑,而剩下的人们,还在不断的朝里面涌入。
糸然看着不远处的战场,喃喃低语,“陛下,这次,赎末将不尊号令了。”
曹灵轩带着一个身穿白色大氅的儒雅男人开始西行,他走的时候最后看了一眼那处战场,神色复杂,问向一旁的男人,“扶桑,你说糸将军会走吗?”
那名被称作扶桑的儒雅男人面不改色,说道,“糸将军爱兵如子,是我朝不多的武师将领,坑杀百万,还要隐退山林,我想糸将军不会如此作为。”
说道此处,话锋一转,完全不顾及眼前这个一国之主,“最该留下来的其实是陛下啊,让糸将军回来扶持太子,不是更好?”
曹灵轩行走的暴雪中,脚步沉重,背影落寞,用着萎靡不振的音色道,“你觉得白幕如何?”
扶桑冷笑,“十八器宗的门人遍布朝野,我看的出来,你至少有十二楼的修为。”
曹灵轩接着说道,“强横如斯,说死便死,你觉得他就算回去了,能否有活路?”
他突然大笑道,气势浑然天成,声音如石击云,“我也想死在这里,只是有人自以为玩弄天下,我看不顺眼罢了,事实上,他如今也的确是将整个华夏玩弄在股掌之间。就连我的种种算计,到现在,也是在他的范畴之内。
所以我必须要走一步险棋,我要去见一个人,也是他的命门。”
前方视线朦胧,大雪遮天,隐约出现一些稀稀疏疏的人影,曹灵轩眯起双眼,充满杀意道,“只是,首先我得走的出这三百里黄泉大道。”
话音落地,扶桑从后冲出,片刻后,那片天地满是鲜红之色,曹灵轩不急不缓的趟过血色的红雪,继续向前,“扶桑,接下来的话,你得给我记好了,一字都不得忘记。”
天地异变,一道身影凭空凝聚出现在僧人的身边,僧人对着那个身影施了一个佛礼,闭着眼睛说道,“师父,你如今有多少轮回之身了?”
凝聚出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年老僧人,身穿棉服,他看着自己这个弟子,想着那个少年离去时说的话,好一个弟子不必不如师!
年老僧人用着醇厚的嗓音说道,“遍布中洲每一个角落。”
年轻僧人睁开双眼,神色寂寞,“如何才能解开此局?”
年老僧人看着那个万人坑,说道,“阵法以开,难。”
他向前一步,似乎是想着透过暴雪看的更清楚些,继续说道,“因果报应,世间轮回,是天道,并不是说我们头上的这片天幕,而是在这之上的那个存在。
眼前这些人,都是在业力牵引下才有此结果。你要接下这些因果,化解业力之苦,无解。”
年轻僧人懊恼道,“没有其它方法?”
年老僧人沉默良久,看着眼前这个道心好似马上崩坏的弟子,叹息道,“可,不过你需要去受酆都十八层地狱之苦,尝尽种种刑法,一样不剩,才有一线生机。”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弟子愿意,不过在此之前,我还要去见一个人。”
“我也还有一线生机,弟子,还没输。”声如洪钟,远处一座县城酒铺之中,有少年缓缓饮酒,好似听见了远处的那道声音。
山海关外,有一人身穿龙袍,奔走在暴雪之中,身后,有数人纷纷祭出法宝符箓,击打在龙袍男子的身上,奈何那男人身上的龙袍防御力惊世骇俗,他们竟然伤不到分毫。
时间不久,终于是将那个男人追上堵截,但他们也无计可施,对这身穿龙袍的男子莫说是击杀,就是碰一下就碰不到。
身后不远处传来震耳欲聋的声响,越来越近,几人是越来越急,所幸期间又有人纷纷踏着暴雪赶来,其中有一名阵师,打算集所有人的的灵力打造出一座金色牢笼,先将其带走再说。
只是正在布阵之时,有两道长虹从远处飞来,正事那一老一少两个和尚。
年老僧人轻轻挥动袖口,周围的修士皆是倒地不起,昏死过去。
他转头看着那个被追杀的男人,问道,“曹灵轩,好狠的手段,我都无法解开此阵。”
曹灵轩瘫坐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白雾不停的从口中冒出,“罗天大醮,不是道教的斋醮科仪,也不是寻常民间的醮祭。
这是我从平朝留下的古籍中寻来的,借天道之力,用世间极其难得的阴晦之物,打造出来的大阵,他们将永远不得轮回,徘徊在那处万人坑中,会逐渐形成一处鬼城,或者说鬼的国度。冲天的戾气也会转成我大陇国运。”
曹灵轩似乎看出这个和尚所来何事,接着说道,“他们的魂魄会就在里面,将来我会给他们一个好归宿,比起受那轮回之苦,强上百倍。你想要救他们出来,就得将剩下的这些活人从中剥离出来,还需要用佛法控制他们的心神,否则他们终日只会杀戮,直到死亡。同样,剥离的同时,你也会要受那天劫之苦。”
年老僧人单手一伸,破开龙袍金光掐住曹灵轩的脖子,说道,“如何剥离?”
曹灵轩浑然不觉,没有丝毫惧意,嘴角微微上扬,“我有两个条件,三四之争是什么?我要你保证我的安全活着去见一个人。”
随后,曹灵轩被路宽带走,走向山海关。
年老僧人名曰福荫,曾以双脚丈量中洲,轮回何止万世,经历过的的劫难何止万劫。
他曾有一世,还未开窍之前,在道上遇见一少女,从此爱慕难舍。佛祖问她,你有多喜欢那少女。他说,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雨打,五百年日晒,但求此少女从桥上走过。
至此,他到如今,也未摆脱自己的这凡俗肉体,始终停留在佛教十楼之间。
福荫双手合十,看着天空,嗓音浑厚,“佛祖曾以百丈金身托起这世间善恶。今日,贫僧以这俗世金身,向你问道!”
一处雪地之中,法正一枪刺出,被扶桑一拳打出一个弧形,拳罡将其震退数十丈之远,忽听那道声音传来,两人不约而同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着那个逐渐升高的伟岸身影。
福荫身体皮肤逐渐转化成赤金之色,期间有不同的人飞向他的身体,逐渐出现一个百丈大小的金色佛陀。
同时中洲各地,有一处破败不堪的寺庙中,一个年老的僧人盘坐在蒲扇之上,双手合十,灵魂飘荡而出,朝着福荫飞来。
有一处被世人誉为魔教的宗门,宗主正在看棋打谱,灵魂不由自主的就被拽了出去,宗门老祖尽皆惊醒。
有正在普渡的行者,笑容灿烂,有富甲一方的富豪,沉沉睡去,其中不乏十二楼的修士,皆自愿放出魂魄,融入福荫的百丈金身之内。
他们有的是开窍行善积德,有的是借以化身感受世间百态,有的是积攒香火,如今天下半数化身被他召集起来,只为救下这些剩下的数万人。
百丈金身之上的天幕,竟自主散开一个大口,劫雷呼啸而至,每一道都有百年树龄之大,从下看去,却是小如雨点,不停的抽打在百丈金身之上。
僧人无动于衷,只是默默念着佛经,伸出双手,将那万人坑中的数万人捧起,藏于袖口,接着再度念起佛经。
百丈金身在劫雷的抽打之下,缓缓缩小。
这一日,中洲各地,那些睡去的人们再也没有醒过来。
劫雷止后,有一位面如枯槁的僧人蹒跚向东行去。
只是这一次路过,人间已无我。
心中不断有人问起,“就为了这点事死了?”
又有声音响起,“就为了这点事活着啊。”
僧人双手拢袖,“住了住了,不要在问答了。”